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招笑

尽管大家的关系已经好到尽在不言中了,但毕竟是掏出了二十万两银子来解决燃眉之急,老文觉得还是有必要把凌晨从被窝里拖出来,聊聊天巩固一下感情的。

皇帝陛下指定是有点那个什么的,清秋寒露的时节,不说在宫里围着火炉吃点好吃的,再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添杯续盏,舞一曲《霓裳羽衣》或者《胡旋》、《剑器》之类的,非要在金明池的水榭旁钓鱼。

(你不是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我说是我说,你做是你做,我想要的是年轻妹子吗?我要的是你的态度!

(……)

当凌晨来到约定的地点时,刚好是黄昏。金明池富丽堂皇的街道上,华灯初上,微寒的天气并没有驱散人们逛街采买的热情,行人穿着袄衣罗裘,在侍女和随从们的陪同下进出店铺,流连忘返。

这里是汴京中心CBd,属于高档消费场所,有些地方连凌晨都不敢进去,里面的东西贵的吓人,真心消费不起。

御林金卫们布满了水榭周围的廊柱、树下和草丛,远处的湖面上也禁止游船航行,整个金明池都被秋雾和霜露所笼罩,近处无声,远处无人。

水榭靠近金明池的那一侧延伸出一条百米长的钓鱼台,高出水面两米多,两侧全是碎石汀步。水榭檐角的灯笼随风飘舞,亮堂明净,但钓鱼台这边却昏暗无灯,天地间只有一人。

老文穿着一身锦裘,脖领间的黑狐绒毛被寒风吹的偏向一边。他坐在一个竹编藤椅上,握着一杆通体黑红的杆子,长长的伸入湖面里,颇有一种独钓万古的意味。

凌晨和立在柱子下的何关互相点了一下头后,独自背着手,缓缓走向钓鱼台尽头的落寞背影。

小火炉里的炭火烧的正旺,偶尔还会飞出几粒火星,上面架着的紫砂壶正在冒着热气,从里面飘出一股清新淡雅的茶香。旁边还摆着一个藤编的小桌子,上面有两三个茶杯,还有一小盒茶叶。

紫砂壶是拿来这么烧的吗?

满脑袋问号的凌晨坐在了一旁的藤椅上,自顾自的折起布巾,抓住小火炉上的沸茶,给老文重新续上,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陛下,此处晚风吹袭,当心别再感了风寒。”

正在思索事情的老文听到凌晨的话后,原本游离的目光渐渐聚焦,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他,淡淡一笑:“放心吧,朕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没那么孱弱。”

那倒是,吃了那么多毒菌子还没嘎,说白了,身体素质这一块,棒棒哒。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自己腹诽一下,要是说出来,让他联想起皇后就不好了,连带着自己也尴尬。

“陛下今日怎么有雅兴钓鱼了?现在天气寒冷,鱼都潜进水下深暖处,怕是不好上钩。”

“钓的上来钓不上来,都不打紧。”

凌晨听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非常自然的靠在藤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晃着靴子,哼着《踏浪》看向远处的湖面。

“这次又辛苦你了,二十万两,凑起来不容易。”

老文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后背也微微有些佝偻,表情轻松惬意,但是凌晨总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愁意。

他还能愁啥?有啥可愁的?

“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不过是在需要的时候还给陛下而已。再说了,我跟柠儿都不是喜好奢华的人,有个房子住,有饭吃就行了,银子多少,都一个样。”

老文听的点了点头,再没有言语。

对凌晨说一声“你辛苦了”表明他的态度,就足够了。

多的,凌晨不需要,他也没必要。

“不过说起来……陛下,这么晚了,咱爷俩坐这里喝茶钓鱼真的好么?”

老文听的顿时露出一股嫌弃之色:“你懂什么?人生五大雅事,焚香、品茗、垂钓、抚琴、对弈,哪一个不是君子雅好?”

啊?

是这样吗?

凌晨顿时就有些不服气了,弱弱的回道:“可……可据我所知,不是这样的……”

“嗯?”老文也被勾起了兴趣,好奇的扭头问道: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雅事比得上这些?”

