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寻飞

第809章 给他一下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几个在工地上漫无目的地闲转。

齐恒刚接管这里,自己的施工队还没进场,手里又没什么具体的活计可派,再加上原班工人又都很实在,没谁跳出来挑刺闹事,这一天倒也平平无奇。

临近晚上,工地本给我们备了小厨房,偏巧送煤气罐的不知道啥原因一直没到,眼瞅饭点都过了,灶上还是冷的。

肚子饿得咕咕叫,寻思闲着也是闲着,我索性拉上老毕和二盼,朝工地的那片大锅台凑了过去。

老远就看见临时搭起的帆布棚下,几口黑黢黢的大铁锅支在砖灶上,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着,映得周围人影晃晃。

百十来号工人手里攥着搪瓷碗、塑料盆,或蹲或站的围着,队伍拉得歪歪扭扭。

掌勺的师傅抄着长柄铁勺,掀开锅盖的瞬间,没什么油气的白汽“腾”地冒出来,混着点酱油和葱花的寡淡味儿。

走近再一看,满满的一大锅清水挂面,面条煮得发黏,汤面上飘着几片打蔫的青菜叶,偶尔能瞥见几粒香油沫子,算是这锅面仅有的“荤腥”。

师傅手腕一抖,铁勺“哐当”撞在锅沿上,捞起一团面条往工人碗里扣,清汤顺着碗边淌下来,看着实在是没什么嚼头。

老毕眯着眼瞅了瞅,咂着嘴嘟囔:“这玩意儿填肚子行,要说滋味,还不如家里白粥就咸菜。”

二盼也皱起眉梢,戳了戳旁边一个蹲地上正呼噜吃面的工人的胳膊:“大哥,天天吃这?”

“累一天了,管它啥味,能填饱就行...”

那工人头也没抬,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混着应了句。

看他蹲在地上,背脊微微佝偻着,筷子扒拉面条的动作又快又急,仿佛那不是寡淡的清水挂面,而是什么珍馐。

嘴里的热气混着白汽冒出来,模糊了他脸上的疲惫,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的麻木,这不是对生活的失望,更像是对日子的一种默认。

我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人这一辈子,好像总有太多时候,把“能填饱”当成了顶级的追求。

他们用一身力气换三餐温饱,把辛苦嚼碎了混着面汤咽下去,第二天照样扛着工具上工。所谓的体面、滋味,在生存面前,轻飘飘得像灶膛里的烟。

老毕在旁边叹了口气,没说话。

二盼也收回了目光,表情苦涩的低头点上一支烟。

原来这世上最多的,就是这样沉默吞咽生活的无奈人。

我不明白是什么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有人说钱和权是标尺,可那些起早贪黑的工人,挣的每一分都是血汗,未必就比谁“低一等”。

也有人认为是学历和出身定了档,可多少白手起家的人,用能耐生生砸开了另一扇门。

说到底,是社会运转里的规则、资源分配的倾斜,再加上一点运气,把人推到了不同的轨道上。

就像工地上的那锅清水挂面,有人能在次中挑拣着更好的,而大部分人只能先填饱肚子,不是谁愿意这样,是眼下的日子逼着人必须得先顾着脚下的路。

可再换个角度想想,所谓的“等级”从来锁不住人心。

蹲在地上吃面的工人,心里或许装着给孩子攒的学费;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未必能有一场舒畅好梦。

眼瞅着天都抹黑了,瓶底子那头始终还没有给我来信,我不免有点着急,可又实在不愿意打电话催促。

那“四眼”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分寸,没给我打电话,要么说明他没摸清楚具体情况,要么就证明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峻。

后一种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给瞬间我掐灭,可我的心还是越收越紧。

“大哥,可算找着你们了!”

身后猛然泛起一声吆喝,林夕正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掉,砸在洗得发白的衬衫上,他一手叉着腰喘气,一手朝我们使劲挥舞:“快跟我走,我嫂子做了好吃的,非让我带过来给你们尝尝,都是咱沁县本地的家常吃食,再不去该凉透了!”

说话时候,他的嘴唇一扯,可以清晰的看见嘴角那道还没好利索的口子,结着层浅褐色的痂。

“哎呀我去?沁县的特色?我可听说你们这儿的小米能香掉舌头。”

老毕一听直搓手。

“那是当然啦!”

