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必承其重
“四百三十多。”
“四百三十多?”
郗鉴一下子攥紧了拳头,浑身都在发抖,颤声道:“你说…只剩四百三十多?”
副将低着头,小声道:“不,仅仅是我们这两千兵力还剩下四百三十多,而且还有一些人走散了,还有一些人在火场中并未牺牲。”
“估算下来,能有个七八百吧…”
郗鉴咬牙道:“就算南北两方的大军情况好一点,也起码损失过半。”
“意思是,我们八九千人的部队,牺牲了超过五千…”
副将叹息不语。
而戴渊则是咬牙道:“唐禹呢,他从哪边突围的?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郗鉴摇头道:“是听见了,但火场阻隔,并未杀上来。”
“他最终是要去北方的,估计是从北面的火场突围了。”
戴渊面色变幻,最终沉声道:“太尉!我们还有救!还有救!”
他面色狰狞道:“只要杀了唐禹,那他就是垂死挣扎时放火烧山的畜生,千秋史册只会骂他,而不是骂我们。”
“但如果杀不了他,那我们就真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郗鉴眼睛一亮,顿时站了起来,急道:“对对!只要杀了他,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哪怕受到天大的质疑,那也是决策上的质疑,比现在这样好一万倍。”
“得立刻行动!立刻行动!”
戴渊道:“我不休息了,我现在就往北,组织沿河守卫的世家私兵,严守唐禹。”
“太尉,你要召集剩下的兵力,哪怕只剩下三四千人,也要组织起来,把唐禹包围在淮河南岸。”
“时间不等人啊,我怕唐禹这一杀,把世家的胆子杀没了,万一其中有世家放他们过河…”
郗鉴吞了吞口水,喃喃道:“那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唐禹了…”
戴渊大声道:“立刻行动!要快!我这就出发!”
“对了!船!把沿岸渔民的船都收了!别给唐禹留着!”
哪怕已经是黄昏了,哪怕累了这么多天了,戴渊也不敢休息,直接起身,带着剩下的残兵往北而去。
而郗鉴也连忙吩咐副将:“快把人全部派出去,去南边,去北边,无论去哪里,把我们的人找回来。”
“唐禹一时半会儿是过不了河的,世家的私兵挡着他们,但我们得尽快把残余力量组织起来。”
“只要我们重整旗鼓,依旧能杀了唐禹,他毕竟只有三百人。”
副将苦涩道:“大将军,戴渊把他剩下的二百人带走了,我们只剩下两百多人,其中还有部分伤员,又得收船,又得找人,这…”郗鉴怒道:“你是蠢猪吗!发动郡府的力量啊!上百个法曹、游徼,只拿薪俸不做事的吗!让他们去收船!你去找人啊!”
“都派出去传信,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战友们都找回来。”
“告诉他们,这一场大火之中,没有逃兵,只有勇士,没有谁会责怪谁,只会抚恤、奖赏。”
必须要把众人的心稳住,不然这些士兵恐怕还不敢回来。
这一场失败,对人心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郗鉴真希望戴渊能稳住世家,毕竟这些世家都是骑墙派,见到唐禹这么猛,或许就真不愿意强行拦着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自己的裤腿都烂了,膝盖部分被烧伤了一片,现在还有痛处。
唉,这一场大火,注定是要震惊天下啊。
郗鉴的心中是沮丧的,本就年迈的他,在如此疲累之后,也终于顶不住了,在座椅上打着盹儿。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边的吵闹声将他惊醒。
他顾不得生气了,只觉膝盖的烧伤愈发疼痛,于是喊道:“来人,叫个郎中来给我治伤。”
外边并没有人回应。
这让郗鉴突然有些紧张,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门突然被一脚踢开!
唐禹提着刀走了进来,咧嘴露出了满口白牙。
郗鉴只觉呼吸停滞,张大了嘴想要呼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禹手中的刀还滴着血,他看着郗鉴,缓缓道:“我们又见面了。”
郗鉴“啊”了一声,大吼道:“来人!来人!”
唐禹道:“别喊了,郡府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已经没人能帮你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轻轻道:“是不是猜测我往北去了啊?毕竟我想要去辽东对不对?”
“或者猜测我也可能往南走,毕竟南边没有世家的私兵拦路。”
“你一定想翻盘对不对?只要杀了我唐禹,再大的代价都比现在强多了对不对?”
“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找残部了吧?”
说到这里,唐禹淡淡道:“我亲眼看着他们出去的,然后我就进城了,只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阻碍,但他们都没敢还手,转头就逃命了。”
“你啊,为什么不想想…我或许没逃,而是反攻了呢?”
郗鉴颓然坐下,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看向唐禹,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叛贼!”
唐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他缓缓道:“以前你们说我是叛贼,我心里还有点不舒服,现在我都到这里了,我当然是叛贼了。”
“不错,你们想的都不错。”
“司马睿是我亲手杀的,就是用的我手里这把刀,割了他的喉咙。”
“现在轮到你这个大将军了,不是吗?”
郗鉴浑身发抖,喃喃道:“为、为什么…先帝对你不薄啊!你本来有光明的前途啊!”
“以你的能力,你将来做个丞相都不可过分啊,不会比王导差啊!”
唐禹轻轻道:“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我何必造反?”
“但跟你说这些,并没有意义,你这种老旧派是不会明白的。”
郗鉴沉默了。
他抬头,看到了大堂之上高悬的牌匾,上边四个大字笔锋如刀,赫然是“惟明克允”。
他最终笑了起来,笑得如释重负。
他轻轻道:“谁说我不明白?活了几十年,什么事看不明白?”
“但我们不会去改变的。”
“我们没那么善,这只是表面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我们做不到。”
他躺在椅子上,声音带着难言的感慨:“既然不善,又做不到,那何苦受罪?还不如好好享受权力,享受荣华富贵。”
“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呵呵我们错了吗?”
唐禹平静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权力和无能,不能共存的。”
“你们同时拥有二者,那自然会有今天。”
唐禹轻轻挥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郗鉴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他看到了唐禹摇头离开。
门被他推开了,有光泄露进来,似乎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