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东子的春天
那女孩抬着小脸,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先是亮起一点光,明显也认出我来了。
她的嘴角刚往上翘了半分,像是想起什么堵心的事,那点笑意“唰”地就没了,鼻尖一抽一抽的,带着哭腔又问:“哥哥,东子哥在吗?我找他有急事...啊不是,是我姐找他,真的特别着急。”
“先进来坐吧,东子一早出去了,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我往沙发旁边挪了挪,腾出块地方,说着摸起茶几上的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戳出郑恩东的号码。
听筒里“嘟嘟”了两声,跟着就是冷冰冰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犊子,准是昨晚又忘了充电,没事,你跟我说一样,我跟你东子哥都是穿一条裤子的铁杆哥们,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能帮的我绝不含糊。”
我举着手机冲她苦笑。
“那..那能麻烦哥哥你跟我走一趟吗!”
女孩犹豫片刻,随即朝我挥挥手,声音里的急火像要烧出来一样:“再晚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上哪去啊?”
“大学城!”
她答得脆生生的,眼睛往院门外瞟了瞟:“我刚才拦的三蹦子还在门口等着呢,师傅说再等五分钟就走。”
“不坐叫那玩意儿了,咱开车去。”
我扬着脖子吆喝:“老舅!老舅!”
“干叽霸啥呀?”
喊声刚刚落地,大华子就趿拉着双露脚趾的人字拖从屋里钻出来了,他上半身光溜溜的,就胯上松松垮垮套着条大裤衩子,蓝底黄花的,一看就知道是从某个洗浴中心顺回来的,满脸不耐烦的嘟囔:“刚梦见摸同花顺呢,被你嚎得牌都特么飞了...哟?有老妹儿啊,咦..这妹子很是眼熟呐,是不是昨晚喊我叔叔那小丫头片子...”
短短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我老舅用实际行动生动的诠释了一把什么叫“有异性没人性”的牲口行为。
“行啦,快别啰嗦啦,出趟车,大学城。”
我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路上跟你慢慢说。”
大华子嘴上嘟囔着“耽误我赢钱”,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点点脑袋。
不多会儿,我们直接钻进二盼的那台“霸道”车里,小丫头则很拘谨的坐上后座,还下意识地往窗边挪了挪,小手紧紧抓着书包带。
车子刚刚行驶起来,女孩便缓缓开口。
她叫张娜,今年刚上高二,还有叫张平的姐姐,比她大五岁,姐俩在大学城门口摆摊卖水果快两年了。
“其实..我姐跟东子哥处对象呢。”她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小姑娘家的不好意思:“东子哥总来帮忙看摊,还送过我好几次上学。”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郑恩东这阵子跟丢了魂似的,隔三差五就往大学城跑,问他干啥,总说“溜达溜达”,感情是在这藏着这好事呢。
那小子,谈恋爱都藏着掖着,回头非得好好消遣他几句不可。
“今早上天刚亮,我姐就推着三轮车去占地方了,因为附近不收摊位费,好点的地方都需要提前抢。”
张娜的声音突然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正好也放暑假,想着去给她搭把手,可刚走到路口,就看见...就看见几个男的围着摊子骂...”
那伙人是附近的“地头蛇”,领头的姓侯,在附近开家棋牌室,特别横,没事就敲诈勒索小商小摊们赚好处。
“他们说那片地方归他们管,一个月要收两千块保护费,但是我姐必须多掏一千块,因为..”
张娜抹了把眼泪:“因为昨晚我让他妹妹侯菲菲丢了面子,侯菲菲就是昨晚带头欺负我的那个染黄毛的女生,我姐不乐意,姓侯的就抬手就给了我姐一巴掌,都怪我,昨晚我不哭不喊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的大华子恼火的拍了下方向盘,喇叭“嘀”地叫了一声:“操他妈的!欺负俩丫头片子算什么能耐!这兄妹俩是真叽霸不够揍!”
“然后他们就开始掀摊子。”
张娜继续哭唧唧的说道:“我们的水果滚了一地,三轮车也被他们踹翻了,我姐上去拦,被他们推搡着摔在地上,膝盖都磕破了...”
