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天平的两端
第330章天平的两端
许温和杨易瑶进入黑猫塔罗后,杨易瑶又按了下遥控器,卷帘门在两人身后慢慢落下。
一道卷帘门隔绝了街市细碎的喧嚣。
暖黄壁灯在黑猫塔罗店内晕开一片静谧,许温指尖摩挲着信封的毛边。
在安静的环境中,他的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你不营业了吗?”
哪有老板回来结果店铺还关门的道理。
杨易瑶一脸轻松的摇摇头:“今天这里只留给你一个人。”
她和许温认识这么久,但两人还是第一次单独出现在同一个密闭的环境中。
之前他也来这里占卜过,但至少大门还是开着的。
杨易瑶这么想的时候,小白和小小白终于从许温脚边又跑到她脚边。
两只猫朝着她喵喵叫,好像在说:“你们不是独处,还有我们两个。”
杨易瑶习惯性的在两只猫身上分别摸了一把,然后便起身点燃柜子上放着的蜡烛。
很快,香薰蜡烛燃烧的味道在鼻尖萦绕,据说有安心凝神的效果。
平时她一个人在的时候很少点蜡烛,因为她怕着火。
玻璃展柜里垂挂的紫水晶帘轻轻摇晃,经过烛光的映照后,在两人的脸上留下一片阴影。
“需要我先为你占卜一下吗?然后再看你的信。”杨易瑶将两只白猫抱上吧台,水晶球折射的七彩光芒在她的眼眸中跳跃。
她特意换上了暗红色天鹅绒斗篷,银链流苏随着转身发出细碎声响:“或者你现在更想来备酒?我这还真有,要威士忌还是白兰地?”
许温摇摇头。
他现在还不需要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来帮他解决现在的烦恼。
不论占卜结果是什么,他都不会开心。
倒不如从刚开始便不碰这些东西。
杨易瑶以往都是求着许温,说想要帮他占卜。
这次被拒绝后她也没再坚持,而是一个人烧水泡茶去了。
许温走到平时占卜用的房间,他坐到那张熟悉的沙发上。
他刚一走下去,身下的柔软感便不断传来,极大缓解了他最近疲劳的精神。
杨易瑶端着茶杯回来的时候,许温已经在拆信封。
她没问信里面写了什么,也没说要着急看,只是安静的坐到对面,就像平时占卜一样。
她知道此时的许温更需要安静。
信封虽然普通,但里面的信纸却是印着浅紫藤花的特种纸。
折痕处晕开的墨迹像凝固的泪痕。
夏柠的字迹比往日潦草许多,某些笔画突兀地穿透横线,仿佛在克制某种震颤。
【展信佳:】
【明明还不知道你是否收到我的上一封信,但我却已经忍不住开始写下一封。】
【这一封信我拜托半夏亲自送给你,我相信你一定会收到。】
【偷偷告诉你,上一封信在我爸爸那,如果你还没忘了我的话就去拿吧,我想他会给你的。】
【当然,你可能也已经看过了。】
许温阅读完开头的这些文字后,原本揪着的心情莫名舒展开了。
从这简短的几行字他能看出来,夏柠在写信时的情绪比写上一封时稳定多了。
【我已经快忘记自己在这边到底待了多久,每天的日常就是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医院的窗户上结了霜花,护士说这是倒春寒。】
【他们总在我吃药时盯着腕带看,好像下一秒我就会把药藏进舌根一样。】
【医生给我吃的药让我感觉神经迟缓,每天都昏昏沉沉,不过我也已经习惯了。】
【至少这样能让我心情平静。】
信纸左侧有团模糊的水渍,晕染开的蓝黑色像一片微型海洋。
许温的指腹抚过时,仿佛触到少女睫毛上凝结的霜。
字迹起初工整得近乎刻板,第三行开始出现波浪状的起伏。
杨易瑶注意到许温的喉结微微滚动,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将温热的红茶推到他手边,茶汤表面浮着的茶叶打着旋。
