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锦衣卫978
天工秘语:徐光启的预言暗线
第一章:钦天监夜话
万历四十三年的冬夜,南京钦天监的铜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徐光启摩挲着案上那册蓝布封皮的手稿,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崇祯历书》的校样上,与星图中的紫微垣重叠。
“大人,这《璇玑问对》当真要呈上去?”副手李之藻的声音带着颤音,目光扫过手稿里“天火坠而玉衡倾”七个朱笔小字。
徐光启抬手按住泛黄的纸页,指腹碾过边角磨损的梵文批注。窗外的西北风卷着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像极了去年在澳门所见的红毛夷火炮齐鸣。他忽然想起利玛窦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星轨可测,人心难料。”
“之藻可知,”徐光启的声音混着烛花爆裂声,“上月钦天监漏报的那颗客星,在西洋新法里早有记载?”他掀开案头的《坤舆万国全图》,朱砂圈住的辽东地界正对着天狼星的轨迹,“老祖宗的浑仪测不出三千里外的变局啊。”
李之藻的喉结滚了滚。他见过徐光启用西洋望远镜观测月亮,那些环形山像极了被火炮轰过的城墙。手稿里夹着的小纸条上,铅笔写的数字墨迹未干——那是徐光启算的日食时刻,比钦天监奏报早了整整两刻。
“可这‘天火’之说...”李之藻瞥向墙上的《时宪书》,明年的惊蛰标注着“宜修城垣”,却没提辽东的战事,“圣上若是问起...”
“圣上只会问,为何努尔哈赤的铁骑能算准我军粮道。”徐光启突然提高声音,烛火猛地跳了跳。他从抽屉里取出个黄铜象限仪,底座刻着的十字星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你看这刻度,西洋人用它丈量土地,咱们却只能用来钦定吉凶。”
风雪突然变急,铜鹤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怪状。李之藻发现手稿空白处画着些奇怪的符号,既像道家符咒,又似西洋字母。徐光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笑了:“这是算筹记的开方术,算的是...十年后的粮价。”
更夫敲过三更时,徐光启终于在奏折末尾落下朱印。印泥染红了他的指腹,像极了去年在通州见到的流民血手印。李之藻忽然发现,星图上的紫微垣被人用墨点了个小洞,恰在帝星的位置。
“明日卯时,你带这手稿去内阁。”徐光启将蓝布封皮裹紧,“记住,只给徐阁老看。”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是修历的边角料。”
李之藻抱着手稿退出去时,听见徐光启在哼一首奇怪的调子。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西洋人祈祷时唱的圣歌。北风卷走最后一点烛火时,徐光启正对着象限仪喃喃自语,黄铜镜面映出他鬓角的白发,像极了星图上的银河。
铜鹤的喙上,不知何时落了片雪花。
天工秘语:徐光启的预言暗线
第二章:妖星过鬼宿
徐光启推开窗,寒风卷着雪沫扑进书房。远处报恩寺的塔铃突然乱响,碎银似的铃声裹在风雪里,竟有几分像刀剑相击。他指着西南天区那颗异常明亮的客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看那颗妖星,自万历三十七年出现后夜夜西移,如今已抵鬼宿。上周地动仪铜珠落于辰位,应在顺天府——此非吉兆。”
李之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颗星确实亮得蹊跷,周围的星宿都被衬得黯淡了。他忽然想起幼时听村里老人说的,鬼宿主疾病与丧葬,客星犯之,必有大灾。手心里的汗把刚接过的《崇祯历书》校样洇出浅痕,墨迹晕染的“恒星出没表”上,鬼宿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道。
“大人,地动仪的事...钦天监奏报说是‘地龙翻身,无伤大碍’。”李之藻的声音被风撕得发碎,“顺天府尹那边也只报了‘房倒三十间’,没提...”
“没提通州粮仓塌了半座,压死了十七个看守。”徐光启打断他,转身从书架上抽出本牛皮封皮的册子。那是他派门生在各地实测的记录,纸页边缘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万历四十三年冬,顺天府地动,震中距通州粮仓三里,墙裂寸许,粮米渗漏三百石。”墨迹旁画着个简单的仪器图,三根木条支着个铅锤,
“这是...”李之藻凑过去看。
“西洋人的验震器。”徐光启用指甲敲了敲图纸,“铅锤不动,地面动时,笔尖就能画出震动的模样。比咱们看铜珠落哪个方位,准得多。”他忽然压低声音,“通州粮仓的裂缝,我让人量过,宽得能塞进三个手指。可奏报里写的是‘微裂’。”
风雪拍打着窗棂,像无数只手在叩门。徐光启从抽屉里取出个小布包,解开时露出个晶莹的物件——竟是块冰。冰里冻着根细铁丝,弯成北斗的形状。“你看,”他对着灯光举起冰块,铁丝的影子投在纸上,恰与星图里北斗的位置重合,“这是用西洋法子冻的,能保持三日不化。就像那些被瞒报的灾情,冻得住一时,化的时候更凶。”
李之藻忽然想起昨日在街口见到的场景:两个锦衣卫拖着个道士往刑场去,那道士怀里掉出张纸,上面画的星图与徐光启案头的竟有几分像,只是鬼宿的位置用朱砂涂得通红。当时没敢细想,此刻后背突然冒出汗来。
“那妖星...还会移多久?”他哑着嗓子问。
徐光启没立刻回答,而是从墙角拖出个庞大的仪器。那物件用铜铁铸成,圈环套着圈环,中心悬着根铜针,正是他仿制的西洋浑天仪。他转动最外层的环,铜针在刻度盘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井宿”的位置。“按西洋新法推算,再过七年,它会移到这里。”他指着刻度盘上的小字,“井宿主水事,对应...黄河。”
李之藻倒吸口冷气。万历年间黄河决堤的惨状他还记得,灾民像浮萍似的漂在水里,尸体堵住了半个河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璇玑问对》手稿,那“天火坠而玉衡倾”的朱笔字仿佛烫起来,与眼前的“水事”连在一处,竟像句完整的谶语。
“大人,要不...把这星象也写进奏折里?”
