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小姐,该起...”青瓷端着铜盆迈进寝殿,话音戛然而止。鎏金帷帐里探出半截雪腕,腕上凤纹金钏撞得叮咚响——她猛然跪地:“奴婢该死!娘娘恕罪!”

禾悦望着菱花镜里尚未梳妆的脸。不过一夜,描眉的黛石旁就多了皇后宝册,枕畔的香囊换成了凤印。铜镜右下角还嵌着及笄时姑母赐的珊瑚钗,如今倒像是个不合时宜的旧梦。

“无妨。”她任青瓷绾发,“本宫也常忘记。”

缠枝熏笼吐着龙涎香,十二幅金线凤尾裙逶迤过地。青瓷捧着玉带:“太后娘娘吩咐,说您醒了便去慈宁宫......”

“知道了。”禾悦抚平袖口褶皱,凤凰金绣的羽翅硌着指尖。

新帝还未登基,皇后已然被册封入住凤仪宫。

怕是慈宁宫堆积如山的奏折——每一封都是弹劾她这个“未嫁先封”的皇后

“娘娘,胡管事来了。”太监总管赵德顺跪在凤仪宫的金砖地上,“说是下个月咱们禾家布粥的棚子和几家免费医馆的银子是从您的账上划还是走禾家的账?”

青瓷正在为她佩戴珠钗,铜镜中,她那张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脸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恬静。

“又到了拨银子的时候啊...”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如同春风拂过柳梢,柔软得让人心疼,“你先起来,地上凉。”

赵德顺站起身,凤仪宫里的丫鬟太监都是小姐从禾家带过来的。

小姐温柔良善,与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格格不入,偏太后娘娘一道旨意把小姐困在了这凤仪宫。

禾悦从首饰盒中取出一支碧玉簪,对着铜镜比了比,唇角微微上扬:“本宫记得,城西的布粥棚每日要施舍上千碗热粥,那些医馆每月救治的贫民也有数百之众...是不是?”

“娘娘仁慈,记得分毫不差。”赵德顺的腰弯得更低了。

何止是记得分毫不差,每月她还会亲自前往给百姓们施粥赠药。

“赵德顺。”她缓步走到窗前,坐到榻上,“父亲和姑母曾教导本宫说,施恩不图报,是为善之本。”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桌上的花瓶,“可如今看来,这世道变了。”

殿内安静得能听见香炉中檀香燃烧的细微声响。青瓷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娘娘的背影,不知为何打了个寒颤。

每当娘娘用这种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语气说话时,往往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既然这样...”禾悦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体谅笑容,“那就都停了吧。”

赵德顺猛地抬头:“娘娘?!”

“怎么?”禾悦歪了歪头,发间珠钗轻晃,一派天真模样,“咱们禾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她抬起眼,眸光清澈见底:“一粒米、一片药都不必再发。”

她微微一笑,“至于那些布粥棚和医馆...既然朝中大臣们如此关心,那就让他们接手吧。”

“青瓷,”禾悦懒洋洋地伸出手,“去慈宁宫,别让姑母等久了。”

青瓷连忙上前,搀扶起娘娘。在转身的瞬间,她看见禾悦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吃她的,喝她的,嘴上还要不饶人的唾骂她们禾家,既然不识好歹,那就不必在浪费那些米面了。

“娘娘冷宫传来消息,”青瓷压低声音,手指微微收紧,扶住禾悦的臂弯,“说是四皇子的生母...到底是没扛过去,昨儿夜里殁了。”

禾悦正要踏上轿辇的金踏凳,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是么。”她声音轻柔,仿佛在谈论一朵凋谢的宫花,“告诉赵德顺,本宫刚迁来凤仪宫,七日内——”玉指轻抚头上垂落的流苏,“后宫不准见新丧。”

“奴婢这就去传话。”青瓷福了福身。

在她册封皇后的那一天没了,到底是四皇子跟她犯冲!

到了慈宁宫门口,太后身边的紫芮姑姑亲自扶她进去。

“娘娘可算来了,太后娘娘念叨半天了。”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禾悦踏入殿中,抬眼便见上首的太后——她的姑母禾明锦正倚在软榻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眉眼间透着几分倦怠与威仪。

禾悦唇角微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声音柔婉:“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抬眸,嗔怪地睨她一眼:“你这丫头,莫不是跟姑母生分了不成?”

禾悦这才展颜一笑,莲步轻移,坐到太后身侧,亲昵地靠上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如今身份不同,礼不可废嘛。”

太后摇头失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哀家这儿,你永远是咱们禾家的掌上明珠。”

禾悦垂眸,指尖轻轻抚过袖口的金线绣纹,语气温软:“姑母最疼我了。”

太后微微眯眼,指尖拨过一颗佛珠,似是不经意地问道:“近日可有在几个皇子里……挑出一个顺眼的?”

禾悦眼睫轻颤,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却仍是一副乖巧模样:“姑母说笑了,立储之事,岂是臣妾能置喙的?”

太后轻哼一声,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跟姑母还装糊涂?”

禾悦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随即又恢复成温顺的模样,低声道:“三皇子已有皇子妃,若他为储君,皇子妃便要贬妻为妾,对她一个女子来说,太过残忍。”

太后眸光微动,缓缓笑了:“还是你考虑的周到,姑母原先还觉得三皇子蠢笨,好拿捏。”

禾悦轻轻“嗯”了一声,指尖绕着帕子,语气轻飘飘的:“再说四皇子,他自小在冷宫长大不说……生母昨儿还没了……”

她晃了晃太后的胳膊,“姑母,你说,他是不是天生跟我犯冲?”

“哦?姑母还记得你给他生母请过太医。”

“是啊姑母,我都做了善事他还这样……可想而知他得克我克成什么样!”

太后放下佛珠,“照你这么说,我们还得在宗族里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