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雾色疑案

  “所有真正恐怖的夜晚,都不会在午夜结束。

  它们在清晨醒来,穿着人类的皮肤,告诉你‘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晨星时报未刊内部稿《雾中观测手记·司命注》

  天色尚未破晓,雾都依旧沉睡在薄暮与雾纱之间。

  第七教区,镜语巷13号侧街,一只纸篓倾倒在石砖小巷,湿润的纸屑散落一地。

  一只流浪猫蜷缩在蒸汽管道底部,毛发炸开,瞳孔如针,警觉地盯着前方。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

  她的面容年轻,二十出头,穿着夜课用的灰蓝布袍,胸前别着一枚手工缝制的旧海军徽章。

  眼睛睁得极大,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试图看清那从雾中扑来的“某物”。

  她的脖颈上,两个整齐而深邃的咬痕正缓慢渗出已接近凝固的血迹。

  右手仍紧握一页讲义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一句话:

  “命纹是一种语言,它不是命运,但能呼唤命运。”

  铁锈味、潮湿味与淡淡的血腥味在小巷中纠缠翻滚。

  不远处,一名晨巡卫兵面色苍白地向传令兵低语:“……我认得她。是夜课来听风语的那个……是报社那边的人。”

  传令兵握紧军用通讯晶石,语气紧张:“上校吩咐了,吸血痕迹、报社周边、血族未备案居民——直接上报教会。”

  更远处,一辆印着教会纹章的白色马车缓缓驶入。

  马车上,白衣的女调查员翻开手册,冷静地念道:“死者,菲莉亚·赫温。两日前曾与编号归军人接触,参加晨星报讲坛活动。死状与标准吸血种献祭模式高度吻合。”

  她抬起头,目光如冰:“标记疑似凶手——未注册女性吸血种:塞莉安。”

  镜头逐渐拉远。晨星巷的雾中,一抹微弱的星光闪过,随即被雾层吞没。

  这并非夜的结束,而是一场诞生于清晨的血案——悄然开启了,另一个梦的终结。

  清晨,晨星时报外围出现了第一批不速之客。

  三辆军用轮式蒸汽车,六名着装统一的特情军警,一名佩戴“风纪观察官”袖章的法务军官,

  以及一位来自帝国教会的白袍调查员——她手中捧着圣母教团颁发的紧急信访抄本,信上只有寥寥三句:

  “死者为晨星夜课学员。”

  “死因极疑吸血所致。”

  “据报社区域登记,疑似吸血族唯一活跃体:塞莉安。”

  司命坐在报社的主编室内,窗外是街角警戒线拉起的反光带与聚集的闲人低语。

  他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银笔,一旁是还未寄出的《命纹语言学手稿(第三章)》。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该出去。”雷克斯站在门边,脸色绷紧,“他们已经拿到了简易拘传令。”

  司命没有动。他只是起身,披上晨星灰色主编风衣,然后取下一件东西——一枚银质印章。

  晨星的印章,象征“信息合法传播权”,曾一度被王都舆情局认可。

  现在,它将失去效力。

  门被推开。

  风纪军官不言语,只出示文书:“根据王室特别条款第47节,特瑞安秘诡异常调查令生效,对晨星报社及其相关人员予以封锁、临时盘查,并带走主要管理者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司命重复了一遍,然后望向身后的贝纳姆与伊恩,“没事。只要他们没带封口令,咱们还能印报。”

  他自顾走出,向军官点头,目光落在了教会女调查员的脸上——那是一张过于平静的脸,如同石雕,不带情绪。

  “我们也需要那位血族少女。”

  她开口,声音如圣坛上滴下的钟声,平静而令人不适。

  片刻后,塞莉安在楼梯口现身。

  她换了一身深灰斗篷,将猩红长发收束,神情与往常的高傲嬉笑截然不同,只静静站在那里,低头系着斗篷带子。

  “我不会咬她。”她说,“我有节制。”

  “但你没注册。”女调查员冷淡回应,

  “你体内仍然存在血族命纹的残留。且昨夜于案发时段,没有提供行为证明。”

  “我在听司命说梦话。”

  “请你跟我们走。”

  伊恩想开口,被司命按住。

  “去印刷部。”司命低声,“让下一期报纸空出头版。”

  “标题?”

  “别写我们无辜,”司命淡淡道,“写他们问的太慢。”

  两个小时后,晨星报社被彻底封锁。街道两侧贴满了鲜红的警示牌,上面赫然写着:“命纹异常污染区域·临时调查中”。

  这些警示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整个街区笼罩在紧张与不安之中。

  雾都的晨雾依旧未散,弥漫在街头巷尾,但这次,它不再只是水汽的凝结,

  而是猜忌与畏惧的具象化,是新旧世界在彼此刺穿前最沉默的交锋。

  街角的旧邮亭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早就说过,那些有星纹的人迟早会出事。”

  她的声音虽不大,却足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一位年轻人立即反驳,声音中夹杂着愤怒与不解:“可她是晨星的讲师之一,说不定是有人陷害她!”