徐光启摇摇头,重新裹紧身上的棉袍。他想起利玛窦曾说,西洋人认为星象只是自然运行,与人世无关。可亲眼见过灾荒的人,怎能不信天上的警示?他忽然抓起笔,在验震器的图纸旁写了行字:“星变未必应事,然事必有先兆。”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四更天了。报恩寺的塔铃不知何时停了,倒显得这风雪更静,静得能听见屋檐下冰棱断裂的脆响。徐光启望着窗外被雪覆盖的屋顶,忽然道:“明日你去趟天主堂,找汤若望要本《远西奇器图说》。就说...我要仿造里面的水车,用来灌溉。”
李之藻点头时,眼角瞥见案头的《时宪书》被风掀开,明年的“夏至”旁,徐光启用小字注了行:“辽东将有大疫。”墨迹还没干透,被窗缝漏进的风吹得微微发颤,像条要游走的蛇。
徐光启将冰块重新包好,放进特制的锡盒里。冰里的铁丝北斗在盒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记住,”他盖盒时的声音格外沉,“无论是星象还是灾情,算准了,才敢说是不是吉兆。”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在雪地里踏得“咯吱”响。李之藻撩开窗帘一角,看见个驿卒披着满身白雪,正从钦天监的方向疾驰而来,手里举着的灯笼在风雪里摇摇晃晃,像颗垂死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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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璇玑泣血
青铜浑天仪的震颤起初轻得像春蚕啃桑叶,徐光启正用铅笔标注《崇祯历书》里的交食表,笔尖突然在纸上划出道歪扭的弧线。他抬头时,恰见最内侧那圈璇玑环正缓缓上浮,铜环与底座间腾出的空隙,竟能塞进半根手指。
“怪哉。”他伸手去碰,指尖还没触到铜环,腰间突然传来灼痛。那枚贴身戴了五年的玉佩正透过棉袍发烫,像是揣了块刚出炉的烙铁。徐光启猛地解下玉佩,烛光下,非晶态合金特有的温润光泽里,竟渗出了点点殷红。
李之藻刚从库房取来新铸的铜尺,见状“哐当”一声脱手,尺子在地上滚出老远。“这...这是...”他指着玉佩上的二十八宿图,对应毕宿的位置正有血珠往外冒,顺着星纹的凹槽蜿蜒而下,像极了地图上流淌的河。
徐光启的指腹抚过毕宿星纹。万历三十八年秋,顺天府昌平地裂,他在震后的裂隙里捡到这枚玉佩。当时玉面光滑如镜,既非和田暖玉,也非岫岩寒玉,西洋传教士汤若望见了,曾说这材质像极了他们用来做望远镜镜片的“水晶石”,只是硬度远超凡品。
“毕宿主边兵,对应方位...”徐光启突然抓起案头的《京师五城坊巷图》,手指重重按在西南角,“正是王恭厂。”
李之藻的脸“唰”地白了。王恭厂是工部的火药库,储存着十万斤硫磺硝石,离紫禁城不过三里地。他想起去年巡视时见到的景象:黑黢黢的库房里堆着成箱的火药,墙根的裂缝能塞进拳头,守兵却还在墙角赌钱——那些人总说,火药炸了也轮不到他们倒霉。
璇玑环悬浮得更高了,铜环上的刻度与玉佩的星纹渐渐对齐,发出细若蚊蚋的嗡鸣。徐光启忽然想起汤若望教过的“共振”之说,西洋人用两根弦长相同的琴,弹响一根,另一根会自己发声。他试着转动浑天仪的外层环架,玉佩的灼痛感竟随之增减,待毕宿星纹与铜环“毕”字刻度完全重合时,血珠渗出的速度骤然变快。
“大人,这玉...莫不是不祥之物?”李之藻的声音发飘,他见过道士用狗血淋邪物,此刻竟想找些雄黄酒来,“要不...埋了它?”
“埋了它,王恭厂的火药就能自己安分守己?”徐光启将玉佩贴近烛光,血珠在玉面滚动,却不滴落,倒像是活物在游走。他忽然想起地裂现场的情形:当时这玉佩嵌在块黑石里,石上刻着些奇怪的纹路,像极了他后来在《远西奇器图说》里见过的齿轮图。
更夫敲过五更,窗外的雪停了,天边泛出鱼肚白。璇玑环突然“咔嗒”一声落回原位,玉佩的灼痛也随之消退,只剩毕宿星纹处留着淡淡的红痕,像道未愈的伤疤。徐光启翻开《璇玑问对》手稿,在空白页写下:“万历四十三年冬,璇玑玉泣血,应毕宿,王恭厂危。”
李之藻捡起地上的铜尺,发现尺子的刻度竟与浑天仪底座的标线严丝合缝——这是徐光启按西洋度量衡新制的,一尺恰好等于西洋的“一英尺”。他忽然注意到,玉佩血珠渗过的地方,星纹凹槽里隐约有字,凑近了看,竟是三个极小的西洋字母:“Boom”。
“这字母...”李之藻抬头时,见徐光启正用铅笔在纸上画着什么。那图案像个铁球,表面布满小孔,旁边注着“雷炮”二字,
“西洋人的火药配方。”徐光启的声音带着疲惫,“比咱们的‘火线药’稳定三倍。王恭厂现在用的方子,硝石多了两成,遇潮就容易炸。”他忽然停笔,望着窗外,“你说,地裂时嵌着玉佩的黑石,会不会是...前朝的火药残渣?”
