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玉面江易南生

第440章 虞州(五)

清明过后,雨水渐渐多了。郭孝儒种下的蓝花种子发了芽,两片圆圆的子叶像刘棠笑起来时的眼睛。

这日他正在药圃除草,忽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刘棠扛着个小竹椅过来,往他身边一放:"坐着弄。"

椅子明显是新做的,竹条还泛着青。郭孝儒摸了摸扶手,触到几个歪歪扭扭的刻痕——是朵杏花的形状。

"我做的。"刘棠蹲在旁边,得意地展示手上被竹篾划出的小口子,"比刻木简难多了。"

郭孝儒拉过她的手,轻轻涂上药膏。她的掌心比去年粗糙了许多,但腕间那枚铜铃依然明亮如新。

"疼吗?"他问的是那些伤口。

刘棠却指着蓝花苗:"等开了花,给我编个花环?"

雨丝忽然密了,打在两人之间的泥土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郭孝儒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他忽然希望这雨下得再久些。

小满这日,学宫的药圃里新栽的蓝花开了。花瓣薄如蝉翼,边缘泛着淡淡的紫晕,在晨光里轻轻摇曳。郭孝儒蹲在花前,指尖轻触花瓣,生怕碰落了露水。

"开了?"刘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练后的微喘。她今日的红衣被露水打湿了衣角,发梢也沾着细小的水珠。

郭孝儒点头,从袖中取出个小剪,小心翼翼地剪下一朵,递给她:"试试?"

刘棠接过花,指尖捻着花茎,轻轻转了一圈。阳光透过花瓣,在她掌心投下淡紫色的光晕。她忽然笑起来:"像你。"

"嗯?"

"安静,又好看。"她将花别在耳后,歪头看他,"如何?"

郭孝儒的耳尖又红了。他低头整理药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看。"

刘棠大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书呆子。"

远处传来温瑾潼的喊声:"刘棠姐姐!孝儒哥哥!来看锦鲤!"

刘棠拉起郭孝儒的手腕:"走,陪那丫头玩会儿。"

她的掌心温热,指腹的茧蹭过他的腕骨,像一片粗糙的叶子拂过。郭孝儒任由她牵着,心跳声大得仿佛要盖过溪水的叮咚。

芒种时节,学宫的杏子又熟了。郭孝儒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满枝金黄的果实,阳光透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接好!"刘棠的声音从树顶传来,随即一颗熟透的杏子直直坠下。郭孝儒慌忙伸手去接,杏子却擦过他的指尖,"啪"地砸在地上,溅出甜腻的汁水。

刘棠从树上跳下来,靴底沾着泥土和碎叶。她弯腰捡起那颗摔烂的杏子,掰开没沾土的那半,递到郭孝儒唇边:"尝尝?"

果肉柔软,甜得发腻。郭孝儒抿着唇,舌尖悄悄舔去唇角沾到的汁水。刘棠盯着他看,忽然伸手,拇指蹭过他的下唇:"沾到了。"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杏子的甜香。郭孝儒僵在原地,呼吸都滞了一瞬。

风过杏林,吹落一阵金色的雨。刘棠退后半步,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王伯新做的杏仁糖,带回去慢慢吃。"

郭孝儒接过,纸包边缘还带着她的体温。他低声道:"……谢谢。"

刘棠挑眉,忽然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下次,记得接稳点。"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郭孝儒的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

夏至这日,学宫放了半日假。郭孝儒在药庐里整理新晒的草药,窗棂外蝉鸣聒噪,热浪一阵阵涌进来。

门帘被掀开,刘棠拎着个竹篮走进来,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热死了。"

她从篮子里取出个陶罐,掀开盖子,里头盛着冰镇的酸梅汤,还浮着几片薄荷叶。郭孝儒接过,指尖碰到罐壁,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

"喝吧,"刘棠盘腿坐在药碾旁,用手扇着风,"再放就热了。"

郭孝儒倒了两碗,递给她一碗。刘棠仰头一饮而尽,喉结轻轻滚动,一滴梅汤顺着她的下巴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好喝吗?"她问。

郭孝儒点头,小口啜饮着。酸梅汤酸甜适中,薄荷的清凉在舌尖漫开,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刘棠忽然伸手,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沾到碗边了。"

她的指腹温热,蹭过他的皮肤时,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郭孝儒屏住呼吸,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

窗外蝉鸣依旧,药庐里的时光却仿佛静止了一瞬。

大暑这日,热得连药庐的砖地都发烫。郭孝儒坐在檐下乘凉,手里摇着把蒲扇,扇面上绣着歪歪扭扭的竹叶——是刘棠去年随手绣的。

"孝儒!"刘棠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随即她翻墙而入,怀里抱着个西瓜。

郭孝儒慌忙起身:"门开着。"

"翻墙快。"她将西瓜往石桌上一放,抽出短刀,利落地劈成两半。鲜红的瓜瓤露出来,汁水顺着刀锋滴落。

"尝尝,"她掰下一块,递过来,"井水里冰过的。"

郭孝儒接过,咬了一口。瓜肉清甜,汁水充沛,凉意瞬间驱散了暑气。

刘棠蹲在他旁边,也捧着一块瓜啃。她的唇角沾了汁水,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郭孝儒看着,忽然伸手,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

刘棠愣住,随即笑起来:"怎么,嫌我吃相难看?"

郭孝儒摇头,耳根微红:"……沾到了。"

刘棠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凑近,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礼尚往来。"她笑得狡黠,转身跳上墙头,"走了,练刀去!"

郭孝儒僵在原地,手中的瓜块"啪"地掉在地上。

夏风拂过,带着西瓜的甜香和她的气息,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