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归途之前
晨雾未散时，一行人已沿着令牌投出的光轨踏入忘川谷。
郑灵萱的指尖始终压着腰间的青铜令牌，龙睛处的幽蓝随着她的心跳忽明忽暗，像有活物在皮肤下跳动。
顾修然走在她左侧半步，宽袖扫过她手背时，她才惊觉他的掌心比自己更凉。
"到了。"唐三娘突然拽住她的衣袖。
这位擅长追踪的游侠眯起眼，靴尖踢开半片腐烂的槐叶——石缝里露出半截刻着饕餮纹的青石板，与令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阴风卷起满地枯叶，谢无尘的长箫在怀中发出嗡鸣。
程七的虚影从罗盘里窜出来，半透明的手指死死抠住郑灵萱的手腕："退！
快退！
这是归墟的锁魂阵，当年我们......"话音未落，石缝里突然渗出幽蓝雾气，像无数条细蛇缠上众人脚踝。
"不必退了。"
苍老的声音从雾中传来。
韩无悔披着褪色的玄色道袍，从断墙后转出来，白发被雾气浸得滴水。
他腰间挂着七枚锈迹斑斑的铜铃，每走一步便发出细碎的脆响——正是藏书阁夜枭啼叫时混着的金属摩擦声。
郑灵萱的后颈突然灼痛。
她抬手触碰，摸到一片湿润，幽蓝纹路正渗出淡青色的血，顺着锁骨流进衣领。
韩无悔的目光扫过她的动作，喉结动了动："那纹路是归墟的印记，你每靠近一步，封印就松一分。"他指向谷中最高的断塔，"里面是归途之门。
一旦开启，所有穿梭者都会被召回原世界，而这个承载着你们所有故事的江湖......"他的声音突然发颤，"会像被揉皱的纸，连灰烬都留不下。"
顾修然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指节泛白。
郑灵萱下意识去看他，却见他望着断塔的眼神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暗色，像深潭里沉了块千年玄铁。
"其实我也是......一名穿梭者。"顾修然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从衣襟里取出半块玉佩——不，是完整的。
郑灵萱记得分明，前日他还说这玉佩是幼时被人丢弃的残件，此刻却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我来自另一个武侠世界，因任务失败被困于此。"他转头看向她，眼底有细碎的光在跳，"但我已经不想离开了。"
谢无尘的长箫"当啷"掉在青石板上。
他踉跄两步扶住断墙，问心箫上的红穗子被风吹得乱舞："你们的存在，早已改变了这个世界的轨迹。"他弯腰捡起长箫，指腹反复摩挲箫身的云纹，"苏瑶的医书多了治外伤的新方，林婉儿的药柜里有了北地才有的雪参......这些，都是你的手笔吧？"最后半句是对顾修然说的。
顾修然没有否认。
他盯着郑灵萱后颈渗出的血，喉结滚动："我只是想......让她走得更顺些。"
韩无悔突然冷笑："所以现在你们要拿整个江湖的命，换你们的贪念？"他从袖中抖出一卷泛黄的帛书，"归墟之力本是平衡七界的锁，你们这些穿梭者却把它当金手指！
郑灵萱，你以为那些突然学会的武功、随手救下的配角，都是巧合？"他猛地将帛书甩在地上，"那是归墟在透支这个世界的本源，给你铺路！"
郑灵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想起第一次穿越时，明明不会武功却能接住李长风的飞镖；想起在第二个世界武林大会上，本该生疏的剑招突然流畅如呼吸；想起每次危险时，后颈的纹路都会发烫——原来那些所谓的"金手指"，都是这个世界在流血。
"若你选择留下，就必须放弃回归的机会。"谢无尘将问心箫抵在唇边，箫音里浸着千年霜雪，"我可以用这箫封锁归途之门，但封印一旦落下......"他看向郑灵萱的目光里有疼惜，"你体内的归墟之力会反噬，轻则武功尽失，重则......"
"重则魂飞魄散。"韩无悔接得干脆。
他伸手按住谢无尘的肩膀，"但总比整个江湖消失好。"
风突然大了。
断塔的飞檐上坠下一块残砖，"轰"地砸在众人脚边。
郑灵萱后退半步，撞进顾修然怀里。
他的手臂立刻圈住她，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她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撞着她的后背："阿萱，我不逼你选。
但我要你知道......"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留在这儿，我陪你。"
林婉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她的药囊还挂在腰间，里面传来药材碰撞的轻响。
小医女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郑灵萱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萱姐......"
郑灵萱闭了闭眼。
她想起苏瑶在武林大会上为她递的那碗参汤，想起林婉儿熬夜为她熬的治刀伤药，想起柳如烟最后说"这个江湖有你，真好"时的笑。
后颈的血还在流，顺着脊背渗进腰带，烫得她心口发疼。
断塔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古老的机关终于启动。
郑灵萱睁开眼，看见顾修然眼里的自己，瞳孔里映着幽蓝的光。
"我......"她刚开口，林婉儿的手突然攥紧她的衣角。
小医女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雪上的羽毛："无论你去哪儿......"
