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宋齐梁

赵括望着那道红色高亮的身影,握着空碗的手指轻轻收紧。

追上去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瞥了眼背后沉甸甸的尸体,老李头的头发还在颈间蹭着,冰冷的触感提醒着赵括自己还处于极危险的境地。

镜侍不在身边,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赵括明白,普通人是没有资格参与争斗的。

赵括放下碗,对着摊主点了点头,转身汇入人流,摊主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请命人命都是硬的,就跟臭石头一样,但可惜了,都活不长。

赵括慢悠悠走着,背上的尸体似乎沉了些,那只青黑色的手不再是偶尔蹭过腰侧,而是像挂在衣摆上的秤砣。

他顺着街道往城门走,脑子里飞速转着。

镜侍怕镜子。

至少是怕锦衣卫手里那种特殊的镜子。

被照到不仅会显形,还会牵连本体暴露位置。

这么说来,放任自己的镜侍在外游荡实在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的位置就会被暴露出来。

可怎么找?

赵括的目光扫过沿街店铺的铜镜,那些镜子里映着他背着尸体的身影,和其他行人的倒影混在一起,平平无奇。

或许……得用点不一样的镜子?

他想起镜之主周身流转的镜影,那些碎片能折射不同时空。

镜之渊,镜之渊,恐怕镜子就是最为关键的东西了。

夜风渐凉,街道两旁的灯笼开始稀疏,喧闹声也淡了下去。

快到城门时,连摊贩都没了踪影,只有城墙根下蜷缩着几个乞丐,看见赵括背着尸体走来,只是麻木地移开眼,连讨食的力气都没有。

“请命人出城。”

赵括对着守城的卫兵亮出腰间的木牌,那是请命人出城的凭证。

请命人的身份特殊,请命的时间也不确定,所以只要手持木牌,就可以在任何时间通行任何城门,所有人都不得阻拦。

也没有人会阻拦,毕竟尸体若是在自家门前诈尸,就有的受了。

卫兵瞥了眼尸体,又看了看赵括,没多问,挥手放行。

城门轴发出“嘎吱”的钝响,像一把老骨头在呻吟。

外面漆黑如墨,一道城墙隔绝了城里的繁华和城外的凄凉,赵括定了定神,朝着外面的黑暗走去。

将尸体丢到城外,是请命人的活计,但这个城外却是个模糊的概念。

是城墙外就算城外,还是一里之外算是城外,亦或是一百里才算是城外?

出发的时候占三和赵括讲过,城外只是一个概念,当请命人出城,自然会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城外。

赵括的脚刚踏出城门,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熟悉的眩晕。

和当初进入镜之渊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猛地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

青石板还是青石板,可鼻尖萦绕的却不是腐土味,而是义庄院里那股混合着石灰与朽木的气息。

赵括缓缓转头,身后的城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黑漆木门。

城南义庄的大门正敞开着一道缝,像只窥视的眼。

他竟又站在了义庄门口。

赵括眉头微蹙,指尖在尸体冰冷的手背上碰了碰。

那触感真实得刺骨,绝非幻觉。

整座镜城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天地间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连灯笼里的火光都凝固着,不摇不晃。

“镜面世界……”他低声自语,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镜之渊的规则果然处处是陷阱,所谓的“出城”恐怕只是让人到达了一个镜面世界之中。

那背上的尸体想要丢出城外,估计……只是占三并没有说这些,想来进入镜面世界只是一个概率性事件。

而之所以占三不知道镜面世界的存在,想必是因为那些进入镜面世界的人,要么是玩家,要么,都死了。

赵括定了定神,抬脚走进街道。

方才喧嚣的夜市还维持着繁华的模样。

糖画摊前的青石板上,那尾鳞爪分明的糖龙凝固在龙首衔尾的瞬间,糖浆泛着冷光,却再无一丝甜香。

戏楼二楼的花旦水袖悬在半空,唱腔仿佛被掐断在喉咙里,只有口型还僵在“情痴”二字上。

卖馄饨的摊子冒着白气,锅里的馄饨浮得正好,可那白气纹丝不动,像是画上去的雾。

光影依旧流转,灯笼的光晕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却因空无一人而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像闯进了一座精致的蜡像馆,所有的热闹都是假的,只有寒意是真的。

赵括没心思细究这些静止的景象。

他很清楚,镜之渊的考验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回到了这里,必然有其用意。

他调整了下背上的尸体,依旧朝着记忆中城门的方向走。

脚下的青石板发出“踏踏”的声响,在死寂的街道里格外清晰,像是敲在空荡的鼓面上。

路过青楼时,他瞥了眼二楼敞开的窗,锦缎衣裳的公子哥还搂着歌姬。

可却看见那歌姬的眼珠竟微微动了动,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公子哥的脸,而是赵括背着尸体的身影。

赵括脚步未停。

就在他快要走到先前城门位置时,背上的尸体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了个身。

紧接着,一个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根响起,断断续续,带着股尸臭。

“娃……娃……我……饿……”

声音不大,却让赵括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他低头看向肩膀旁老李头的脸,尸体的眼睛依旧灰蒙蒙的,嘴巴也没动。

可那“饿”字的尾音还在耳边盘旋,带着种贪婪的、干燥的味道。

城门就在几百米之外。

赵括没有犹豫,任凭背上的尸体如何颠簸,脚步丝毫未停,甚至加快了速度,朝着那扇门冲去。

“嗬……饿……”

尸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不再是断断续续的气音,而是带着一种粘稠的渴望。

赵括能感觉到背后的躯体在微微蠕动,那两只青黑色的手不再是无力地垂下,而是缓缓抬起,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脊背,留下刺骨的寒意。

就在他距离城门只剩几步之遥时,那双手突然猛地探出,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赵括对这种情况丝毫不意外,而是直接屏住呼吸,继续向前。

只是那力道大得惊人,青黑色的手指像铁钳,指甲几乎要嵌进颈侧的皮肉里。

背上的尸体似乎彻底苏醒了,头颅微微抬起,冰冷的脸颊贴在了赵括的后颈上,腐烂的气息喷在皮肤上,让人头皮发麻。

“冲出去!”赵括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用尽全身力气,顶着脖子上的蹂躏,朝着城门最后的距离猛冲。

“出去,你就真的死了。”

就在赵括即将冲到城门下的时候,一个平淡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块石头投入湍急的水流。

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喉咙里的窒息感,让赵括的动作猛地一顿。

赵括缓缓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城门下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中等,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

他见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静止的光影节拍上。

周围凝固的灯笼光晕在他周身微微晃动,像是在为他让路。

直到走到赵括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才停下脚步,对着被尸体钳住脖子、脸色涨红的赵括,微微拱手,语气平淡无波:“在下宋齐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括背上还在蠕动的尸体,又落回赵括脸上,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