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墙头草随风倒,吃完了肉啃骨头
这其中既有豫章周氏这种雄踞一郡之地的显赫势力,也有占据弹丸之地的乡邑豪强。即便是那些声名未彰的闾里豪杰、寒门俊彦,也怀揣着建功立业之志,如过江之鲫般涌向钱塘,希望能得明主青睐。
一时间,钱塘周遭官道尽为车马所塞,冠盖相望,络绎百里,其盛况很快超越吴县,万众瞩目。
许贡连夜与王朗商议对策,而蛰伏已久的刘繇,也首次列席。
刘繇并不甘心当一个傀儡,明里韬光养晦,暗里广结豪强。借着混乱的时局,成功掌控了几个吴郡的军政显职,麾下门客数百,精兵数千,已成为吴郡的一股新锐势力。
他毕竟是扬州刺史,忠于汉廷的许贡也不敢做得太过份。随着外部压力越来越大,在王朗的建议下,许贡改变了控制刘繇的方式。打算适当给予他一些权柄,让他立于幕前,为自己分担一些压力。
刘繇也很识趣,人前唯许贡马首是瞻,私下则以许贡下属自居,埋头培植势力,主打一个闷声发大财。
渐渐地,许贡阵营形成了‘三巨头共治’的局面。三人同气连枝,皆将严毅视为霍乱江东的大敌,欲除之而后快。
许府伏室内,烛火轻轻摇曳,烛光映照在三人身上,在墙壁投下三个拉长的黑影。
刘繇身体前倾,挥舞手臂,斩钉截铁地道:“严贼今为丹阳太守,声势日炽。不可再任其坐大,以免局面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应将严贼贿赂求官之事昭告州郡,言明此事乃李催所为,非陛下本意,并要求各郡县与严贼彻底划清界限。既然大战已不可避免,晚打不如早打,先发制人方为上策!”
他今年三十九岁,面容清癯,颧骨高耸,一双凤目虽炯炯有神,眼下却泛着病态的青色。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让他在追逐权势的道路上显得愈发急不可待,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渴盼着真正执掌扬州的那一日。
对刘繇来说,局势越混乱,许贡的压力越大,他站到台前的机会就越多。故而极尽挑唆之能事,巴不得江东乱成一锅粥,他好趁势而起。
王朗一直对献帝册封严毅为丹阳太守之事耿耿于怀,恨声道:“主上年幼,为奸佞所蔽。竟以一郡之重,轻授未及弱冠之竖子,实乃礼崩乐坏,纲纪荡然!”
刘繇与许贡闻言,相顾颔首,面上皆现愤懑之色。想他们寒窗数十载,饱读诗书,年近不惑方得主政一方。而今却要与一个贼寇之子平起平坐,越想便越觉得胸中郁结,如鲠在喉。
“陛下虽年少,然天资英睿,他日必成明君。眼下我们要做的,是肃清江东逆贼,为日后诛除国贼预作绸缪。正礼所言极是,此战宜早不宜迟,若再迁延观望,严贼难制矣。”
许贡神色阴沉,五指下意识地攥紧。严毅如野草蔓生般的发展势头,让他如芒在背。
刘繇见他同意,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抚掌笑道:“既得伯谦首肯,我等当厉兵秣马,以备大战。伯谦,听说你新近招揽的周泰、蒋钦、芮良三将,皆能征善战之辈,有此虎贲之士坐镇军中,我等无忧矣。”
许贡心中暗爽,眉飞色舞地说着谦虚之辞:“此三将平平无奇,怎当得正礼如此夸赞?正礼麾下的樊能、张英、于糜三将,方是百战骁将,令人心折。听闻近日又有一将投入君帐下,姓杜名云,年纪虽轻,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正礼麾下真是人才济济。”
王朗在一旁听着,也是捻须而笑,最近他也很是招揽和拔擢了几个良将,其中一个叫做贺齐的,尤为得他欢心。
一纸召集令,让江东各地的人才纷纷涌现出来,三人皆受益匪浅。
“景兴,会稽的扩军之事进行得如何了?”许贡有些紧张地出声询问。
王朗淡然一笑:“已征召四万军,昼夜演武不辍,水师大小战船亦已增加至一千五百余艘。”
许贡与刘繇相顾而笑,皆长舒了一口气。钱塘一战,会稽军损兵惨重,而今非但元气尽复,更胜从前,令人信心大增。
“今吴会二郡,带甲之士已近八万。有此雄军,何愁严贼不灭?纵不能一鼓而下,亦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不错!袁绍、曹操远在兖冀,鞭长莫及;刘表、袁术交战在即,自顾不暇。此四人纵使声援严贼,也不会派出一兵一卒,有何惧哉?我等只需广结四方豪杰,孤立严贼,使其腹背受敌,便可稳操胜券。”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胸中块垒尽去,再无疑虑,当下便定下诸事,分头实施。
次日,吴县再度往江东各地发出缴令,其文如下。
“严逆本山野贼寇,素无德行,徒以奸狡之谋,行贿赂之术,窃据太守之位。其以金玉赂朝中宵小,欺天子年幼,蒙蔽圣听,遂得僭居要职。此等鼠辈,得位不正,何以牧民?何以服众?”
