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寻飞

第978章 曾经的蒲萨

走在七拐八绕的胡同里,我时不时斜眼偷摸扫量几眼陈老大。

跟我的鬼鬼祟祟完全不同,他完全心无旁骛的迈着双步,根本没有要观察我的意思,就好像心里啥都明白似的,反倒让我特别不自然。

琢磨了半天,我心一横,索性停下脚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大哥啊,我先给我朋友去个电话,让他们别等着了,麻烦您老别吱声成不?”

随后,我冲陈老大咧嘴憨笑。

陈老大“呵呵”笑了两声,仿佛是喉咙里卡了口烟油,他点了点脑袋,没多问一个字。

我这才松了口气,当着他的面,点开通讯录里备注“天哥”的号码。

这玩意儿是我跟瓶底子约好的暗号,就怕手机万一落到别人手里,露了底细。

电话刚通,还没等对方开口,我赶紧压低声音抢话:“抓紧时间,把乔家所有人的资料,都给我用短信发过来!”

电话那头的瓶底子反应也相当的快,没吭一声,直接“咔嗒”挂断了通话。

这个乔家,也就是现眼巴前令钱鹏头疼到挠墙的横主儿。

这户人家在郝庄村,也就是前两天我们躲事儿的那个半拆迁村,里数得上顶顶的“名门望族”。

先前我跟瓶底子研究时候,他曾打探过,乔家这一大家子,连本家带旁支,光男丁就不下三十口子。

想想啊,一个村的人拢共才有多少?

他们家族的房子跟地基,几乎占了整个村子的五分之一还要多。

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打建国起,郝庄村的主任,就没落到过外姓人手里。

不是老子传儿子,就是叔叔传侄子,一辈辈的轮下来,乔家在村里的根早就扎得深不可测,说是盘根错节都不为过,村里甭管大事小情,要是乔家不点头,那基本就办不成。

还有件事,也是瓶底子、白沙他们帮我核实的。

钱鹏就是钱坤的亲弟弟,不过同母不同父。

说来也逗,鲲鹏集团那样横跨半个晋西省的大集团,浮于表面上的那些玩意儿,其实不用费多大劲就能打听着,只不过这些日子李叙文老跟在我身边,我没办法去落实,直到昨天才总算问清楚。

小道消息里,钱鹏属于小妈生的,是钱坤他老子发迹续弦整出来的,不过据说钱老爷子除了领证的,外面还有不少没证的,所以钱鹏究竟是哪个小妈的产物,估计除了他自己,外人都不清楚。

比起来根正苗红的钱坤,他这“庶出的”确实也做不到有多硬气。

我把手机揣好,赶紧从兜里掏出烟盒,客气的双手递到陈老大跟前一支:“大哥,来一口换换气。”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习惯,陈老大抬起那只依旧裹着绷带的手腕子接下烟,那是废弃工厂里蒲萨那狗篮子伤的。

“其实伤早就好了,不过我岁数大了不能受凉,就一直没拆掉纱布。”

连抽了几口后,他突然开口了:“龙啊,你刚刚那通电话是不是家里来人了?又不想让人知道,没错吧?”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啥也瞒不住您。”

我干笑两声,嘬了口烟嘴掩饰尴尬。

陈老大又重重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圈,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

“这么做是应该的。”

跟着,他点了点脑袋,眼神认真道:“跟咱信不信任没多大关系,弟兄们既然把命交到你手里,你就得给弟兄们负责任,这一块,龙啊,你绝对比我年轻时候有担当,也有脑子。”

我赶紧摇头:“哎呀大哥,您快可别捧我了!我就是个毛头小崽子,懂个六啊!跟您比,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我说的是实话,陈老大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见的事、懂的规矩,比我吃的饭都多,我哪敢在他的脸前摆谱。

“过分的谦虚就叫装逼,年轻人有这份心就不错了。对了,龙啊,我跟你聊聊我知道的蒲萨吧。”

陈老大忍俊不禁的拍了拍我的后背。

“最早知道蒲萨啊,得追溯到好多年前,还是我二进宫刚出来那阵。”

他往墙上一靠,叼着烟嘴苦笑:“当时我刚从号子里出来,手头紧、心又野,就琢磨起拉帮结派,给我先前的大哥抢抢买卖,主要是倒腾点洋酒、手表,偶尔也碰点小家电,不过全是些不上台面的营生。”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年代走私管得老严了吧,听大人们说,那会儿抓得紧,稍微成气候就得出动武警。”

“可不是嘛!”