晨光爬上案头时,徐光启将玉佩重新系回腰间。贴身的棉布被血珠浸出淡淡的红印,像朵没开的花。他想起汤若望曾说,远方的西洋有“地火”,埋在地下的石头会自己燃烧爆炸,炸起来能掀翻半个城——当时只当是异域奇谈,此刻摸着发烫的玉佩,后背竟沁出冷汗。
“去王恭厂。”徐光启突然起身,抓起那件缀着补丁的棉袍,“就说...奉旨查验历书与火药库方位是否相冲。”
李之藻跟上他的脚步,路过浑天仪时,瞥见底座的铜盘上,璇玑环留下的痕迹里积着些细灰,一吹,竟散成了二十八宿的形状。而那枚玉佩的血珠已停在毕宿边缘,像只蓄势待发的箭。
刚走出钦天监大门,就见两个小吏抬着口薄皮棺材往城外去。棺材板没盖严,露出里面穿道士服的衣角。李之藻认出那是昨日被锦衣卫拖走的道士,喉结动了动,没敢作声。徐光启却盯着棺材板上的雪,那里印着个模糊的星图,毕宿的位置,恰好对着王恭厂的方向。
寒风卷着新落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徐光启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点灼痛还在,像颗埋在皮肉里的火星。他忽然想起万历三十八年地裂时,灾民说地下传来过雷鸣般的巨响——当时以为是地动的余声,现在想来,倒像是火药爆炸的动静。
王恭厂的方向,不知何时飘起了一缕黑烟。在白雪的映衬下,那烟黑得格外扎眼,像根倒插在地上的墨笔,正等着在天空这张纸上,写下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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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密奏惊尘
天启元年的早朝,太和殿的金砖冻得像块块寒冰,徐光启的膝盖刚触到地面,就觉一股寒气顺着骨头缝往上爬。他怀里的《璇玑问对》密奏裹在蓝布套里,边角却仍烫得灼手——那里面夹着张新绘的星图,毕宿的位置被朱砂涂成了血团,旁边注着行小字:“岁在辛酉,天火当焚帝畿”。
御座上的朱由校正低着头,手指在新制的木榻模型上摩挲。那榻子雕着繁复的缠枝纹,榻腿却歪歪扭扭,显然是皇帝亲手做的活计。阶下的魏忠贤党羽们正唾沫横飞地弹劾东林党,为首的御史崔呈秀手里举着本《辽东战事疏》,声音尖得像捏着嗓子唱戏:“李三才私通建州,其家仆在抚顺卫见过努尔哈赤的使者!”
徐光启的手指抠着砖缝里的冰碴。他昨夜对着浑天仪算了整整一宿,西洋新法算出的星轨与玉佩血纹完全重合,指向的灾变时刻,就在三个月后的惊蛰。可此刻殿里吵得像菜市场,没人在乎钦天监漏报的三次月食,更没人会信一个老臣怀里揣着的“预言”。
“徐监正有何要事?”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体乾的嗓音突然划破喧嚣,他斜睨着徐光启,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昨夜宴席的酒气,“莫非又要替西洋人求什么恩典?”
满殿的目光齐刷刷砸过来。徐光启能感觉到魏忠贤的视线像淬了毒的冰锥,那阉竖正捻着胡须冷笑——去年他力主用西洋火炮守宁远,就被魏党骂成“引夷乱华”,若此刻掏出密奏里的“天火”之说,怕是当场就要被扣上“妖言惑众”的罪名。
“臣...奏请修历。”徐光启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发飘,他临时改了口,怀里的密奏硌得肋骨生疼,“《大统历》已误报七次天象,若再错算辽东日食,恐误军...军务。”
御座上的朱由校终于抬起头,木榻模型被他随手推到一边。这位年轻的皇帝眼里带着倦意,目光扫过徐光启时,忽然落在他腰间露出的玉佩一角:“徐爱卿的玉,倒是别致。”
徐光启心头一紧。那枚璇玑玉的血纹昨夜又渗了新痕,此刻正贴着密奏发烫。他慌忙按住衣襟:“此乃万历年间所得的顽石,臣...臣用以镇纸。”
“镇纸?”魏忠贤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他拖着蟒袍走下丹陛,靴底碾过金砖的声音格外刺耳,“老奴听说,徐大人常与红毛夷厮混,莫不是得了什么妖物?”他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徐光启脸上,“上月辽东军报说,建州人也在用望远镜——徐大人说,这巧物,是谁传过去的?”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徐光启看见东林党人左光斗攥紧了拳头,却被旁边的杨涟暗暗按住。他想起汤若望说过,西洋望远镜在澳门的市价不过五两银子,可锦衣卫上个月抄没的东林党人家中,竟搜出个镶金的,转手就被魏党拿去献给了皇帝。
“望远镜乃观天之物,”徐光启的声音稳了稳,“臣已将用法写入《崇祯历书》,若用在辽东,可早两刻发现敌军动向。”他顿了顿,趁机将密奏往怀里按得更紧,“至于妖物之说,魏公公若不信,可看臣带来的西洋星图——”
“不必了。”朱由校突然打了个哈欠,新做的木榻模型被他一脚踢到角落,“修历的事,交内阁议。魏伴伴,朕的木工房新到了批紫檀木,陪朕看看去。”
皇帝起身时,龙袍的下摆扫过御座前的香炉,几粒火星溅落在金砖上,瞬间被寒气扑灭。徐光启望着那点转瞬即逝的火星,忽然想起《璇玑问对》里的句子:“龙座之火,不及庶民灶烟;天变之兆,常藏于嬉笑之间。”
魏忠贤临走前剜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掂量一块待宰的肉。崔呈秀等党羽立刻跟着起哄,大殿里又响起弹劾东林党的喧嚣。徐光启跪在原地,膝盖已冻得麻木,怀里的密奏却越来越烫,仿佛里面裹着团活火。