  另一人沉声道:“但你能保证她不会‘失控’吗?那晚她就在……”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仿佛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恐惧。

  而在临时调查厅内,司命被押入的一刻,他的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布告上:

  “凡疑涉血咒者,皆需由教会认定其‘是否仍为人’。”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直刺人心。

  西区军法庭的临时审问厅,原本是旧指挥所改造而成,窗户被深红色的窗帘封死,仅有天花板上的光盘灯散发出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塞莉安坐在冰冷的铁椅上,双手被拷在桌下,银制手环紧紧嵌入命纹感应水晶中,其表面显示出细微的波动。

  墙壁上镶嵌着“精神净化图腾”,四位教会记录官身披白袍,一字排开,如同无声的雕像。

  坐在最前方的是本次审问的主事人,教会五等问祭·修女缇娜·尤瑟尔。

  她缓缓开口,声音冷静而威严:“编号暂定vampires-9,疑似非注册吸血种,涉嫌‘间接牵连至命纹杀人案’,现为初步审定流程第一轮。”

  塞莉安抬起头,目光直视修女,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你是不是,很想用我来祭你的kpi?”

  她的语气轻松,仿佛置身事外,眼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倦意。

  修女无动于衷,只是从桌上取出一枚水晶,继续问道:“昨夜你在何处?”

  “在晨星报社。”

  “有谁能证明?”

  “你要不要问司命?或者问雷克斯……他睡前喜欢朗诵海盗诗。”

  “当时有任何接触陌生人?比如学员?”

  “有一个男孩请我帮他看命纹。”塞莉安耸了耸肩,“他说梦里他看到他的星星在哭。”

  修女沉默片刻,旋即低声命令:“记录‘梦中星图’片段,疑似命纹异常投射。”

  “你是否使用过生命系或命运系的咒构?尤其在夜课结束后?”

  “我连火都不会点,我用你们的油灯。”

  话音未落,一名教会判读者从背后墙角走出。

  他手持测念仪,对准塞莉安命纹之处。

  仪器发出轻微的鸣响——不是警报,但波动确实异常。

  “感应到星纹震荡残痕。”他低声说,“非攻击型,但与生命系共鸣……”

  “够了。”

  声音从门外传来。

  司命站在那里,身上仍是晨星主编的风衣,袖口微敞,露出命纹图章,八星中亮着一星,仿佛随时会点燃。

  “她昨夜在我身边。”他说,“我能以命纹担保。”

  “你不是官方命纹册登记人。”修女冷淡回应。

  “但我是秘诡师公会备案的秘诡社授权讲师。”

  司命取出徽章,“我若撒谎,你可以直接注销我在册命纹。”

  教会众人相顾一眼。

  “我们会记下这段担保。”修女语气不变,“但调查仍会继续。”

  塞莉安转头看向司命,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点奇怪的笑意。

  “你总是替我挡枪。”

  “那得看子弹飞向哪里。”

  两人的对话在这压抑的审问厅中显得格外突兀,却也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信任。

  此刻,外面的雾依旧浓重,街道上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而在这间封闭的审问厅内,一场关于信任与真相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贝纳姆与伊恩穿过西区街口的第三警戒线。

  空气中残留的灰雾犹如失温的夜潮,冷冷浸入肌骨。

  街头空无一人,破旧的砖瓦缝隙里生着野草,仿佛这片区域被时间遗弃。

  他们在案发现场周围展开调查。这一带本就人迹稀少,如今更显寂寥。

  仅有一处街边的老废墟被临时划入了封锁范围,拉起黄色警戒线,像是残败都市的伤口被草草缝合。

  伊恩蹲下身,指尖缓缓拂过墙缝边的一片碎砖,指节一顿,像触到什么。

  他从缝隙间抽出一块破损布片,那是暗红色的旧麻布,表面斑驳,沾有微不可察的血迹。

  他举到鼻前,细嗅。

  “……不是人类的血。”他眉头一紧,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独自推演,又像是在对某种直觉发出警讯。

  “海兽?”他沉声问。

  “可能是献祭生物。”贝纳姆的声音几乎不可闻,却带着一种破塔街老居民对异端熟稔的沉静,“我见过类似的血色仪轨,残迹差不多。”

  伊恩的视线沿着街道延伸,最终落在不远处的教堂塔楼上。

  雾中,它犹如一柄突兀的钉子插入天穹,沉默肃穆。

  那是圣母教团在雾都设立的一个次级礼拜点,距离案发地不过两个街区。

  贝纳姆用手指轻敲着腰侧,仿佛是在敲醒某段尘封的记忆:“我还记得,几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血音风铃案’?”

