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7章 永远别问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有时候李睿不是不同情受害者,而是厌恶所谓的受害者完美理论,似乎某个人或者某个群体只要受到伤害,其他方面就必然是完美无缺的道德化身。
奥斯卡上的黑人们不就是如此吗!
李睿道:“昨天我刚看了剧集的前两集,开篇基调非常的低沉和压抑,基列国将女性贬为生育工具,你想通过这种极端设定传达什么?”
阿特伍德道:“首先我依然要强调的是,剧情中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想,而是历史的变体。当社会危机爆发时,女性权利往往最先被牺牲。我不是在传达什么,我只是忠实的记录着什么。”
李睿道:“从去年me2运动开始,有很多人重新捡起这本书阅读,并认为它可以作为全球女性运动的符号,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阿特伍德摇头道:“我不这么认为,给任何一场运动打上符号,只会削弱它的呆表情和复杂性,我相信人们重新开始读它,只是因为它揭示了权力剥夺的机制,并可以从中学到一些反抗的技巧。”
李睿:“据说你对me2代表的女性主义运动有不同的意见?你是不支持女权运动吗?”
阿特伍德道:“什么叫女权主义?据我所知,女权主义现在有75个分支,某些分支间的主张本就是相反的,那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女权主义,我该支持哪一个,不该支持哪一个呢?至于me2运动,我从来都反感那些矫枉过正的风潮,似乎起风了之后每个人都应该顺着风的方向冲锋,但我有的时候喜欢做一个逆风者,观察那些被狂风摧毁和损坏的事物,对他们遭受的一切感到惋惜。”
“能具体一点吗?”
阿特伍德笑道:“你不就是一个最具体的例子吗?我记得去年你遭受指控的时候,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被全世界口诛笔伐。最终有证据还你清白,可如果没有那些证据呢?女性的权利,难道需要靠随便一个指控就毁掉另外一个人的一生来维持吗?我从不会反对女权运动,我也不反对me2,我反对的是某种正在风靡的态度:只要有人被指控,就认定那个人犯了罪。如果这样都行,那我们何必还要取证、审判呢?”
阿特伍德的回答让李睿想到了未来几年发生的几桩很有社会影响力的新闻事件,他支持任何人主张自已的权利,但一定要确保这种权利不会伤害到他人。
李睿深吸一口气道:“在剧集上映之前,《使女的故事》又登上了畅销榜,作为一部1985年就出版的作品,在30多年中一直热销,你认为这是什么原因?”
阿特伍德很直截了当的道:“可能跟老麦有关,他的胜利带来了镁国社会的巨大变化,而这种变化会对文学作品产生影响,不但《使女的故事》热销了,《1984》和《动物庄园》不也重新热卖了吗?这部作品成为了新一轮女性主义运动的纲领,它被标签化了。”
“你会担心这种变化影响《使女的故事》的文学价值吗?”
“我去担心这类事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我对此没有掌控权。只要一本书出版了,它就在读者手中了,未必每一个读者都会仔细阅读,同样未必每一个读者都会给出善意的评价。作家无法操控对书的评价,也不该有这种控制力。就像你在网络上获得评价,你也没有掌控力,我们只能默默接受。”
李睿感同身受的道:“确实如此。”
李睿还不是一样,无论是否富甲天下,无论是否才华横溢,无论做了多少事,嘴巴都长在别人身上,想怎么评价他就怎么评价他。
高兴的时候,夸他几句。
不高兴的时候,骂他几句。
作为公众人物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忍着受着,总不能真的去开盒吧?
他们聊了将近两个小时,在专访的最后,李睿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李睿:“作为过来人,作为一个对很多女性产生了巨大影响的文学家,你对年轻女性有何生存建议?”
这个问题让阿特伍德陷入了思索当中,她认真的思考了大概五分钟才意味隽永的道:“永远别问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要问我们该如何阻止它发生。”
李睿错愕的看着阿特伍德的眼睛,忍不住道:“采访结束了,现在我能再次拥抱你吗?”
阿特伍德微笑着站起来,向李睿张开双臂道:“当然,我亲爱的孩子。”
李睿和阿特伍德深深的拥抱,耳边萦绕着刚刚听到的话,有些信念变得更加坚定了。
【永远别问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要问我该如何阻止它发生。】
在2019年末之前,李睿也不相信某些事情会发生,直到几年后一切痕迹被横扫一空,像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要把那些荒唐的岁月记录全都抹去后,他依然有些不可思议,那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他那时只是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多一个他,只是数字上多加个1,少一个他也无关大局,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思考,不能反对,当人群向前,他非但不能后退,甚至不能停下,只能随波逐流,亦步亦趋。
李睿曾经不解,也曾经惶恐,他会惧怕改变历史的走向,也怕好心办坏事,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他去菲洲抗击埃博拉,就是因为有些事情始终没有想清楚,必须在实践中坚定自已的想法。
从菲洲归来之后,李睿还是有些无法释怀,还是困在过去,还是难以理解,难以说服自已。
直到今天听了阿特伍德的话,李睿终于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将不会再问任何问题,只是默默的拿起刀剑,去阻止一切。
“你很害怕?”阿特伍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嗯。”李睿道,“我在想,我应该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但我又怕我做不到。”
阿特伍德道:“nolitetebastardescarborundoru,还记得这句话吗,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把它刻在衣柜里,你依然勇气可嘉。”
“谢谢你。”李睿真诚的道,“我会更勇敢一点的。”
离别之时,李睿站在阿特伍德房子前,看到不远处有一栋很漂亮的带有十九世纪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黑色的尖屋顶,鱼鳞状的瓦片,阿特伍德说那是某个银行家刚买下来翻新的。
“你知道吗?”她说,“我现在住的这栋房子是我在八十年代时买下来的,而我从六十年代就生活在这个街区了,我见过和听过太多的故事,但没有一个故事比当今的世界更复杂。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真正能够改变的世界的,只能是你这样的人。”
李睿笑了笑,没再说任何一句话,挥了挥手,和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