左光斗路过他身边时,故意踩翻了一只香炉。香灰撒了徐光启满身,也遮住了他悄悄递过来的纸条。徐光启趁乱将纸条攥在手心,指尖触到上面的字:“王恭厂守军换了魏党亲信,昨夜运入三十车硫磺。”
直到早朝散了,太和殿的金砖仍泛着冷光。徐光启走出宫门时,见李之藻正缩在墙角等他,手里捧着个被雪打湿的布包。“大人,”李之藻的声音带着哭腔,“汤若望被锦衣卫抓了,说他私藏的西洋镜是通敌的信物——这是他托人送来的。”
布包里滚出个铜制的小物件,竟是个微型验震器。铅锤下的笔尖还在纸上颤动,画出的波浪线越来越急。徐光启忽然想起太和殿地砖上那几粒被扑灭的火星,再看看验震器上疯狂跳动的笔尖,腰间的璇玑玉突然烫得像块烙铁,毕宿的血纹渗出玉面,在蓝布套上洇出个暗红的点,像极了王恭厂的方位。
街对面的酒楼上,崔呈秀正搂着歌妓饮酒,手里把玩的望远镜,镜片反射着早冬的阳光,晃得徐光启睁不开眼。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纸条,左光斗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句“速将密奏递内阁”的“速”字,笔画像道裂开的伤口。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验震器的笔尖突然折断,断口处的铜屑落在纸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火”字。徐光启将密奏和验震器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团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他知道,这太和殿的喧嚣与嬉笑,不过是大爆炸前最后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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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荧惑示警
额头撞在金砖上的闷响,在太和殿空旷的穹顶下荡出回声。徐光启的发髻散了半边,一缕白发垂在眼前,沾着从额角渗出来的血珠——他叩首的力度太大,青黑色的淤痕已在眉骨下蔓延开来,像块没化透的冰。
“臣夜观天象,见荧惑守心,地脉异动。”他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发颤,却字字砸在地上,“据璇玑玉所示,十年内京师必有大变,恳请陛下敕令工部彻查王恭厂火药库,迁民于三里之外。”
御座上的朱由校正用刻刀削着块紫檀木,木屑像雪片似的落在龙袍前襟。听见“王恭厂”三个字,他手里的刻刀顿了顿,削出的木茬歪歪扭扭地挂在木料上,像截断了的骨头。“火药库?”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不耐烦,“上月不是刚查过?魏伴伴说,库房的墙新砌了三尺厚。”
站在御座旁的魏忠贤立刻弓起身子,绣着金线的蟒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香风——那是他用西洋进贡的龙涎香调的膏子,据说能压过身上的戾气。“回陛下,”他尖细的嗓音裹着笑意,“徐大人怕是老眼昏花了。前日奴才还去王恭厂瞧过,守兵们正把火药箱码得整整齐齐,连耗子洞都堵死了。”
徐光启猛地抬头,额角的血珠滴落在金砖上,晕开一小团暗红。他怀里的璇玑玉像被火炭燎着,毕宿星纹的血痕已漫过玉边,把蓝布封套浸出个醒目的红圈。“魏公公可知,”他盯着那团晃动的蟒袍影子,“新砌的墙用的是沙土混草筋?遇潮就酥,挡不住火星子。”
这话像根针戳破了气球,殿内的喧嚣突然停了。崔呈秀刚要跳出来呵斥,却被魏忠贤用眼神按住。徐光启看见魏忠贤袖口露出的玉佩——那是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玉,雕着北斗七星,正是去年从汤若望住处抄来的,如今倒成了阉党的护身符。
“徐大人既懂营造,”魏忠贤的指甲在玉带上刮出轻响,“不如请旨去王恭厂监工?也好让咱们这些外行开开眼。”他这话看似退让,实则藏着毒——王恭厂的守军都是他的干儿子,徐光启去了,怕是连库房的门都摸不到。
徐光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起李之藻昨夜带来的消息:王恭厂最近在夜里往城外运东西,车辙里沾着的硫磺粉,在雪地里显出道道黄痕,一直通到魏忠贤的私宅。而那些新砌的墙,表面看着厚实,里面却填着碎砖烂瓦,不过是做给皇帝看的样子货。
“臣愿去。”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但需带三样东西:西洋验震器、新制的象限仪,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的东林党人,“左佥都御史左光启同往。”
左光斗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挺直了脊梁。杨涟悄悄拽他的袖子,却被他甩开——这位以铁骨闻名的御史,袖口还沾着昨日为百姓写状纸时蹭的墨痕。
魏忠贤的脸瞬间阴了。王恭厂的猫腻,左光斗早就参过几本,只是都被他压了下去。此刻让这两人凑到一处,不亚于在火药库旁点灯笼。“左大人身兼要职,”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哪有功夫管这些琐事?不如让崔御史陪徐大人去?”
