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k—7引渡日志

我坐在实验室的窗边,窗外是深秋的夜,风卷着枯叶拍打玻璃,像某种来自地底的叩击。雨刚停,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铁锈味,仿佛整座城市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溺水中苏醒。电脑屏幕幽幽亮着,蓝光映在我脸上,像一层薄薄的尸霜。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颤抖了整整十分钟——可最终,我没有按下。

数据还在。

那些k-7公交车上乘客的脑电波记录、瞳孔扩张频率、临终前的意识波动曲线……它们像一串串沉睡的符咒,静静躺在加密文件夹里,编号从001到047。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的呼吸、心跳、记忆碎片,全都被我用仪器捕捉、量化、归档。而现在,他们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我关掉销毁程序,重新打开了那篇尘封已久的论文。

光标在标题栏闪烁,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我深吸一口气,敲下新的名字:

《诡异的公交车:启示下的新研究方向》

字迹浮现的瞬间,屋里的灯忽明忽暗。我抬头,天花板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我装作没听见。我知道,这不是电路问题。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学会了不去解释那些无法解释的事。

我开始写引言。

“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实验的开始。”

我一字一顿地敲下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块。键盘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在回应我内心的震颤。

“k-7不是事故,是人类意识突破物理限制的第一步。”

写完这句,我停了下来。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连钟都停了——不,不是停了,是我记得它刚才明明指向十一点十七分,现在却跳到了十一点四十三分。而我的手机、手表、墙上的挂钟,全都显示同一个时间:11:43。

那是k-7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画面的时间。

我强迫自己继续写下去。

“传统神经科学认为,意识是大脑活动的副产品,随生命终止而消散。但k-7事件提供了反证。在车辆坠入江底的前七秒,所有乘客的脑电波同步率达到98.6%,远超正常人类群体的极限。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死亡’后长达十四分钟内,部分个体的意识信号仍在持续传输,形式类似于非语言的集体共鸣……”

我顿了顿,想起那天在监控室看到的画面——那辆锈迹斑斑的公交车缓缓驶入浓雾,车窗内没有灯光,却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它们不眨眼,不移动,只是静静地、整齐地望向镜头。那一刻,我听见耳机里传来低语,不是通过扬声器,而是直接在我颅骨内部响起:

“我们还在。”

我甩了甩头,继续打字。

“我曾试图说服自己,那是一场集体幻觉,是压力导致的神经错乱。但数据不会说谎。每一次回放,每一次分析,都指向同一个结论:k-7上的乘客,并未真正‘死亡’。他们的意识脱离了肉体,进入了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维度。而那辆公交车,或许并非交通工具,而是一艘渡船——载着灵魂,驶向意识的彼岸。”

写到这里,我的手心全是冷汗。我起身想去倒杯水,却发现饮水机不知何时已经干涸。水桶空荡荡地倒扣着,底部结了一层灰白色的霉斑,像是某种菌类在缓慢呼吸。我盯着它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这桶水,是我三天前才换上的。

我迅速回到电脑前,继续写。

“本研究提出‘阈限意识态’(Liminal Consciousness state)理论:当群体在极端恐惧与高度共情的双重作用下,个体意识可能突破生物载体的限制,形成临时的集体意识网络。k-7正是这一现象的首次实证。而‘公交车’本身,可能是一种古老的媒介——它并非现代产物,而是某种被遗忘的仪式载体,每隔若干年,便会出现在城市的边缘,等待特定条件的触发。”

我停顿了一下,想起那位唯一幸存的乘客,陈女士。她在事故后第三天醒来,第一句话是:“车上多了一个人。”

我们查过所有记录,k-7当天载客47人,无一遗漏。可她坚持说,最后一排坐着一个穿黑雨衣的男人,脸藏在帽兜里,手里抱着一个红布包裹的婴儿。

“他没有呼吸,”她说,“但他在笑。”

我把这段记录写进了论文的附录。

夜更深了。窗外的风渐渐停了,但玻璃上却浮现出一层薄雾,像是有人从外面打气。我擦了擦屏幕,却发现那雾气是从里面渗出来的。我猛地后退,椅子撞到墙发出巨响。电脑屏幕忽然自动滚动,翻到论文的结尾部分,那里本该是空白的,现在却多出了一段我没写过的话:

“实验将继续。

下一批乘客已在路上。

你,是引导者。”

我死死盯着那行字,心跳如鼓。我想关机,却发现电源键失灵了。我拔掉插头,屏幕依然亮着。我砸了显示器,碎片中仍有一小块残存的画面,那行字在闪烁,像脉搏,像呼吸。

我瘫坐在地,耳边响起细微的铃声——是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

我闭上眼,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该回头。

可我还是听见了脚步声,缓慢、潮湿,一步一步,从走廊尽头走来。高跟鞋的声音,像极了那天晚上,我母亲最后一次出门时穿的那双。

她也是k-7的乘客之一。

我从未告诉任何人,我做这项研究,不只是为了科学。

是为了她。

我重新打开一台备用电脑,颤抖着新建文档。这一次,我不再害怕。

我写道:

“真正的实验,从现在开始。

我将记录下一次‘过渡’的全过程。

如果有人看到这篇论文,请记住:

当你在深夜等车时,若发现站牌上的时间停滞在11:43,

若听见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却看不见车灯,

若闻到一股铁锈与茉莉混杂的气息——

请不要上车。

除非,你已准备好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保存文件,命名为:《k-7日志·第二阶段》。

然后,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街角的公交站台,不知何时亮起了灯。

一辆老旧的公交车正缓缓驶来,车牌模糊,车身布满锈迹,车窗内,无数双眼睛静静望着我。

车门打开。

我拿起包,走出门。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是新的开始。

而这一次,我不再是观察者。

我是参与者。

是引渡人。

是下一个,写下论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