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B–13:制服囚笼

我第一次见到那件制服,是在父亲的衣柜最深处。

它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具被压平的尸体,藏在樟脑丸和旧照片之间。深蓝色的布料泛着冷光,肩章上的编号已经褪色,但仍能辨认出“B-13”三个数字。我伸手碰它时,指尖突然一凉,仿佛摸到了冬天的铁栏杆。

“别碰。”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他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那天他告诉我,他是第十五任司机,而B-13需要十六个人。

“为什么是十六?”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盯着那件制服,眼神像在看一个熟睡的怪物。

七天后,他在凌晨三点离家,再没回来。警方在城郊的隧道尽头找到了那辆公交车——B-13路,车门敞开,驾驶座上只剩下一滩黑褐色的污迹,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某种粘稠的油。

没人知道车上有没有乘客。

但监控显示,那晚之后,B-13仍按时发车,准时到站,甚至从未晚点。

我本不该去查这件事。可父亲留下的笔记本里,写满了奇怪的记录:“第十三任司机在雨夜消失,方向盘上有抓痕。”“第十四任,只撑了四天,死前说听见后视镜在呼吸。”“第十五任……是我。”

最后一页,是他潦草的字迹:“如果穿上了制服,就别想脱下来。它会吃掉你,然后变成你。”

我本该烧了它。

可我还是去了调度站。

“新司机报到。”我说。

人事主管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工牌上,忽然笑了:“林知远?正好,B-13缺人。”

他递来一套制服。

我接过时,布料竟微微颤动,像有心跳。

第一次开车是在午夜。乘客寥寥无几,大多是低头看手机的年轻人,或是打盹的上班族。我握着方向盘,后视镜里映出我的脸——疲惫、苍白,眼底发青。

可当我眨眼的瞬间,镜中的我,没有闭眼。

我猛地踩下刹车,车内灯光闪烁,乘客们惊醒,茫然四顾。我再看向后视镜,一切如常。

“抱歉,路面有异物。”我低声说。

没人质疑。

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老太太,一直盯着我。她穿着黑衣,怀里抱着一个布包,像抱着婴儿。车到站时,她缓缓起身,经过驾驶座,忽然停下。

“你父亲……也开这辆车。”她说。

我浑身发冷:“您认识他?”

她没回答,只从布包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父亲,穿着同样的制服,站在B-13前。可照片里的他,眼睛是闭着的,而背景中的公交车,车窗里却映出一个睁着眼睛的倒影。

“他没下车。”老太太说,“车自己开走了。”

她下车后,我翻看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第十五任,存活72小时。”

我开始做噩梦。

梦里,我永远在开车,街道无限延伸,路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后视镜里,我的脸慢慢融化,变成父亲的模样,又变成一个又一个陌生男人。他们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车喇叭在深夜长鸣。

醒来时,我发现制服穿在身上,而我正坐在驾驶座上,车在行驶。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

更可怕的是,我看不见乘客。

车厢空荡,却有呼吸声,有脚步声,有低语从背后传来:“下一个是谁?”

我开始记录行车日志,试图找出规律。

B-13的路线本该是环线,可每到午夜十二点零七分,它总会偏离地图,驶入一条不存在的小路。路两旁是枯树,树干扭曲如人形,树皮上刻着名字——全是历任司机。

第十二任、第十三任……直到第十四任。

第十五任的位置,是空的。

我在那棵树下埋了一张父亲的照片。

第二天,照片出现在我的更衣柜里,背面多了一行字:“轮到你了。”

我查了档案室,B-13的司机名单上,从第一任到第十四任,都有照片和资料。第十五任,只有名字:林知远。

没有照片。

没有入职记录。

没有指纹存档。

就像这个人,从未真正存在过。

我开始怀疑,父亲是不是早就死了?而我记忆中的他,是不是……从某一天起,就已经不是他了?

某个雨夜,我再次驶入那条小路。

雨刷器机械摆动,车灯照出前方站着一个人——穿着B-13的制服,背对着我。

我停下。

他缓缓转身。

是父亲。

可他的脸……是模糊的,像被水浸过的油画,五官在流动。他抬起手,指向后视镜。

我颤抖着回头。

镜中,我的脸正在消失。皮肤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下面另一张脸——年轻、陌生、眼神空洞。

那是……我自己,又不是我。

“它要换人了。”父亲的声音在雨中飘散,“B-13不会停,也不会死。它只需要司机。”

我猛地踩油门,冲出小路。

回到调度站时,已是清晨。我冲进更衣室,撕下制服,扔进垃圾桶。

可当我走出车站,却看见垃圾桶里空空如也。

制服不见了。

当晚,我又穿上了它。

它就在我床边,叠得整整齐齐,像在等我。

我开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乘客的脸越来越模糊,有时我甚至看不见他们,只能听见呼吸和低语。广播报站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机械女声,而是……我的声音。

“下一站,终点。”

可B-13没有终点站。

我翻父亲的笔记本,发现最后一页被撕掉了。我用碘酒涂抹纸面,显现出几行极淡的字:

“当司机开始看不见乘客,说明车已不属于人间。

当后视镜里的脸不再是自己,说明替换已经开始。

当制服再也脱不下来……你就是B-13的一部分了。”

我冲进调度室,质问主管:“B-13到底是什么?!”

他抬头,眼神平静:“它是一条线路,也是一辆车,更是一个……容器。”

“容器?装什么?”

“装司机。”他说,“每一任司机死后,灵魂会被车吸收,成为它的燃料。而车会模仿司机的模样,继续运行,直到找到下一个……愿意穿上制服的人。”

“那我父亲——”

“他没死。”主管打断我,“他还在开车,在某个时间,某个空间。只是……不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了。”

我浑身发抖:“那我呢?”

他笑了:“你已经是它的一部分了。从你穿上制服那一刻起,林知远就已经死了。”

我冲回车上,疯狂翻找。

在驾驶座下方,我发现了一张新的照片——是我,穿着制服,站在B-13前。照片里的我,眼睛闭着。

而背景的车窗里,映出一个睁着眼睛的倒影。

我终于明白。

B-13不需要司机开车。

它需要的,是有人愿意成为它的“脸”。

它用死去的司机拼凑出新的面孔,让世人以为一切正常。而真正的司机,早已被吞噬,成为车的一部分。

我开始计算时间。

父亲撑了三天。

我已开了十七天。

可我的记忆,正一天天消失。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记得家在哪里,甚至分不清镜中的脸是不是我的。

直到今天。

我穿上制服,坐上驾驶座。

后视镜里,我的脸逐渐模糊,五官融化、重组,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年轻,陌生,眼神清澈。

我知道他是谁。

他是下一个“林知远”。

而我,正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听见体内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

B-13还在行驶。

它永远不会停。

它只需要……下一个司机。

我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

“如果你看到这行字,千万别去调度站。

别问B-13缺不缺人。

别碰那件制服。

因为……它一直在等你。”

字迹写完的瞬间,笔记本自动合上,封面缓缓浮现出一行新字:

第十六任司机:林知远

而我的名字,正在从世界上消失。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

B-13缓缓启动,驶向午夜的第一站。

后视镜里,新的林知远握着方向盘,眼神坚定。

他不知道,自己的倒影,在车窗中,正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