林夕抹了把汗,劲劲地再次招呼:“我嫂子给焖了咱沁州黄小米饭,上头还卧了俩咸鹅蛋,油都浸到米里了,香的勒,对啦,还有刚烙好的干饼子,芝麻撒得足足的,外脆里软,就着她腌的芥菜丝吃,绝了!”

他说得唾沫星子飞,我肚子里的馋虫早被勾得直打转。

刚才胸口的那团焦灼也仿佛一下子被冲散很多,二盼已经拽着我胳膊往坡下走:“走走走,管他啥情况,先填饱肚子再说。”

回到我的铁皮房里,初夏和赵勇超正把折叠小桌往中间挪,牛奋蹲在地上摆着搪瓷碗,天津范手里还端着个粗瓷盆,里头蒸腾的热气直扑脸。

桌上就几样东西,却看着扎实,大盆的小米焖饭,金黄金黄的,颗颗鼓胀,油光顺着米粒往下淌,混在里头的黄豆面条吸足了米香,软乎乎地缠在一块儿。

旁边一小碟腌芥菜,翠生生的带着点红辣油,还有碗蒸咸蛋,蛋黄流着油,筷子一戳就颤巍巍的。

林夕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沾了光,指着盆里的饭:“快尝尝我嫂子的手艺,小米是刚从她农村老家带来的新米,黄豆面也是俺自己磨的,熬得时候特意多搁了把柴,米油都熬出来了!”

他说话时嘴角的痂还泛着红,可那股子热忱劲儿,让人看着舒坦。

我舀了一勺小米饭,米香混着豆面的醇厚直往鼻子里钻,入口糯而不粘,微微带点甜。

盯着林夕那双正盼望我们夸好的眼睛,心里忽然一暖,这桌饭确实算不上精致,可看那新米的油亮、腌菜的仔细,就知道他是把自己能拿出手的最好东西都端出来了。

这哥们,真没白交!

“吱嘎!”

一声轻响。

我们正吃的不亦乐乎时候,竟看到齐恒面带微笑的推门走了进来:“小厨房没开伙,估摸着哥几个这会儿正饿得慌,我特意弄了口热乎的。”

他手里端着个白瓷盘,油光锃亮的烧鸡卧在里头,冒着丝丝热气,鸡毛拔得倒干净,就是瞧着格外瘦小,感觉特么比鹌鹑大不了多少,确实是“口”热乎的。

我心里“噌”地蹿起股邪火。

小食堂没开灶,他这烧鸡搁哪儿冒出来的?

表面一副体恤人的模样,那眼神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是嫌我们啃小米饭寒酸,特意来亮亮相?

就这小鸡仔,牛奋塞牙缝都嫌不够,送这玩意儿,不纯纯恶心人嘛?

刚要开口呛他两句,旁边的天津范已经动了。

他一把将整只鸡从盘里薅出来,“啪”地丢进我们那盆黄澄澄的小米饭里,接着操起筷子,咔咔搅拌了几下,油汤混着米粒裹了满鸡身,香味瞬间四溢。

“齐哥,你吃没?”

天津范不紧不慢的抬起脑袋,脸上还沾着点米粒,语调貌似实在的开腔:“来,一块儿整两口!咱这小米是本地特产,金贵着呢,有钱都未必买得着这口鲜!我们这一屋子粗人也就配吃点糙饭,呵呵呵..您不会嫌弃吧?”

齐恒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也愣了下,平时只觉得这犊子不声不响,没想到关键时刻来这么一下子,不光不声不响的把齐恒那点小心思给怼了回去,还顺口丢出个让对方无言以对的难题。

齐恒闻声,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很是尴尬。

他要是坐下动筷子,那刚才送烧鸡的“体恤”就彻底变了味,成了他捧着只小鸡儿,来蹭我们这盆金贵的本地小米饭,反倒显得他小家子气。

可他要是皱着眉说不吃,那明摆着就是嫌弃这混了烧鸡的小米饭上不了台面,嫌弃我们吃得不上档次,到时候甭管哥几个是说句“齐哥是嫌咱这饭埋汰?”还是“看来齐哥吃不惯咱老百姓的东西”,他都只能受着,连反驳都显得理亏。

“真不尝尝啊齐哥,你这小鸡儿混着小米可香了,地道本土手艺,绝对错不了!”

天津范举起筷子,继续满脸堆笑的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