陈老大弹飞烟头,沉声道:“那时候的警和武警差的远着呢!派出所的,管的尽是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小纠纷,可只要你手里有人马,能把生意做成规模,形成势力了,来收拾你的绝对是武警!那些大头兵啊,一个个训练有素,跟咱们这些街头混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他顿了顿,又点上一支烟抽了两口:“那时候的蒲萨,还只是小蒲,用现在话说就是毛孩子一个,不过虽然年轻轻,可实际上已经是某支队的负责人,你想想看啊,能在号称陆战之王的绿营里混到有头有脸,他能简单吗?我当时就琢磨,想要在走私这行立足,总得跟上头的人搭上线吧?不然迟早得栽楞。”

说到这儿,陈老大自嘲的摇摇头:“托了三四层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小蒲的门路,先是送钱,两万多啊,拿报纸裹好,结果第二天钱就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还附了张纸条,写着‘再犯,从重处理’!后来我又想了招,托人买了些进口的补品,装在礼品盒里送去,结果还是一样,东西没要,还被他手下的兵警告了一回,说再搞这些歪门邪道,直接把我抓进去。”

我听得咋舌,别说在那个年代,就是当下,两万块也绝不是个小数目,加上进口补品,换成别人早就动心了,没想到现在瞅着邪里邪气的蒲萨竟然一点都不沾。

“看着没?这就是拜蒲萨所赐。”

说着话,他猛不丁转过身,撩起后颈的衣服。

我凑过去一看,他后背上有个明显的小坑,大概指甲盖大小,周围的皮肤颜色偏深,摸上去还能感觉到骨头的凹陷。

紧跟着陈老大苦笑着重新转过身,脸上的神情复杂得很,有无奈,有佩服,还有点说不清的惋惜。

“那是我跟他最后一次见面。”

他猛嘬几口烟嘴:“我当时联合了另外两伙人,准备搞一票大的,从外地运一批走私摩托进来,结果消息走漏了,半夜里,他带着一队人马直接把我们的窝点给围了。”

“我当时慌了神,想着从后窗跳出去跑,刚翻到墙上,就被他追上了。”

陈老大比划着当时的动作,手抬到胸口高度:“他的身法是真的利索,一记高鞭腿,就听见‘咔嚓’两声,我当时就疼得喊不出声了,直接从墙上摔了下来,后来才知道,那两下,把我骨头干折两根。”

“豁!”

我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看来他两次跟李叙文对垒,还真是点到为止呐。

“我被判了的头一年,有年八月十五他居然到监狱看我了,带了水果和月饼,还有一条红双喜烟,他没骂我,也没说教,就坐在我对面,跟我聊了几句家常,后来告诉我,他要调到别的地方了,打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陈老大有些唏嘘的感慨:“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人一身正气,眼里不揉沙子,做事却留着三分人情,将来肯定能成大事,可我真没想到啊!这回在废弃工厂再见面时,他居然变了!跟那什么银河集团的狗腿子混在一起,几乎快跟我这样的‘地老鼠’混成一窝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候,陈老大提高了音量,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又夹杂着深深的不解。

“人都是会变得。”

我认同的点点脑袋。

“你说这特么是不是很讽刺?”

陈老大豁嘴冷笑:“一个当年时候连两万块都不动心、一身正气的小青年,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是被钱磨平了棱角,还是被什么人抓住了把柄?我到现在都琢磨不明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接下话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一个曾经让他敬佩的、一身正气的人,如今却和他们这些混在底层盲流子同流合污,换做是谁,心里都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