崔呈秀立刻挺胸,腰间的玉带扣叮当作响——那是他用克扣辽东军饷买的,据说能避刀枪。徐光启望着那晃动的玉带,忽然想起《璇玑问对》里的批注:“金玉之器,难挡雷霆;奸佞之语,易蔽天听。”
“不必了。”朱由校突然把刻刀扔在地上,紫檀木料滚到徐光启脚边,“就依徐爱卿的。左光斗,你带五百禁军,跟着徐监正去王恭厂。要是查不出什么,”皇帝的目光扫过两人,像在看两件没刻好的木料,“你们俩就去修皇陵的墙。”
这话一出,魏忠贤的脸白了白。皇陵的墙是出了名的苦差,寒冬腊月里,工匠冻毙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刚要再劝,却见皇帝已经拿起另一块木料,显然没了再谈的兴致。
徐光启叩首谢恩时,听见左光斗的膝盖撞在金砖上的闷响,比他自己的还要重。两人起身时,目光在半空相遇,左光斗眼里的火光,竟与璇玑玉的血痕有几分相似。
走出太和殿时,雪又下了起来。李之藻正缩在宫墙根下,怀里揣着个油纸包。“大人,”他见徐光启出来,慌忙递过包,“这是汤若望藏在天主堂地砖下的,说能测火药的燥湿度。”
油纸包里滚出个玻璃管,里面装着半截水银,管壁标着细密的刻度。徐光启捏着玻璃管,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水银柱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这叫湿度计,”他忽然笑了,额角的血痕在雪光里格外清晰,“西洋人用它看天气,咱们用它...保命。”
左光斗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东林党人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气。“王恭厂的守军里,有个把总曾是我的门生。”左光斗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说库房的墙角有个暗门,通着城外的地道。”
徐光启望着远处王恭厂的方向,那里的炊烟在雪雾里泛着淡淡的黄——那是硫磺燃烧的颜色。他摸了摸怀里发烫的璇玑玉,血痕已漫过毕宿,正朝着紫微垣的方向蔓延。
“十年之期,”左光斗的目光落在那道暗红的血痕上,“怕是等不了了。”
徐光启没说话,只是将湿度计揣进袖袋。玻璃管碰撞的轻响,混着远处传来的爆竹声——今日是小年,京城里已有人家开始放炮,细碎的炸响在雪地里滚远,像无数颗提前引爆的火星。
他忽然想起万历三十八年地裂时,那个捧着玉佩死在裂隙边的老道。当时老道的手指正指着毕宿的方向,嘴里念叨着“天火焚城,玉碎人亡”——那时只当是疯话,此刻握着发烫的璇玑玉,才明白那不是疯话,是谶语。
宫墙的阴影里,魏忠贤的亲信正缩在角落里,手里的望远镜对准了他们的背影。镜片反射的光在雪地上晃了晃,像颗窥视的眼睛。徐光启拽了左光斗一把,两人加快脚步,朝着王恭厂的方向走去。
雪越下越大,很快盖住了他们留在金砖上的血迹。而太和殿内,朱由校的刻刀又开始在木料上飞舞,木屑纷纷扬扬落下,像场永远下不完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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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刀影残硝
魏忠贤的冷笑像冰锥砸在琉璃瓦上,脆得刺耳。他往前半步,绣着金线的蟒袍扫过徐光启的鼻尖,龙涎香的甜腻里突然钻出股硫磺味——那味道徐光启太熟悉了,是王恭厂特有的硝石混着桐油的气息,只是被香料盖得极淡,不细嗅根本察觉不到。
“徐大人是读西学读疯了?”魏忠贤的指甲在玉带钩上刮出轻响,那钩子是用整块羊脂玉雕的,却被他抠出了几道白痕,“那璇玑玉不过是西域番僧的骗术,去年抄汤若望住处时,搜出十几块类似的玩意儿,个个都刻着些鬼画符——怎么,莫非都能预言吉凶?”
徐光启的手指在袖中攥紧了湿度计,玻璃管硌得掌心生疼。他看见魏忠贤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悄悄按住了腰间的绣春刀,刀鞘上的铜环碰撞声被刻意压得很低。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田尔耕的皂靴——靴底沾着的黑色残渣,边缘泛着淡淡的黄,正是王恭厂特有的“七分硝、二分硫”配比,寻常火药坊绝不用这么烈的方子。
“魏公公见过西域的璇玑玉?”徐光启缓缓直起身,额角的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淌,在下巴尖凝住,“那玉遇火不焚,遇水不沉,敢问公公搜出的‘十几块’,可有这特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田尔耕的靴底,“至于骗术二字,不如问问田指挥,昨夜在王恭厂地窖里,见没见过类似的‘骗术’?”
田尔耕的肩膀猛地一僵。徐光启看得真切,他按住刀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处露出道新伤,伤口边缘还沾着点没擦净的黑灰。那是火药灼烧的痕迹,绝非寻常打斗能留下的。
魏忠贤眼底的笑突然僵住,随即又化开成更深的阴鸷。他突然抬手,袖口甩出串佛珠,檀木珠子砸在金砖上,滚到田尔耕脚边。“田指挥,”魏忠贤的声音软得像棉花,“徐大人说你靴底有火药渣子,还不脱下来让大人瞧瞧?”