  “教会最后定性为个体异端事件?”伊恩缓缓答道,声音平稳如常,但眼中有一点波动。

  “而那时候,”贝纳姆盯着教堂塔楼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了,“也正好有位神父想升职……他搞了个小型血月仪式。”

  伊恩没接话,只是低头再次将那块布片举到鼻前,深吸了一口。他的眼神骤然收紧,仿佛在血布上嗅出了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这不是吸血种的痕迹。”他缓缓道,语气坚定,“这是献祭过后……祷言残留的味道。”

  他的目光穿透迷雾,钉在那座钟塔的尖顶上,

  声音冷得像雾霭中即将落地的铁:“他们不是在调查真相。他们是在清除失控的火。”

  王都·圣母神殿内厅,黄昏前一刻。

  圆顶穹顶之上,金饰雕纹的辉光正被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拉扯着褪去,映出如血般的暖金色,仿佛连神明的目光也开始退潮。

  殿堂深处,那尊巨大的繁育圣母像垂目俯视,神情依旧温柔,仿佛永恒不变的仁慈,但在这昏黄的光影中,却多出一分令人心悸的静默。

  梅黛丝·特瑞安端坐于高台前的深绒靠椅中,姿态如雕塑般端正,身上典礼用的白金祭袍闪着暗金色的折光,宽大的衣袖覆盖至指尖。

  她神情肃穆,眉目如冷月,纤细的手指稳稳捧着一本命纹残痕图录,仿佛正在审视一段宿命的遗稿。

  她对面,一名身披银纹袍服的教会执事正单膝跪地,头颅微垂。

  尽管语声温缓,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的紧张:“根据尸检组回报——死者命纹严重残损,脊柱碎裂,双眼溢血,未见撕咬创口。”

  他摊开手中羊皮卷轴,指尖轻抚那些布满咒印与笔迹的痕图,

  仿佛每一寸都是罪证:“我们确认,现场残留的生命回音波,与神圣祝祭中所用的‘初阶血月祭仪’有八成以上重合。”

  他抬眼看向她,声音已压低如窃语:“换言之,为——‘意图完成献祭的失败仪式’。”

  梅黛丝缓缓点头,唇角未动,声音却在殿内轻响,宛如晨祷初起的风铃:“所以,是那位神父……急了。”

  “他递交了晋升表。”执事顿了顿,叹息,“想借仪式,积累‘下民忏悔献祭绩点’,以冲刺白绸阶。”

  “确实。”她语气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某份文件的审查报告。

  “此类‘特殊祷告献仪’并非首次……只是大多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执事继续低声陈述,“这一次,涉事的是夜课讲坛的学员。”

  梅黛丝将手中卷轴缓缓合上,目光落在执事身上,却仿佛看透了他身后的整个教团结构。

  她眼中无怒意,也无悲悯,只有一线清冷如冰霜的怜悯。

  “一个接触秘诡的下民。”她缓缓道,声音低沉,“不值惋惜。”

  她起身,白金袍摆曳如波光。步入窗前,她指尖轻轻点在琉璃窗框上,

  那是一幅圣母升天图,彩色琉璃光斑如晨曦落雪,散在她的面庞上。

  “他们在街区讲课,传播命纹解构术、教外召唤术、卡牌识别学……”她的声音似轻风掠过圣坛,却暗藏雷鸣。

  “你知道,那些下民一旦学会‘辨识真名’,意味着什么吗?”

  执事垂首,不语。

  “那意味着——他们不再需要神来解释卡。”

  她回头,面容沉静如水,却藏锋若刃。

  “神明不需要解释。而不再解释的神,”她停顿片刻,声音缓缓落下,“只剩下仪式。”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桌上那张灰褐色旧纸之上——上绘一轮即将升起的血月,

  外圈刻着密密麻麻的生命咒式、死亡印记与命运轴链,图纸泛着微弱的旧光,像是一段尚未燃烧的命运。

  她凝视它许久,然后伸出手,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将那张纸投入烛火。

  火焰攀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那轮血月在火焰中逐渐焦黑、卷曲、崩解,碎成一片不留痕的灰烬。

  她轻声说道:

  “还不是时候。”

  晨星报社后街,夜深。

  街角处,几名不明身份的信徒身披白绸,站立在阴影中。

  他们手中握着旧式净化香环,低声吟诵,目光冷淡地望着远处那扇仍亮着灯光的二楼窗户。

  那里,司命正伏案书写,纸张上写着的是一段悼词:

  “她不是因为接触秘诡而死,而是因为他们怕她接触。”

  贝纳姆站在窗旁,低声问他:“要写吗?这种时候?”

  司命没有抬头,只淡淡地说:“火不是因为被看见才会燃烧。”

  “火,是因为有人把它点起来。”

  “他们说这是一起‘神意显罚’,

  可那孩子只是在听讲义。”

  “不是神杀了她,

  是那些以神之名躲在阴影里的人。”

  ——《晨星未刊·街头手稿·〈一颗蜡烛与一座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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