凌晨舔了舔下嘴唇后,伸出手指扳着指头说道:“应该是赏花、卸甲、攀峰、探幽、插花、弄玉、观潮、焚香才对,八大雅事也是双数,好听。”



单纯的老文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回味着凌晨的话。起初不解其意,突然醒悟过来,一双老眼先是恍然大悟的微睁,而后眯了起来,眼神不善的看向凌晨的脸,又慢慢转向他的腹下。

“你再这般没大没小,信不信朕让你只能做别的,偏不能插花?”

凌晨原本翘着的二郎腿立刻就放了下来,两腿并齐夹紧,一脸无辜的说道:“这不是我说的,韩登说的。”

秦王府里,正在和下人侍卫们围在一起押注摇骰子的韩登突然鼻子一痒,“啊…啊……啊欠!!”

老文有点生气。对,就是生气,绝对不是酸或者嫉妒:

“朕好歹是你的长辈,不能这么乱开玩笑……”

“哦~我知道了。这不是为了逗陛下一乐嘛~陛下似乎……有心事?”

老文抿了抿嘴唇,龙须动了动,叹着气说道:“朕还是老心病,担心自己活不到平定李唐的那一天。朕虽然勘定了中原,又拿下西川,但朕真正的心病还是江南。”

老文缓缓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回忆之色:

“当年朕的父亲还在时,汝南文家就已经在跟江南对垒了,五六十年的恩怨,成百上千的人命都填进去了,到头来,谁也没落着好。

朕记得他走时,握住朕的手,眼里满是不甘和遗憾。这一转眼,朕也老了……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将这桩纠缠了大江南北两三代人的恩怨给了了,不要留给后人。

要让江南士民对中原的怨念,都随着朕的棺材一起入土。以后亲如一家,互通往来,再无嫌隙才是。如此,朕也能安心的合上眼,下去之后对父亲也有个交代。”

凌晨一言不发的听完,沉默无言。

单凭这句话,就算没有自己,老文也会统一天下的。

“陛下的心胸和格局,实在让人钦佩。江南士绅百姓,迟早会明白陛下的心意,与其他各地百姓一样,归于一家的。”

老文听后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又叹了一口气。

凌晨出言安慰道:“陛下,恕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陛下看不到那一天,我也会辅佐着后继之君,完成陛下的心愿。您知道的,我一向说到做到。”

老文笑着看了看凌晨,瞬间就觉得好像确实问题不大,但那股心底的执念却无法消散。不过这种事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陛下,其实您完全不用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您自幼习武,身体底子本就好。只要再保持心情舒畅,不要劳心劳累,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哈哈哈哈~~再活二三十年都古稀了,照你这么说,真到了那时候,朕还管什么江南,怕是满脑子都想着活过百岁,做第一个百岁皇帝。”

“那谁知道?万一呢?”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

笑着笑着,凌晨猛的止住了笑容,看向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湖面,借着远处的灯火,隐约能看到被风吹皱的涟漪,闻到扑鼻的鱼腥味水汽。

好像一切都平静如常,但是,怎么说呢……

有点掉帧。

他立刻用布巾抓住小火炉的黑铁提手,站起身来,眸子在水面上不停的扫视。

老文见他这个样子,也放下垂竿,缓缓站起身来,背着手向着水榭那边走去。

“噗!!”

平静的水面猛的翻起巨大的水花,一个敏捷的黑影从水中探出身子来!他刚要举起手中的手弩瞄向岸边的人影,突然就看到一个火星子飞溅的什么玩意在自己眼中放大!

卧槽……

这是开了吧?我没漏啊……

“啊——!!”