杨易瑶这的茶虽不如顾星若带到工作室的那些名贵,但许温每次喝的时候都觉得不错。
【病房里新换了水纹玻璃,我在窗台上养了盆薄荷。】
【每次浇水时叶尖都会朝向南方,那是临江的方向。】
【护士说植物向阳而生,可临江此刻应当也在下雨吧?】
这段话的空白处画着简笔薄荷,叶片纹路用针尖刻出凸痕。
夏柠总是喜欢在信中添加这样不起眼的小细节。
【主治医师让我每天写三百字“情绪日志”,说这样对我的病情会有所缓解。】
【可当我写下“今天阳光很好”时,钢笔突然漏墨,在『阳光』二字上洇出乌云形状的墨迹。】
【你看,连文具都在嘲笑病人拙劣的谎言。】
【后来我不写什么“情绪日志”了,我又把我的小说重新捡了起来,手写小说。】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许温不自觉的点点头。
如果夏柠现在正站在他面前的话,他一定会说:“嗯,真的很厉害。”
在旁边打盹的小白突然跃上桌案,尾尖扫过水晶球。
十二面体切割的玻璃将灯光折射成无数个菱形光斑,在“正义”塔罗牌上交织出诡异的几何图形。
许温注意到牌面上蒙眼女神的剑尖正对着信尾日期。
四月一日被涂改成三月三十一日,又用红笔重重划掉。
信件上并没有留下具体的日期。
许温也看不懂夏柠为什么要划掉日期。
“她说她在继续写小说。”许温突然开口,惊醒了打盹的小小白。
杨易瑶正在擦拭能量水晶的手顿了顿。
她没想到许温竟然真的会主动跟她分享信件里面的内容。
这样看的话,她是否也算是用这样的方式走进了他的内心呢?
杨易瑶的动作只停顿片刻,她假装不在意的回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她将能量水晶重新放回盒子中,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许温:“至少她又一次找到了自己的锚点,这对她的病情很有帮助。”
在杨易瑶看来,夏柠之前的问题便是把全部身心都扑在了恋爱上。
她看似平和、与世无争,也没什么占有欲。
但在喜欢许温的这些人中,她才是占有欲最大的那个。
她容不得任何人加入两人之间的关系,哪怕是朋友也不行。
杨易瑶和夏柠虽然只见过几面,但她却看得出她一直在压抑自己。
一切的压抑最终还是爆发了,并对她的心造成了难以想象的伤害。
许温默默点头,同意杨易瑶的说法。如果夏柠真能再次找到生活的意义,或许她的病情很快就能好起来。
【上周治疗时,医生让我虚构个故事,我写了个有关侦探的故事。】
【女主角是总在雨天撑黑伞的调香师。】
【她有个习惯,每次破案前先把罪犯的名字写在薄荷叶上,案件结束后再给所有人看。】
许温突然想夏柠留给他的小箱子。
里面放着她做成的干花。
花是两人刚在一起时他送给她的,画板上刻着“xy”两个字母。
【其实我妈妈不想让我再写小说,她觉得我这病都是因为看小说看的。】
【我觉得很有趣,就像之前有家长说孩子暴力是因为玩游戏玩的一样。】
【我每次都把笔偷偷带在身边,然后随便找一张纸,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写小说。】
【昨天的故事是男女主角在医院停尸间相遇,躺在旁边的尸体突然开口说:“你们都在彼此的瞳孔里待了太久。”】
许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很难想象夏柠现在写的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言情小说?还是恐怖小说?
要是停尸间的尸体突然坐起来和他说话,他心中哪还会想着谈恋爱?