这话说得客气,田尔耕却脸色煞白。他知道这是魏忠贤的杀人令——脱靴验渣,若真有实证,便是私通钦天监、泄露王恭厂机密的罪;若没有,便是徐光启诬告,正好能治他个“构陷厂臣”的罪名。横竖都是死局,只看谁先掉脑袋。
徐光启突然解开腰间的玉佩,璇玑玉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毕宿星纹的血痕已漫过玉面,像条活生生的血蛇。“不必脱靴。”他将玉佩举过头顶,阳光透过玉面,在金砖上投出个扭曲的光斑,光斑中心恰好落在田尔耕的靴底,“田指挥昨夜去过王恭厂西窖,那里的火药用的是新法子,掺了桐油和松香,烧起来烟是黑的,渣子捏着发黏——公公若不信,刮点靴底的灰,用火镰点试试?”
田尔耕的脸瞬间成了死灰。西窖是魏党私藏“炸炮”的地方,那些炮比寻常火药威力大十倍,是准备用来“意外”炸死东林党人的,连工部尚书都不知道具体位置。徐光启怎么会知道?他猛地想起昨夜巡逻时,西窖墙角有个新挖的小洞,当时只当是耗子刨的,此刻想来,那洞的位置恰好能窥见里面的火药堆。
“妖言惑众!”崔呈秀突然跳出来,手里的朝笏指着徐光启的鼻子,“王恭厂的火药配比是国朝机密,徐大人一介监正,怎会知晓?定是通敌无疑!”
这话刚落,左光斗突然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张纸:“崔御史怕是忘了,去年徐大人奉旨修订《军器图说》,火药配比是他亲手核定的。倒是御史大人,上个月托人在王恭厂买了二十斤硫磺,说是要炼丹——不知炼的是长生丹,还是杀人丹?”
崔呈秀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确实买过硫磺,是魏忠贤让他偷偷运去通州,给私设的火药坊用的,没想到竟被左光斗查得一清二楚。
魏忠贤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田尔耕的手已经按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指缝里渗出的汗在黄铜刀鞘上洇出暗痕。徐光启看见刀鞘内侧的磨损——那是常年快速拔刀留下的印子,寻常锦衣卫绝不会有这样的痕迹,除非...是执行过灭口的勾当。
“够了。”朱由校的声音突然从御座上传来,他手里的刻刀不知何时换成了把小锯子,正来回拉扯着紫檀木,“吵什么?徐爱卿要查王恭厂,就让他查。查不出东西,再治罪不迟。”皇帝顿了顿,锯子猛地停在木料里,“但要是敢拿些破石头糊弄朕...”
“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徐光启的声音斩钉截铁,玉佩在掌心烫得像团火。
魏忠贤突然笑得谄媚:“陛下圣明。不过徐大人年纪大了,查火药库怕是力不从心。奴才让田指挥多带些人手跟着,也好护着徐大人的周全。”他拍了拍田尔耕的肩膀,那力道重得让田尔耕踉跄了一下,“记住,要寸步不离地‘护着’。”
这“护着”二字咬得格外重,田尔耕立刻躬身应诺,只是垂着的眼里闪过丝狠厉。徐光启注意到,他转身时靴底在金砖上蹭了蹭,像是想擦掉那些黑色残渣,却反而留下道更清晰的印痕,像条爬过的蜈蚣。
走出太和殿时,左光斗凑近他耳边:“田尔耕的亲弟弟在王恭厂当管事,上个月刚买了处宅院,花的银子够买五千斤火药。”他顿了顿,望着田尔耕带着锦衣卫远远跟着的身影,“这些人,是来护驾,还是来送葬?”
徐光启没说话,只是将璇玑玉重新系好。玉佩贴着心口,那点灼痛像在提醒他什么。他忽然想起汤若望教他的西洋算术,用那些数字算王恭厂的火药量,再乘以田尔耕靴底残渣的含硫量,得出的爆炸范围...恰好能覆盖半个京城。
李之藻早已备好了马车,车辕上拴着个铜铃,走起来“叮当”响,倒像是给送葬队伍引路的。徐光启上车时,瞥见车辙里卡着片火药纸,上面印着个模糊的“魏”字——那是私造火药的标记,正规军器局绝不会用。
田尔耕带着锦衣卫跟在马车后,靴底踏在雪地上的声音格外整齐,像口口敲在心头的鼓。徐光启撩开窗帘一角,看见他们腰间的绣春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刀穗上的红绸子晃来晃去,像极了璇玑玉上渗出的血珠。
马车驶过棋盘街时,路边有个卖糖人的老汉突然被锦衣卫推倒,担子摔在地上,糖稀溅在雪地里,凝成片暗红,像摊没擦净的血。徐光启看着那片糖稀,忽然想起《璇玑问对》里最末那句没写完的话:“当血珠漫过紫微垣,天雷会替人间...算账。”
王恭厂的烟囱越来越近了,那股硫磺味也越来越浓,混着雪气钻进车厢,呛得人喉咙发紧。徐光启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血痕已爬到了玉的边缘,像要滴下来似的。他知道,这场以性命为注的赌局,从踏出太和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了盘。
而庄家,是天,也是人。
天工秘语:徐光启的预言暗线
第五章:玉血漫宿
退朝的官员们像群被惊散的鸟,朱红宫墙下的雪被踩得发黑。李之藻佝偻着身子挤到徐光启身边,袖口扫过他的手背时,一张纸条像片枯叶落进掌心。徐光启顺势将手缩进袖管,指尖触到纸上凹凸的字迹,心猛地沉了下去。
“东厂在查三十八年地裂案,当年参与挖掘璇玑玉的工匠已失踪七人。”
纸条边缘还带着墨香,显然是刚写就的。徐光启想起万历三十八年那个秋夜,昌平地裂的缝隙里泛着青蓝火光,七个工匠系着绳子下去挖掘,上来时个个面无人色,其中一个老石匠攥着这枚璇玑玉,手指被玉面烫出八个燎泡,形状恰如毕宿的星图。
“最后一个失踪的,是石匠赵二。”李之藻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睛瞟着远处田尔耕的背影,“昨儿有人见他被塞进东厂的黑牢车,嘴里喊着‘毕宿出血,龙袍染泥’。”
徐光启的指节捏得发白,纸条在掌心皱成团。他忽然想起昨夜三更,青铜浑天仪毫无征兆地剧烈偏转,最内侧的璇玑环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死死指向西南——正是王恭厂的方位。当时他凑过去看,玉面血珠已漫过整个毕宿,正顺着星图的连线往参宿爬,那是对应兵部的位置。
“赵二的儿子在王恭厂当伙夫。”李之藻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温热的炊饼,“托人带了话,说库房的梁柱上最近总渗水珠,带着股硝石味——”
“站住!”田尔耕的声音像块冰砸过来。锦衣卫突然围上来,刀鞘撞在冻硬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田尔耕盯着徐光启攥紧的拳头:“徐大人藏了什么?莫非是通敌的信物?”