滚烫的炉身夹杂着火星和炉灰径直砸在了他的脸上,那股强烈的灼烧感立刻从额头皮肤传来,眼睛也不小心混入了飞灰,疼的他忍不住呼喊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拨脸,结果又掉下去呛了好几口湖水。

凌晨看着他身子向后退去,继而转身扶着老文的胳膊,带着他快速走向水榭。钓鱼台两边水花四溅,水中又钻出十几道身影,纷纷举起手中的手弩瞄向凌晨和老文。

“嗖嗖嗖~~”

凌晨一把按住老文的脖子就把他的身子压了下来,两人弓着身子卡住钓鱼台的死角躲避箭道,快速朝着水榭小跑而去。

远处的何关早就注意到了异常,立刻大喊着招呼御林金卫们冲了过来。他们将殿帅和陛下围在中间,挥舞着手中的刀拨掉射来的弩箭,一边挡着一边往水榭里退去。

其他的御林金卫也纷纷掏出手弩,朝着水中的黑影射去,一时间到处都是弩箭在飞,破空声和溅水声此起彼伏。

老文被众人护在中间,一边走一边冷声喝道:“留活口!把他们拉上来!拉上来!!”

直到把他护进水榭中后,凌晨这才松了一口气。

妈的什么玩意?这怎么还有蛙人部队呢?这谁的手下?水里憋这么久咋没把这群鳖孙给憋死呢!

二十几名御林金卫齐齐冲到钓鱼台上,和那些互相借力翻上来的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水榭四角和屋檐、柱子上挂着的灯笼都被弩箭射落射灭,漆黑的四周又响起了脚步声和弩箭凌空的声音。

“呃~”

“啊!”

许多御林金卫从明亮的环境突然转入昏暗中,眼睛瞬间失明,又不能趴下躲避去让凌晨和老文挨箭,就只能张开双臂互相围成一团,把他们护在中间送出水榭。

这期间,他们用身体硬接了那些弩箭。

来到街道上后,更多的御林金卫提着灯笼和火把赶了过来,将老文和凌晨接过去用盾牌挡住,先前中箭的那些金卫们才瘫倒在地上。

同袍们立刻将他们拉起来扛在肩膀上,一起护着陛下往停在路边的马车上走去。

到了马车边,凌晨却伸手拦住了他们,自己先跳上去仔细检查了一遍车里,又跳下来看了轮子和车辕、马匹。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推着老文的屁股把他塞进了马车里,叫何关带人护送着老文快速离开这里。

逆天了嗷!

在大郑帝国的心脏汴京,刺杀这个国家的皇帝陛下,这帮人胆子不小啊,而且估计还是死士,出手后就没想过能活着。

不行,必须弄晕一个抓起来,把他背后之人问出来!

你杀老文就算了,我能理解。可刚才的弩箭乱飞,明显没有想着避开我,我特么招你惹你了?

你别让我逮住了,逮住了有你好果子吃!

就在凌晨被一群金卫用盾牌护在路边,等待着水榭里和钓鱼台上的战斗结束时,兵器碰撞的声音不断传来,偶尔才会响起一两声惨叫。听声音,双方武力似乎不相上下……

凌晨皱着眉从身边一个金卫手中夺过他的刀,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金卫们,提着刀就下了场。

斗鸡呢?磨磨蹭蹭的!

黑暗中,一道十分嚣张、并且还夹杂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不断响起,将所有人都喷的体无完肤——

“让你们宰个刺客不是刮风就是下雨,慢慢吞吞的,平时的白米饭都给狗吃了?!”

“小兔崽子,真以为黑灯瞎火后惨叫的会是我啊?”

“亮着灯笼害怕打不过,难道熄了灯就是我的对手了?”

“行刺之前怎么不先打听清楚,你们以为老子的殿帅是花银子买来的?啊!”

“你往哪看的?你爹在这呢!嗯?不是老弟你真信啊?”

“要不是这帮废物半天都解决不了,你们连和我交手的资格都没有!”

“听声辨位都不会,你这种身手是怎么敢跑出来招笑的?啊?”

“老子在问你话呢,叫妈妈有什么用?回答我!”

半盏茶的功夫后,唠唠叨叨的骂声才停了下来。

“砰!砰!”

两个浑身湿漉漉的黑衣人被摔倒在街道边的石阶下,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