“繇受朝廷敕命,镇守扬州,岂能坐视奸逆横行?故传檄四方,晓谕诸君:凡我扬州忠义之士,当与严贼划清界限,速离钱塘,断其往来。若仍暗通款曲,阴相勾连者,即为逆贼,必共讨之!”
“天日昭昭,逆顺分明。望诸君审时度势,共襄义举。檄文到日,宜速决断,勿谓言之不预也!”
缴文既下,江东各地顿时失声。这哪是缴令,分明是一纸针对严毅的宣战书。当事双方势如水火,再无回旋可能。一场席卷江东的腥风血雨,已然不可避免。
噤若寒蝉之际,那些试图左右逢源的势力,不得不开始站队。毕竟刺史缴令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骑墙观望者,与逆同罪’
就在各郡县被逼无奈,陆续做出抉择时,严毅迅速做出了回应。
“毅蒙天子圣恩,亲授丹阳太守之职,持节牧民,此乃朝廷明旨,百官共见。今有刘繇、许贡、王朗之流,罔顾圣意,颠倒黑白,诬本官得位不正,实为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彼辈坐据州郡,久蓄异志,阳奉朝廷而阴结党羽,目无君上,专擅弄权。许贡跋扈吴地,刘繇窃据州治,王朗巧言惑众,三人狼狈为奸,阻挠王化,致使江东百姓困苦,吏治崩坏。此等逆臣,方为祸乱之源!”
“毅素以宽仁为本,不拘门户之见。今闻许贡、王朗、刘繇之辈,胁迫诸郡,强令站队,此乃狭隘之徒所为,非英雄胸襟!”
“凡我江东才俊,无论是否与许贡、王朗、刘繇等有旧,皆可自由往来钱塘。毅一视同仁,倒履相迎。”
相比刘繇杀气腾腾的刺史缴令,严毅的态度无疑要宽和许多,颇有几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味道,这般容人之量,令不少观望之士心生好感。在严毅的授意下,许昭第一时间站出来声援。
“今有刘繇、许贡、王朗,名为汉臣,实为逆贼!刘繇窃据州印,许贡残虐黎庶,王朗僭越礼制,此三者,豺狼成性,虺蜴为心,实乃江东之毒疥,社稷之蠹虫!”
“严君受命天子,牧守丹阳,宽仁爱民。昭虽不才,亦明辨是非,愿举余杭之兵,随严君诛此三逆!”
许昭是第一个公然站队之人,兼其平素重义守诺,交游广泛。此举顿时在江东造成不小的影响,让不少人开始倒向严毅。
许贡三人得知自己被许昭骂了个狗血淋头,肺都要气炸了。严毅好歹是一郡之主,权势昭然。你许昭区区一城之主,算什么东西,也敢出来大放厥词?不知天高地厚!