徐光启慢慢松开手,被捏皱的纸条露出半截字。李之藻慌忙道:“是...是修历的口诀!西洋人记星象的法子,卑职怕大人忘了,特意写下来的。”他说着就要去抢,却被锦衣卫按住了肩膀。
田尔耕捡起纸条,眯着眼看了半晌,突然嗤笑一声:“什么鬼画符?”他把纸条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捻起点墨迹搓了搓,“用的是松江产的烟墨,掺了麝香——徐大人连记个口诀都这么讲究?”
徐光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墨里确实掺了麝香,是为了让字迹遇潮不化——赵二托人带信时特意嘱咐的,说王恭厂的地窖最近总渗水,寻常墨写的字搁一夜就晕了。
“田指挥若感兴趣,”徐光启的声音稳了稳,“改日送你本《泰西水法》,里面记着西洋人制墨的法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锦衣卫腰间的刀,“只是这查抄大臣私物的规矩,怕是不合祖制吧?”
田尔耕捏着纸条的手指紧了紧,纸角被捏出几个破洞。他忽然把纸条往雪地里一扔,靴底狠狠碾上去:“徐大人是皇上器重的人,自然不会藏私。只是这王恭厂地势偏,待会儿进了库房,还请大人莫乱摸——上个月刚有个兵卒碰倒火药箱,炸掉了半只胳膊。”
这话里的威胁像冰碴子扎人。徐光启看着被碾碎的纸条混着黑泥,忽然觉得那团纸浆像极了赵二被打烂的脸。他想起老石匠当年说的,璇玑玉认主,谁沾了不该沾的血,玉就会找谁索命——此刻腰间的玉佩又开始发烫,像在应和这句话。
马车在王恭厂外停下时,徐光启看见门楼上新换的匾额,“安远”两个字漆得鲜红,却掩不住木头缝里渗出的黑渍——那是火药熏过的痕迹。守兵们穿着崭新的棉甲,甲片却擦得锃亮,不像常年守库房的,倒像刚从演武场调来的花架子。
“徐大人请。”田尔耕推开沉重的铁门,门轴发出“吱呀”的惨叫,像有无数冤魂在哭。一股浓烈的硝石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徐光启的脚步顿了顿——那血腥味是新鲜的,带着铁锈般的冲劲,绝不是老鼠血。
李之藻突然脚下一滑,扶住了旁边的柱子。他悄悄给徐光启使了个眼色,指腹在柱础上抹了抹——那里有层未干的油灰,混着些细小的木屑,是刚修补过的样子。
库房里堆着的火药箱码得整整齐齐,箱子上贴着“军器局制”的封条。徐光启伸手去摸,箱面的木纹里嵌着些细沙——军器局的箱子用的是上好的松木,绝不会有沙粒,这分明是用河泥掺木屑糊的假箱子。
“田指挥,”他敲了敲箱子,发出空洞的响声,“这箱子是空的。”
田尔耕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换上冷笑:“徐大人说笑了,火药怕潮,都存地窖里呢。”他拍了拍手,两个守兵掀开墙角的石板,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请吧,下去瞧瞧就知道了。”
洞口飘出的寒气里裹着股甜腻的香,竟和魏忠贤身上的龙涎香一模一样。徐光启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灼痛感突然变得尖锐——玉面血珠已漫过参宿,正往紫微垣的方向爬。他忽然想起赵二喊的那句“龙袍染泥”,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棉袍。
左光斗按住他的胳膊,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这位御史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墨渣,是昨夜写弹劾魏党的奏折时蹭的。徐光启知道他的意思:地窖里怕是有去无回。
“地窖潮湿,”徐光启突然转身,“不如请田指挥把火药箱搬上来几箱?正好让左大人验验成色。”他盯着田尔耕的眼睛,“还是说...这些箱子根本搬不动?”
田尔耕的喉结滚了滚。守兵们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甲片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库房里格外清晰。徐光启看见一个守兵的棉甲下摆沾着片布,颜色和赵二常穿的粗布褂子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田尔耕的脸色骤变,转身就往门外跑:“怎么回事?”