不过只要她还有创意那就是好事,说明她真的在一天天好起来。
“你觉得一个人为什么要写停尸间的尸体对男女主说‘你们都在彼此的瞳孔里待了太久’这种剧情。”许温询问对面的杨易瑶。
正在发呆的杨大师着实是愣了一下。
她很难想象这几个字是怎么组成一句话的。
“大概是向往超越死亡的爱情?”她不确定的回道。
许温也搞不懂,他选择继续看下去。
【妈妈没收了我的笔,却不知道我藏了支眼线笔在束发带里。】
【现在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妈妈睡觉的时候,我好找出纸继续写接下来的剧情。】
许温在这行字的旁边看到一行更小的字。
好像是用眼线笔写的一样。
那里用极小的字迹写着“p.s.”。
【如果我能康复的话,你会带薄荷糖来看我吗?】
最后的问号收尾处有个颤抖的点。
夏柠划出一小道横,但还是没完全划掉这句话。
【昨天戏剧疗法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我抢了护士长的台词本。】
【当念到“我的耳朵里还没有灌进从你嘴里吐出来的一百个字”时,所有人都变成了你的模样。】
【主任医师说我开始具象化哀伤对象了。】
【多可笑啊,他们把我的思念当成康复指标。】
【却不知道我早把你的名字永远刻在了心里。】
这段话的句号被画成同心圆,足足描了七层。
窗外的雨声渐密,打在遮雨棚上如同凌乱的鼓点。
“有时候等待本身就是答案。”杨易瑶的美甲轻点在桌子上。
这句话不止是在说夏柠,也是她想对许温说的。
同时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没等许温回什么,手机震动声撕裂寂静。
这是顾星若的专属铃声。
许温望着屏幕上跳跃的“若若”二字,他按下接听键。
杨易瑶虽然放下了卷帘门,但这份安静此时还是被一通电话打破了。
许温调整好情绪,和电话另一头的顾星若聊了起来。
大小姐打电话过来的原因很简单,她说自己的小组作业终于弄完了,询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许温回答了声“好”。
两人约定好吃饭的地方后便挂断了电话。
在许温接电话的时候,杨易瑶去冰箱里拿了瓶苏打水。
她将苏打水贴在他后颈,凉意激得他脊背发紧。
杨易瑶重新坐回到占卜师的位置上,手指轻点“圣杯二“牌面。
“情感的天平两端,总有人要承受更多重量。“牌面上交换酒杯的恋人脚下,盘踞的蛇信正舔舐着信纸边缘。
许温没说什么,他盯着塔罗牌看了半天,随后便继续阅读后面的信。
【许温,我开始分不清小说和病历本的界限了。】
【当我在侦探小说里写“调香师终于找到消失的恋人”时,护士正记录我幻听症状减轻。】
【当我让女主角在暴雨中撕毁日记时,医生在评估表勾选攻击性行为消退。】
许温看的有些迷糊。
他不知道这到底代表着夏柠的病情好转,还是她的病情又加重了。
在最后一行时,夏柠的字迹在此处突然变得工整,像用尺子比着写下的印刷体。
【治疗师让我画“理想中的家“,我画了开满花的院子,秋千架上站着两只鸟。】
信纸右侧贴着片干枯的花瓣,纤维里还残留淡淡的香味。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夏柠在最后留下了一串英文:theanswerisblowinginthewind。
就好像是她在发病时会反复念叨的咒语。
雨声渐歇时,顾星若的qq消息跳进来。
“处理完摆烂的家伙啦!校门口新开了家小鱼饼店,给你带了红豆馅的~”
末尾的猫爪表情包正在欢快招手。
“看完了以后有什么想说的吗?”杨易瑶轻声问道。
她虽然没去看那封信,但从许温的表情便能看出来他已经看完了。
他看上去有几分释然,神态也不再像刚才那般沉重。
“我觉得我距离让天平两端彻底平静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他说的格外隐晦。
但杨易瑶却听出来他话语中的含义。
她有些惊讶的问道:“你还想让天平始终保持平衡,然后一直抓着两端?你有那么多手吗?”
面对质疑,许温则极为自信:“不试试怎么知道?天平的两端我都不想放弃。”
说完他还不忘加上一句:“这话我可就对你一个人说了。”
杨易瑶听到后苦笑一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伤心还是开心。
“你可真是够贪心的了。”她评价道。
许温往沙发上一瘫:“没办法,活过两次的人就是会更贪心一点。”
因为他们知道遗憾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