三人自矜身份,不愿与许昭作口舌之争,遂修书一封给祖郎,让祖郎出面对擂。
祖郎自严毅获授丹阳太守以来,已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借许贡之手剪除严毅。在许贡等人的拉拢与逼迫之下,终是撕下中立的伪装,公然倒向许贡阵营。
不过他仍是留了一线,并未将事情做绝,只是与许昭隔空对骂,未提及严毅只言片语。
祖郎的势力远非许昭可比,其与许贡联合之后,严毅顿时三面受敌,形势危如累卵。那些先前投靠严毅的人,有的犹豫退缩,有的索性直接倒向了许贡阵营。
就在严毅极为被动之时,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站了出来,支持严毅。
“术执笔,愤懑难抑!祖郎此獠,豺狼成性,屡犯我境,掠我百姓,焚我庐舍,使我豫章之地,疮痍满目,民不聊生!术屡屡忍让,望其悔改,然此贼非但不思收敛,反变本加厉,视我仁厚为可欺,以我退避为怯懦!”
“今术忍无可忍,誓为江东除此贼!”
周术只骂祖郎,未提严毅,但只要不是傻子,都清楚他的态度。
而他之所以支持严毅,也是为势所迫。
豫章郡地处荆州、丹阳、庐江夹击之中,地广人稀,兵不足三万。一旦严毅、刘表、袁术中的任何两家联兵来犯,以豫章一郡之力,根本无力抵抗,顷刻之间便要覆灭。
之前袁术、刘表欲假诸葛玄之手谋取豫章,早将周术吓个半死。但诸葛玄临时改变主意,刘表、袁术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替代诸葛玄,又忙于备战,此事便搁置下来,让周术看到了一线生机。
周术深知,一旦自己病故,自己的几个儿子,根本无力应对复杂的局面。轻则家业不保,重则性命堪忧。在严毅的游说与许诺下,周术死马当活马医,决定为严毅牵制祖郎,以换取严毅的支持。
祖郎多次兴兵劫掠豫章,也是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
在周术看来,江东的混乱局面至少要持续数年。只要周氏对严毅还有利用价值,为其牵制祖郎,严毅势必会全力保全周氏。以严毅与刘表、袁术错综复杂的关系,此人也是保全周氏的不二人选。待几年之后,自己的几个儿子成长起来,周氏或许就能迎来转机。
他的这个决定,让不利严毅的局势再度逆转。
江东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快疯了,风向变幻莫测,让它们无所适从。
在吴县与钱塘之间,一幕幕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不断上演。往往某个势力的使者刚抵达钱塘,便匆匆掉头赶往吴县,走到半途,又羞耻地折回钱塘
许贡、王朗眼看着到手的鸭子一只只飞走,郁闷得想要吐血。在刘繇的建议下,终于狠下心来,大开仓廪,以钱粮铺路,开始不计代价地拉拢各方势力。
这一招可谓戳中了严毅的软肋,他虽然极擅敛财,但毕竟经济根基尚浅,难以与财大气粗的许王二人抗衡。各方墙头草赚得盆满钵满,又纷纷赶往吴县。
严毅何等精明的人,自然不会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有周术与许昭等人在手,其余小势力,他已经不放在眼里了。他要的是精锐,虾兵蟹将滚一边去。
大战在即,钱粮乃三军命脉。此物多多益善,断无嫌多之理。许贡等人脑子进水了,他可不会跟着一起犯傻。
严毅不仅停止了对那些墙头草的拉拢,还暗中‘哄抬市价’,令许贡等人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行拉拢之事。
这便是两方阵营的理念差别了。许贡等人认为兵员多多益善,什么破铜烂铁都收。严毅则是精挑细选,只收精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来到了兴平二年一月。江东大势已如泾渭分明,各方豪强尽数择主而事。严许两派势力纵横交错,自长江之滨至会稽山麓,处处可见两军对峙之局。
这个时候,江东局势反倒陷入诡谲的平静,宛若暴风雨前的死寂。
所有人都清楚,再过两月,等到天气回暖,一场波及整个江东的大战便要爆发。
不过严许两方的明争暗斗并未完全停息,只是更为隐蔽罢了。双方就像是两头饿极了的野狼,吃完了肉,要开始啃骨头了。
这根骨头,便是那些尚未出仕的士子与草莽豪杰,简称:人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