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苏晚晚只觉得心累。

精力越来越不济。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局势却依旧紧张,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现在的局面,是除掉柳溍的后遗症。

毕竟柳溍代表着皇权。

那些年推动的核查边储,贪污腐败多年的九边得以重振辉煌。

这次剿灭流寇过程中,边军的卓越表现,就说明核查边储没有白做。

更证明,陆行简以前花在边军中的心思,全都起了作用。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结束流寇肆虐的局面。

……

萧彬做了很多个梦。

有孩提时和父亲道别,也有跟着人乘船,茫然四顾。

眼眶红红的陌生女人安慰他:“别怕,没了父母,你还有我们。”

她领他进入金碧辉煌的屋子,老太太慈眉善目地喊他,“彬哥儿,快来,让哀家瞅瞅。”

所有人都对他笑。

可等他睡着,又有人说悄悄话。

“太监还能生儿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不能是假太监了?”

“难怪当年那么威风赫赫,年纪轻轻功比冠军侯,却突然失宠,被贬金陵。”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宪宗皇帝的儿子?”

“怎么可能,如果是皇子,怎么可能当太监?”

“这不是假太监吗?都生儿子了。”

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不敢出声,只好装睡。

后来,他有了先生,师父,忙着学习各种本领。

他想变成像父亲一样厉害的人。

他得变得足够厉害,去找父亲。

尽管他都忘了父亲长什么样子,可他总觉得,只要自己去找,就一定能找到。

那个陌生女人偶尔会来看他,给他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甚至还有布娃娃。

“我有个女儿,比你小几岁。”

她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有女儿很了不起吗?

还值得哭。

他很不屑。

也很不喜欢这个女人,因为她说父亲死了。

才不信她的鬼话。

后来,他真的悄悄溜走了,去找父亲。

在茫茫大海上,一望无际。

有人指着波涛汹涌的海面:“船沉在这。”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抛下年幼的他,来到这大海深处。

他不相信这一切。

可是,父亲却真的消失了那么多年。

再也不回来看他。

他都忘了父亲的样子。

后来,他又见到了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老太太让他去茂陵村戍守静心。

他却从老太太的眼底看到了慈爱,怜悯,还有微不可察的审视和防备。

她防备他什么呢?

幼时偷听到的那些话,突然活了过来,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裹得透不过气。

不公平。

这个世道,如此不公平。

在茂陵村的那几年,他住着破茅屋,和村民来往。

日复一日地打猎,练武,安贫乐道。

内心却在疯狂叫嚣。

我是谁?

我在哪?

后来,茂陵村再也无法让他平静,他不停申请去金陵故居。

老太太这次卧床不起,油尽灯枯。

她同意了。

昏黄虚弱的眼里满是艳羡:“能出去走走,才是大自在。你是个有福气的。”

他觉得老太太在嘲讽他。

这天地间,都欠他一个公平。

直到他看到苏晚晚在江水里挣扎。

第一眼看到苏晚晚,他就知道,她是那个陌生女人的女儿。

他心中很快意。

陌生女人咒他父亲死了。

他就亲眼看着陌生女人的女儿淹死。

这天下,终于公平了一回。

后来。

苏晚晚不挣扎了。

静静躺在水里,双眼绝望而无神。

他的心脏莫名抽动了一下。

船沉的时候,父亲会不会也这样在水里挣扎,希望有人去救一把?

会不会有人去救父亲?

他胡思乱想着,等回过神,苏晚晚已经离开了冰冷的江面,在他怀里呕水。

她全身湿透,狼狈不堪,大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就像看从天而降的天神。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这天下,大概是有公平的,吧?

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烦这个女人。

事情真多。

看着乖巧端庄,其实早就与人暗怀珠胎,还要把孩子生下来。

烦归烦。

他还是竭尽能力去帮她。

反正他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直到抱着她刚生下的小婴儿,看到她脸上虚弱又温柔的微笑,内心的不甘和怨怼,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

像他这样可怜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们三个,同病相怜。

他甚至在想,自己出生的时候,父亲也应该这样抱着自己,和母亲温柔对视。

母亲死得早,他早就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是胖是瘦,只记得香香的,软软的,哼着歌儿哄他睡觉。

可看着坐月子的苏晚晚,心中的母亲形象好像突然有了画面。

他甚至去偷偷观察那些刚做了父亲的年轻男子会如何做。

有好的,也有坏的。

他努力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好像在陪伴和呵护小时候的自己。

也在陪伴和呵护小时候的晚晚。

这些年走南闯北,从烟雨江南到塞外荒漠。

他永远记得那些孩子咿咿呀呀笑得天真烂漫,他与晚晚含情脉脉温柔对视的夜晚。

手指相触时,那种酥麻感,飘在云端的感觉。

那些就差一层窗户纸未捅破的心心相印。

是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候。

多少次生死一线,他脑海中总会回想起那样的温馨画面。

有不少人给他送女人,劝他娶妻。

甚至有人深情告白,想嫁给他。

可感情戛然而止在最美好的时刻,他又怎么可能接受别人?

他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却在依稀中听到晚晚伤心欲绝的哭泣。

她求他不要死。

求他信她。

她哭得太伤心了。

让他不忍听。

他想告诉她,他一直信她。

从来没有不信。

只是他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大声说话,她好像都听不到,一直在那里哭。

她的眼泪打湿他的手心。

他怎么舍得让她哭呢?

她就像另一个自己,在这个孤独的世界独自前行,咽下所有的不甘和寂寞。

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

他想尽办法去安慰她,用尽全力让她能看到自己。

只是,睁眼的那一刻,坐在床前的,却不是她。

而是她的堂妹,苏晚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