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小满(九)
瑾潼让人在梅林里设了三席。北首那桌离老梅最近,青瓷盏里斟满了琥珀色的酒,酒液在盏中轻轻晃动,映出梅枝的疏影。案上并排放着两具素色衣冠——左边是温北君当年常穿的玄色劲装,布料上还能隐约看到当年征战时留下的磨痕,袖口处的盘扣虽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却依旧端正;右边是玉琅子那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衣角处绣着一朵小小的梅,针脚细密,只是时光久了,那梅的颜色也淡了许多。东首的席面最是热闹,李敢带着十几个老兵围坐,他们大多已两鬓斑白,脸上刻满了风霜,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案上摆着卤牛肉、酱肘子,都是当年军营里最解馋的吃食,卤牛肉切得大块,泛着油光,酱肘子色泽红亮,香气扑鼻,勾得人食欲大开。西首的桌前,王小虎正领着新兵们给梅树系红绸,那些刚入营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神里却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系绸带时个个踮着脚,想让自己的心意离梅梢更近些,红绸在寒风中飘动,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给这清冷的梅林添了几分暖意。
瑾潼抱着那坛从黑风口带回的酒,坛身的陶釉已被岁月磨得温润,入手处带着一种沉稳的厚重感。当年黑风口一役,天寒地冻,雪花像刀子一样割在人的脸上,温北君就是用这坛酒给将士们壮行,酒入喉间,辛辣中带着一股豪情,让将士们忘却了寒冷与恐惧。后来玉琅子在废墟里寻到它时,坛口还凝着半块没化的冰,仿佛还留存着那场战役的酷寒。她抬手拍开泥封,“噗”的一声轻响,醇厚的酒香混着梅香漫开来,竟比往年新酿的多了几分沉郁的甘冽,像是沉淀了二十年的岁月,每一丝香气里都藏着故事。
“当年玉叔总说,等这老梅亭亭如盖,就邀爹爹来对弈饮酒。”瑾潼执壶给每个酒杯斟酒,酒液撞在瓷盏上发出清越的响,像是时光在轻轻叩门,“如今树也盖了,酒也有了,只是他们……”话音未落,喉间已有些发紧,眼眶微微发热,那些深埋心底的思念,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来。
“将军,他们一直都在。”王小虎忽然指着老梅树,少年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像一缕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他的手指纤细却有力,指向那在风雪中傲然挺立的老梅,“您看那树影,像不像两个人站着?”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冷月斜悬,像一枚冰冷的玉盘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老梅的枝桠在雪地上投下疏朗的影,竟真的交叠出两个并肩的轮廓——左边那道身影挺拔如枪,棱角分明,分明是温北君执枪而立的模样,透着一股凛然的正气;右边那道微微倾身,姿态温润,倒像是玉琅子抱琴浅笑的姿态,带着几分书卷气。瑾潼望着那影子,忽然笑了,眼角的泪却滑落下来,她抬手举起酒杯,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坚定:“那这杯,敬他们,也敬我们——敬守护,敬传承,敬这永不褪色的梅香。”
“敬梅香!”老兵们的吼声里带着哽咽,那声音里有对逝去战友的怀念,有对岁月的感慨;新兵们的应答清脆如裂帛,充满了朝气与决心。三桌酒盏同时相碰,叮当作响里,落梅又簌簌下了一阵,像是上天也在回应着这真挚的情感。
酒过三巡,众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话也渐渐多了起来。李敢忽然从怀里掏出个锦囊,粗布面上绣着株歪歪扭扭的梅树,针脚虽糙,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刺绣的人所为,但花瓣却绣得饱满,透着一股笨拙的认真。“将军,这是兄弟们凑钱编的新军书。”他把锦囊递过来,掌心的茧子蹭得锦囊沙沙响,那茧子是常年握枪留下的印记,厚重而粗糙,“把您的梅花阵和温将军的护阵枪都记在里面了,还有……还有新兵们写的家书。”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里却满是期待。
瑾潼解开锦囊绳结,泛黄的纸页上,除了工工整整抄录的兵法,字迹有力,透着一股严谨,果然夹着十几封家书。王小虎的信上没多少字,却画了株枝繁叶茂的梅,枝干粗壮,花瓣层层叠叠,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娘,等打完仗,儿子回家给您栽株梅,让您知道,您儿子也成了能护家的人。”墨迹边缘有些晕开,像是被泪水浸过,那晕开的痕迹里,藏着少年对母亲深深的思念与承诺。瑾潼看着那画,看着那字,指尖轻轻拂过,仿佛能感受到少年写信时的激动与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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