车子快到大学城时,远远就看见路口围了一小圈人。
一辆蓝色的三轮车侧歪在路边,车斗的木板裂了道大口子,像是被人硬生生踹断的,周围的地上铺着层被摔烂、踩坏了的水果,苹果、雪梨、葡萄串什么都有,几乎全被踩成一滩滩紫黑的汁水,在柏油路面上泛着黏腻的光。
一个姑娘蹲在那片狼藉的旁边,背对着我们,扎着的马尾辫乱糟糟的,几缕碎发粘在汗津津的脖子上,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米色衬衫,后背沾着块黑泥,像是摔在地上时蹭的。
“姐!”张娜喊了一声,推开车门就冲了过去。
蹲在地上的姑娘并没有立即作出反应,几秒钟后才慢慢回过脑袋,我这才看清她的脸,左边脸颊肿得老高,清清楚楚一个巴掌印,红得发紫,嘴角破了道口子,血痂糊在下巴上,看着触目惊心。
她看见妹妹,嘴唇刚动了动,眼泪已经“啪嗒啪嗒”的掉落下来。
“嫂子,我是东哥的朋友,他暂时联系不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可以跟我讲!”
我跳下车走过去扶她,才发现她的牛仔裤膝盖处破了个洞,里面渗着血,把布料染成了深褐色:“要不,咱先去医院检查检查?”
姑娘摇摇头,眼睛往地上瞟了瞟,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清晰的声音,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含混的音节:“阿..阿巴...”
这动静不对劲儿啊!我立马瞪大眼睛看向她。
“哥哥,我姐姐..她是聋哑人。”
扶着她另一手的张娜赶紧低声解释,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小时候发高烧烧坏了耳朵,后来就听不见,也说不清楚话了。”我愣在原地,刚才光顾着看她脸上的伤,竟没注意到她说话时眼神里的茫然。
难怪我跟她对话时候,她总是慢半拍,敢情根本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
正怔着,张娜突然“呀”了一声,手指猛地指向地上一块黑色的碎片:“他们..他们把姐姐的助听器也打坏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堆烂水果中间,躺着个摔得四分五裂的黑色小盒子,一根细细的线断成了两截,耳塞歪在一边,明显是被人硬生生踩烂的。
张平顺着妹妹的手指看到那碎片,原本就通红的眼睛瞬间蓄满了泪,猛地蹲下去,不顾地上的泥和烂果,伸手就去捡那些碎片,手指被葡萄皮上的碎玻璃划了道口子,渗出血珠,她也浑然不觉,只是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塑料片往一块儿拼,拼不起来,就死死攥在手心,肩膀抖得特别剧烈。
“这助听器是上个月东子哥给买的。”
张娜的声音也带着哭腔,眼圈红得厉害:“花了快三千块呢,说是能帮姐姐听见点动静...现在...现在全碎了...都怪我..呜呜呜...”
我看着张平蹲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些碎片,嘴唇翕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听不清具体的字。
阳光照在她肿起来的脸颊上,那道红紫的巴掌印格外刺眼。她听不见我们说话,也喊不出疼,受了欺负,连哭都发不出响亮的声音。
“卧槽特个亲妈得!”
大华子在旁边看得直咬牙,蹲下去想拉她起来,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转身一脚踹在三轮车的铁架上,“哐当”一声,震得车斗上的碎木板掉下来两块:“这帮狗娘养的垃圾!连特么残疾人都欺负,还是人吗?!”
“这姑娘平时可要强了,摆摊时总笑着比划,有人买水果,她就把价格写在纸板上,一分钱都不少给人找...”
不远处摊位,卖煎饼的大妈叹了口气,插了句嘴。
张平还在那儿胡乱拼助听器,我蹲下身子,轻轻按住她的手。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慌乱和无措,像是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指了指那些碎片,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比划着“我帮你修”,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先起来!”
我把她扶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的自然一些,虽然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开口道:“地上凉,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助听器的事,我来想办法。”
张娜在旁边给姐姐比划着我的话,张平听完,攥着碎片的手松了松,却还是不肯放下,只是跟着我们往“霸道”车的方向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片狼藉的摊子。
我回头瞅了眼满地的烂水果,又看了看张平手里的碎助听器,心里那股火像被泼了油,烧得更旺了。
郑恩东这犊子,等找到他,我非让他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都被人欺负成了什么样了!
还有那伙掀摊子的杂碎们,今天这事,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