第546章 将体篇(五)
残阳如血,将缴获的吐蕃旌旗烧成赤红。李昭抚摸着染血的长枪,忽闻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亲信校尉沈谦浑身浴血,怀中死死护着半卷残破的密信:“将军...王猛副将...他...”话音未落,沈谦便栽倒在地,背后插着三支淬毒的狼牙箭。
李昭展开密信,字迹尚未干透:"事成之后,封你为雁门关大都督,永镇北疆——太子李承乾。"他瞳孔骤缩,耳畔轰然响起三年前突厥之战时,王猛那句"将军,突厥人精于骑射,擅于野战"。原来从那时起,王猛便在刻意引导他放弃正面作战,为今日里应外合埋下伏笔。而更令他心惊的是,信笺边角沾着的龙涎香——那是太子近侍独有的熏香,昭示着这场阴谋早有朝中势力勾结。
"报!王猛副将率两万骑兵往长安方向疾驰!"斥候的喊声惊碎了营帐内的死寂。李昭猛地起身,青铜兵符在掌心硌出深痕。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太子派来的监军张公公曾隐晦提及"戍边将领功高震主",当时张公公袖中若隐若现的金错刀,此刻终于与王猛密信中的龙涎香串联成线。更让他揪心的是,三天前曾有位神秘商人送来西域美酒,随行歌姬弹唱的曲调,竟与吐蕃军营的号角声如出一辙。
夜色如墨,李昭点齐三千死士。出发前,他解开沈谦的衣襟,只见这位追随他八年的校尉胸口烙着李氏宗祠的图腾——那是李家死士特有的印记。"原来你早就知道王猛的背叛..."李昭喉头哽咽,将随身携带的玉佩系在沈谦颈间,"待我归来,定用太子的项上人头,祭奠你英灵。"这时,他突然发现沈谦紧握的拳心中,还藏着半枚虎符残片,那是十年前他与沈谦潜入突厥王帐时,从突厥大将身上夺得的信物。
追兵在黎明时分杀至。王猛的骑兵将李昭等人围困在绝谷,冷笑划破晨雾:"李昭,交出兵符,我可保你全尸!太子说了,只要你肯归顺,荣华富贵..."
"住口!"李昭长枪直指王猛咽喉,"当年雁门关外,你我歃血为盟,要守护这万里山河!你竟为了权位,勾结外敌,残害手足!"话音未落,山谷两侧突然响起震天战鼓,身着玄甲的骑兵如神兵天降——竟是李昭暗中培养的李家私军。而这私军的组建,还得从五年前说起:当时李昭救下一名被追杀的老匠师,匠师为报恩,带着三百名弟子日夜打造精甲利箭,才有了今日这支神秘部队。
混战中,王猛挥刀劈来,李昭侧身躲过,枪尖挑飞他的头盔。昔日并肩作战的副将,此刻鬓角已染霜白。"为什么?"李昭的声音带着颤抖。王猛抹去嘴角血迹,惨笑:"因为你永远不懂!在这乱世,唯有权力才能真正守护想守护的人!"原来,王猛年幼时全家被流寇所害,只有妹妹侥幸存活。太子抓住他的软肋,以妹妹性命要挟,迫使他走上这条不归路。而李昭此刻才想起,半年前王猛曾偷偷资助边关孤儿院所,或许那时的他,就在为自己的罪孽赎罪。
血色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当王猛的尸体倒下时,李昭望着北方的狼烟,突然想起《将体篇》最后的批注:"所谓忠诚,非愚忠于一人,乃坚守心中正道。"他握紧染血的兵符,调转马头,朝着长安方向疾驰而去。途中,他意外救下一名被追杀的太子侍读。侍读交出太子谋反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着与吐蕃的密约,以及收买朝中大臣的金银往来。
三个月后,长安朱雀门前,李昭单枪匹马,长枪挑着太子谋反的罪证。城楼上,李世民望着这个浑身浴血却依然挺直脊梁的年轻将领,想起那日雁门关大捷的捷报上,李昭写的那句:"臣守的不是某个人的江山,是天下百姓的太平。"而此刻,城门下跪着的不仅是太子党羽,还有那位曾送来西域美酒的神秘商人——他竟是吐蕃安插在中原多年的细作。
夕阳下,新铸的"忠勇"二字军旗在皇城上空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背叛与坚守、权谋与正道的永恒传说。而李昭回到雁门关后,在沈谦的墓前种下一棵胡杨,每年秋天,金黄的树叶都会随风飘落,如同当年那面被战火染红的吐蕃旌旗,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往事。
十年后,长安朱雀大街的“听风楼”茶雾缭绕。老槐木八仙桌上摆着醒木、折扇,一位白发说书人轻抿盖碗茶,喉间忽地迸出一声清亮:“上回书说到,李将军单枪匹马立于朱雀门前,枪挑太子谋反铁证!”
满堂茶客搁下茶盏,连嗑瓜子的孩童都伸长脖子。说书人折扇“啪”地展开,扇面绘着血染的雁门关:“诸位可知,当时城门下跪的何止太子党羽?那曾献西域美酒的商人,竟是吐蕃暗桩!还有那王猛副将,原是为保亲妹妹性命,才被太子拿捏……”
“后来呢?李将军可被封官加爵?”前排汉子拍案而起。说书人捻着胡须,眼中泛起微光:“太宗皇帝亲迎李将军入宫,要赐他万户侯!可您猜怎么着?李将军只请了一道旨意——在雁门关外,为沈谦校尉立碑,碑上刻着《将体篇》里那句话:‘所谓忠诚,非愚忠于一人,乃坚守心中正道!’”
说到动情处,说书人猛地一拍醒木,震得茶盏叮咚作响:“打那以后,李将军解甲归田,在雁门关教孩童读书习武。每年胡杨金黄时,他就带着孩子们到沈谦墓前,讲当年如何识破阴谋、血战绝谷!”
茶楼里寂静无声,只余檐角铜铃叮咚。说书人缓缓起身,背后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列位看官,这世间最烈的酒,不是西域葡萄酿,而是热血男儿洒在山河的忠魂;最险的局,也比不过人心善恶的较量。欲知后事如何——”他突然压低声音,折扇指向门外暮色,“且看那雁门关外,至今还飘着‘忠勇’军旗的烈烈风声!”
茶客们如梦初醒,满堂喝彩声中,说书人收起折扇。有好奇书生递上银钱:“老先生,您怎知得这般详细?”老人望着窗外暮色,苍黄的脸上泛起笑意,腰间玉佩在烛火下闪过微光:“当年雁门关有个浑身浴血的校尉,拼死护着半卷密信……有些故事,是要用命来记的。”言罢,负手踱入渐浓的夜色,只留茶客们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