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安置

马车最终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院墙上的积雪被风吹得簌簌落下,露出

宇文泰被两个大汉“请”着下了马车,冻僵的双腿刚一着地就险些跪倒。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久违的炭火暖意。

宇文泰被带进一间小巧精致的厢房,一名大汉又端来一盆热水和干净衣物。

“请在此稍歇。”

另一名大汉拱手道:

“我们稍后会送你前去见高王。”

宇文泰咬紧了牙关,用热水浸透冻伤的皮肤。

他望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这个眼窝深陷、神情萎靡的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鲜卑少年的影子?

正在思索间,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宇文泰猛地抬头。

木门被推开,一阵寒风径直吹了进来,高欢披着玄色大氅站在门口,眼中暗流涌动,叫人捉摸不透。

“都退下。”

高欢看向跟在一旁的窦泰:

“我与他有话要谈。”

窦泰犹豫了一下:

“王上,此人若是暴起……”

“你害怕他伤了我?”高欢半开玩笑:

“放心,我也算是颇有勇力,黑獭怕不是我的对手。”

房门关上后,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

高欢自顾自地走到炭盆旁坐下,伸手烤火。

宇文泰看着面前那个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高欢轻笑一声,指了指对面的胡床:

“坐。”

宇文泰没有动,目光落在高欢腰间的大夏龙雀上,嘴角扯出一个苦笑:

“我的刀,用得可还顺手?”

“锋利非常。”

高欢坦然道,手指轻抚刀鞘:

“此刀无愧天下名刃,只是可惜昔日在赫连勃勃手中,算是明珠蒙尘了。”

宇文泰突然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

“好个贺六浑!胜者为王败者寇,我宇文黑獭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高欢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踱到案前,倒出两杯酒。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尝尝,晋阳特产的黍米酒。”

高欢将其中一杯推向宇文泰:

“风味颇佳,比你们关中的浊酒强多了。”

宇文泰盯着那杯酒,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高欢见他神情,忍不住轻笑一声,这宇文黑獭素来多疑,心思深的很,怕不是担心自己在酒里面加料吧。

“黑獭过于谨慎了,”他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我并无杀你之意。”

宇文泰终于走过来坐下,却没有碰那杯酒。窗外,一阵风吹过,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为什么不杀我?”宇文泰直截了当地问:

“你我都知道,留下我后患无穷。”

高欢望着杯中残余的酒液,良久,长叹一声:

“巍巍乎若高山,洋洋乎若江河,黑獭若是就这般死了,我日后纵然取得天下岂不也是独坐高台,了无意趣。”

宇文泰听到这句话情绪却突然激动起来:

“你当真好手段!”

他指着外面隐约的哭声——或许是正在领救济粮的玉璧百姓。

“先破我远来大军,再收三秦民心……”

他牙齿咬得咯咯响:

“如今又要效仿燕昭王,拿我宇文黑獭当那千金马骨么?”

说着,他突然拂袖扫落案上文书,竹简哗啦散落一地。

他面色憋的通红,一把扯开交领,露出后背一处箭疤。

“你看清楚!”疤痕在烛火下泛着紫红:

“这一箭是在沙苑受的!自后背、自我本阵而来!若再偏半寸,就能替我免去今日之辱!”

宇文泰话锋突转,竟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欣赏:

“你可知我最恨你什么?我中军分明都是鲜卑儿郎,却偏要认你一个汉儿…………”

说到这里,他却一时颓然,踉跄跌坐胡床:

“我不怪那些人心思活络,我不也是这样么?可我实在想不通!我想不通啊!”

高欢面容骤然阴沉,他缓缓起身:

“黑獭啊黑獭……”

他抚过案上裂开的简牍:

“你当真以为,那些儿郎叛你,只因我势大么?”

他声音骤然提高:

“你睁开眼睛看看!关中早已饿殍遍野了!

你三番两次邀请吐谷浑人入关,可曾想过他们会怎么对待沿途百姓!

你关中易子而食者几何?被当作两脚羊烹食者又几何?!”

“国事为重,苦一苦百姓又能……”

高欢连连冷笑:

“还要苦多久?十年?二十年?这天下本就是补不完的破陶罐!可你破罐子破摔,你当他们不知道吗?”

宇文泰突然怔住,他颓然松开攥紧的拳头:

“你贺六浑呢?你难道就不用补了么?难道就不用让他们苦了吗?”

“我能做的更好。”

高欢轻声道:

“比你们所有人都好!”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宇文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他突然明白了高欢的用意。

“你不只是想要长安……”

宇文泰喃喃道:

“你要做第二个苻坚……”

高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若你还能节制赵贵等人,我会命人把你的家眷从长安接来,日后你便在晋阳居住吧。”

宇文泰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长安城里的妻儿,想起那些追随自己多年的部将,想起那些在霍山隘口战死的关中子弟……

“如果我拒绝呢?”

高欢沉默了片刻:

“我并不需要你同意。”

他轻声道:

“你或许本来就已经无法再节制他们,可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左右我都需要领大军前去……”

“够了!”

宇文泰猛地站起来,眼神愤怒,但高欢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

“你我都知道该怎么选,你一死容易,但你尚在关中的旧部们又该如何呢?都让他们作王思政吗?”

宇文泰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案几上的司徒印信,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苦笑:

“贺六浑啊贺六浑……你赢了!”

高欢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明日会有使者护送你去晋阳。你的旧部愿意跟随的,我不会为难他们。”

他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

“对了,你那个叫李弼的部将伤得不重,日后我让他做你的侍卫,你们就不必离开晋阳了。”

房门关上,宇文泰颓然坐回椅子上。

炭盆里的火光渐渐微弱,屋内的阴影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