郑灵萱后颈的血珠顺着锁骨滑进衣领时，林婉儿的指尖正轻轻揪着她的衣角。
小医女的声音裹着药囊里残留的艾草香，像片落进雪潭的羽毛："无论你去哪儿，这里永远有你的朋友。"她仰起脸，眼眶泛着水光，却努力扯出个笑，"上次你说我煎药总忘放甘草，要是走了......总得回来教教我。"
"若你留下，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唐三娘的手重重按在郑灵萱肩头，指节因用力发白。
这位向来利落的游侠喉结滚动两下，偏过头去看断塔上的残阳，"我追踪了半辈子凶手，倒头来才明白——最该追的，是能并肩看江湖的人。"
谢无尘的长箫在掌心攥出红印。
他望着郑灵萱后颈的幽蓝纹路，忽然低笑一声："当年归墟封印松动时，我守了三百年。
如今换我守你。"他将长箫递过去，箫身还带着体温，"若反噬发作，这箫能替你缓半柱香。"
顾修然的手指悄悄勾住她的尾指。
他掌心的凉透过皮肤渗进来，像根细针挑开她所有的犹豫："阿萱，你看。"他另一只手虚虚拢住，掌心里浮起星点金光——是苏瑶送的平安符碎屑，是林婉儿药囊里漏出的雪参粉，是李长风镖局那面被砍出缺口的镖旗碎片，"这些，都是你活过的证据。"
断塔方向传来石块崩裂的脆响。
韩无悔的玄色道袍被风掀起，他枯瘦的手指结出古老法印，七枚铜铃在腰间炸响成一片："归墟锁魂，开！"
幽蓝雾气突然翻涌如沸。
断塔最顶层的青石板缓缓裂开，露出一道旋转的光门，门内隐约可见现代都市的霓虹，与这个江湖的暮云格格不入。
郑灵萱的金手指在掌心发烫，那是原世界召唤的力量，像根无形的线勒着她的魂魄。
她望着光门里模模糊糊的高楼，突然想起第一次穿越时摔进的乱葬岗——那时她缩在墓碑后发抖，是李长风的红缨枪挑开挡路的野藤；想起第二个世界被刘媚娘困在冰窟，是顾修然踩着碎冰破门而入，掌心的火折子映亮他染霜的眉；想起林婉儿为她熬药时被药罐烫红的手，苏瑶在武林大会上替她挡下的那一剑......
"阿萱。"顾修然的声音裹着颤音，"我数到三，你若想走，我绝不拦。"
"一——"
光门里的霓虹突然清晰起来，照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
林婉儿的药囊"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药材撒了一地，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
"二——"
谢无尘的长箫突然发出清越的凤鸣，震得他虎口渗血。
程七的虚影在罗盘里急得转圈，半透明的手抓向郑灵萱，却穿透了她的衣袖："傻丫头！
你知道留下会怎样吗？"
"三。"
郑灵萱望着顾修然眼底的自己——那个穿着月白衫子在江湖里横冲直撞的女子，那个会为救小猫和山贼对刀的女子，那个早把这里的风雪、恩怨、茶酒都刻进骨血的女子。
她突然笑了，掌心的金光骤然熄灭。
"我不走了。"她转身，指尖抚上顾修然冰凉的脸颊，"这里有我的刀，我的剑，我的......"她顿了顿，眼尾发红，"我的人。"
光门里传来刺耳的尖啸。
韩无悔的法印"咔"地裂开，他踉跄两步，白发间渗出冷汗："封印！
快用归墟之力封印！"
郑灵萱后颈的纹路突然灼烧起来，幽蓝的光顺着血管爬满手臂。
她咬着牙抬手按向光门，金手指在腕间低鸣，像在哭。
顾修然立刻扣住她的手腕，将自身内力渡过去："我陪你。"谢无尘的长箫抵住她后背，清越的箫音化作屏障；唐三娘抽出短刀，在两人周围划出护心阵；林婉儿跪在地，将一把止血药粉拍在郑灵萱后颈的伤口上。
"轰——"
光门轰然闭合，青石板上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一道金色锁链从郑灵萱掌心窜出，"咔"地缠上断塔，将归途之门彻底封死。
郑灵萱的膝盖一软。
顾修然及时托住她腰，却见她脸色白得像纸，额角的汗大颗大颗砸在他手背上。"没事......"她刚要说话，突然感到胸口一凉。
低头望去，一枚细针穿透衣襟，正钉在心脏位置，针尾刻着暗红的"逆流"二字，像两滴凝固的血。
"柳......"她抬头，却见方才还站在人群后的柳如烟已退到断墙后，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眼底的冷光。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像淬了千年寒冰的刀。
顾修然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瞳孔骤缩。
他刚要追，郑灵萱突然呕出一口黑血，染脏了他的衣襟。
她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袖，后颈的幽蓝纹路开始泛起紫斑——那是归墟之力反噬的征兆。
断塔上的锁链突然发出嗡鸣。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混着若有若无的冷笑，在渐暗的天色里荡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