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她无奈笑笑,反问道:
“或许我本就是个矛盾的人吧?我害你没了孩子,我知道是我自己弄丢了与你的情谊。
既无法回到从前,那我便选择让你恨着我。我宁愿你记恨我,也不愿你只待旁人好,而把我当做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抛诸脑后。
我想染上天花,是想去照顾皇上,可我更想能有机会去看望你。
还有那场烟火,所有人都以为我下意识要护着的皇上。却无人知晓,我只是一心想要推开你而已。”
有一层层凉意,不可遏制地攀上皇后的每一寸肌肤。
她全身一震,再忍不住眼中清泪滚落,溅碎在手背,悄无声息地淹没在将尽的雨水中。
她明白了,
她全都明白了。
就如当日,宜妃早产凶险,稳婆至死都咬住绮梦不放,
那时的绮梦千夫所指,却只是忍着泪看着她,哽咽一句,
“皇上会相信我的。”
原来
从始至终,绮梦在乎的,从不是沈晏辞是否相信她。
而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信着她,护着她。
情感的流通向来是相互的。
一直以来,并非只有皇后在偏帮容忍着绮梦。
皇后心底慕然一软,一阵阵酸楚由心尖漫上喉头,
她哽咽着絮絮一句,道绮梦做尽了傻事。
而绮梦只是说:“姐姐,不哭了。”
她侧身靠在皇后的肩头,听着窗外雨声越来越小,
“姐姐,你还记从前得在王府时的日子吗?我总是盼着下雨天,我们可以坐在廊下,听雨闲聊。没想到,那样好的时光,究竟是一晃就过去了。”
这样温柔而熟悉的口吻,恍若将时间凝滞在了那些彼此都追忆的年月里。
有温热的液体,自绮梦口鼻滑落,滴落在皇后的衣襟,绽出朵朵赤红的芍药。
皇后胡乱揩去绮梦脸上的血渍,
却是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绮梦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好看的眸子里,瞳孔已经逐渐涣散。
东方既白,
朦胧的天光透过残破的窗纱,隐隐约约洒在绮梦的脸颊上,
有朱色蔓延上了她的唇,乌沉沉一抹,透着死亡的气息。
她艰难地开口,只是问:
“姐姐。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吧?我做了许多错事,已经没了回头的余地。
我只盼着,只盼着你不要怪我,也别忘了我,好不好?”
“傻子。”皇后紧紧拥着她,极力稳住情绪,沉沉回了句,
“我是你的姐姐啊。”
我是你的姐姐,
我如何会责怪你,忘掉你。
多年前,绮梦向知笙歇斯底里喊出的那句,
“可你是我的姐姐啊。”
终于在多年后,得到了笃定的回应。
柔软的云霞遇见了孤山顶的刺猬,
她们都弄丢了彼此。
她们都紧拥着彼此。
绮梦笑着点点头,她虚着力气抬起手,抚摸着皇后的脸颊,擦去她盈热的泪。她的呼吸一寸寸弱下去,
最后,似是喃喃自语,
“姐姐,告诉语芙。我还是记恨他,但我原谅她了。”
话落,
她早已失了温度的手,自皇后脸颊徐徐滑落,再无言语。
时光仿佛回到了数年前。
那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庭院里的娇花迎着风雨肆意绽放。
知笙坐在暖坐,绮梦侧身躺在她的腿上,口中或是说着别家的闲话,或是佯装争执着,沈晏辞对谁的宠爱更多了几分。
这般闲话着,听着雨声,绮梦静静睡去。
她的青丝散在知笙身旁,知笙笑眼看她,为她将那一缕缕散乱整齐地捋好。
而她只是睡梦中笑着,
那样恬静,那样无忧无虑。
此刻,
皇后再度帮绮梦捋顺整齐枯绞的发丝,
泪眼朦胧间,她抬眸看向窗外,
恍惚瞧见,有两名妙龄少女依偎在廊下,静静看雨。
绮梦问:
“姐姐你说,王爷要是当真成了皇帝,等来日登基,他会立咱俩谁为皇后?”
知笙轻拍着绮梦的手,含笑道:
“无论是谁,你我姐妹间的情谊,总不会变。”
—
长街。
顺妃在赶来冷宫的路上,不知跌跌撞撞摔了多少次,落得满身泥泞狼狈。
终于,
在看见了冷宫残破虚掩着的宫门时,宝玲挪开撑在彼此头顶的伞,欣喜道:
“娘娘您瞧!雨停了!”
顺妃伸手,唯有毛毛细雨淌在她的掌心。
是啊,
雨停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强忍着左腿剧烈的痛疼,拼尽全力向冷宫奔去。
却在方要推开宫门的一瞬,
听得其内传来太监沉肃的通报声:
“庶人邵氏殁了。”
顺妃愣在原地,脑海中嗡鸣不绝。
少顷,
她双膝骤然砸地,浸入冰冷的水坑中,
口中只喃喃唤了几声‘小姐’,余下的,唯是哀哀痛哭。
天将明,雨休止,
绮梦当醒。
元安三年三月初八日,贵妃邵氏病笃不治,薨于长乐宫。年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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