徐光启趁机掀开最近的一个火药箱——里面果然是空的,箱底刻着个极小的“魏”字。李之藻突然低呼一声,他在另一个箱子的缝隙里,看见了半截带血的手指。
那手指上戴着枚铜戒指,上面刻着个“赵”字。
腰间的璇玑玉猛地烫起来,像要烧穿皮肉。徐光启抬头望向洞口,黑黢黢的地窖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着红光,像极了无数双在黑暗里睁开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赵二没喊完的话——毕宿出血,龙袍染泥;紫微遭劫,玉石俱焚。
远处的闷响又传来一声,这次更近了。田尔耕的惨叫隐约飘进来,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徐光启握紧了左光斗的手,这位铁骨铮铮的御史,此刻的手竟抖得像片落叶。
库房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了。黑暗降临的瞬间,徐光启看见玉面的血珠终于漫过了紫微垣,而地窖深处的红光,正顺着台阶,一点点爬上来。
天工秘语:徐光启的预言暗线
第三章:玉衡异动
天启六年五月初六的黎明,窗纸刚泛出鱼肚白,徐光启案头的《崇祯历书》校样还摊在“交食周期表”上,笔尖蘸的朱砂未干,正悬在“天启六年五月朔日”那行字上方。叩门声来得急如擂鼓,门板震得案上的铜镇纸都跳了跳,他抓起棉袍往身上披时,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敲门声还响。
“大人!大人!”李之藻的声音劈了叉,像被寒风吹裂的芦苇。门闩刚拉开,他就跌撞着闯进来,怀里揣着的璇玑玉透过粗布褂子,竟把棉袍烫出个焦痕。那玉此刻正发出刺耳的嗡鸣,不是平日的细语,是尖利如蜂群振翅的嘶叫,原本温润的乳白色质地变得通体赤红,摸上去滚烫如烙铁,烫得李之藻指腹起了层薄皮。
“它在叫。”李之藻把玉往案上一放,指尖的燎泡破了,血珠滴在玉面,竟被瞬间吸了进去。徐光启这才发现,玉上的二十八宿图早已面目全非——毕宿的星纹裂成蛛网,紫微垣的位置陷下去个小坑,最触目惊心的是贯穿玉面的“玉衡”刻度,原本笔直的线条此刻扭曲如蛇,正随着嗡鸣微微震颤。
“什么时候开始的?”徐光启抓起玉,掌心的灼痛直窜天灵盖。他想起昨夜观测的星象,北斗第五星“玉衡”突然偏离轨度,西洋望远镜里能看见星体外围裹着层淡红色的光晕,像被烧红的铁环。
“寅时三刻!”李之藻的牙齿打颤,从怀里掏出个裂了缝的验震器,铅锤下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杂乱的折线,“先是地动,轻微的,像有大车从街面碾过。接着这玉就开始发烫,我去王恭厂方向看了,那边的天是红的!”
徐光启猛地推开窗,晨雾里飘来股熟悉的硫磺味,比往日浓了十倍,呛得人喉咙发紧。远处报恩寺的塔尖在雾中若隐若现,塔铃的响声乱得不成调,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绳头疯狂摇晃。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算的卦象——“玉衡倾,天火降;辰时裂,万物殇”,当时只当是推演失误,此刻玉面的裂痕正顺着“玉衡”刻度往边缘爬,像要把整块玉劈成两半。
“去天主堂!”徐光启把璇玑玉塞进怀里,棉布瞬间被烫出个深色的印子。他抓起那本被翻得起毛的《远西奇器图说》,书页间夹着的王恭厂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爆炸范围正随着玉的嗡鸣微微发颤,“汤若望的西洋镜能测震源,我们还有时间——”
话没说完,院门外传来哭喊声。邻居张屠户的儿子抱着只烧焦的鸡跑过,孩子的头发被燎得卷成了团:“徐大人!王恭厂那边炸了!天上下火雨!”
徐光启的脚步顿住了。怀里的璇玑玉突然发出一声爆鸣,像是碎裂前的最后挣扎。他低头看时,玉面的“玉衡”刻度彻底崩断,裂纹里渗出的不再是血珠,而是点点火星,落在衣襟上烫出一个个小洞。
李之藻瘫坐在地上,指着窗外的天空。晨雾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像块浸透了血的破布。远处的天际线腾起蘑菇状的黑云,云团里不时闪过银白色的光,照得云层边缘亮如白昼——那是火药爆炸特有的电光,徐光启在澳门见过红毛夷试炮,只是此刻的规模,是当时的百倍千倍。
“辰时...”徐光启喃喃自语,掐指一算,距离他推演的时辰还差一刻。玉衡提前倾塌了,就像那些被克扣了工料的城墙,在暴雨里提前垮塌。他忽然想起左光斗的话——“魏党偷换了王恭厂的防潮油纸,用的是桐油浸的草纸,遇热就燃”,原来那些人早就布好了局,不是防天灾,是盼着人祸。
璇玑玉的嗡鸣渐渐低下去,滚烫的温度开始消退,变得像块寒冰。徐光启摸出玉时,发现“毕宿”的星纹已经磨平,紫微垣的小坑里积着些黑色的粉末,一吹,竟散成了二十八宿的形状。他忽然明白过来,这玉不是预言,是计时器,是用无数工匠的血和火药的魂铸成的,每道裂痕都在倒数,直到最后一声轰鸣。
李之藻抱着头呜咽:“赵二的儿子...他说今日辰时换班...”
徐光启望着王恭厂的方向,黑云已经漫过了报恩寺的塔顶。有烧焦的布料和断裂的木片从天上飘落,像场黑色的雪。他想起昨夜校对的《崇祯历书》,其中一页写着“恒星不变,人事无常”,此刻那页纸正从案头被风吹起,飘向漫天火光的天际,像只烧断了线的风筝。
怀里的璇玑玉彻底凉了下去,不再嗡鸣,不再发烫,只剩下满身裂纹,像块被遗弃在路边的碎瓦。徐光启将它轻轻放在案上,玉面映出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也映出窗外那片被火光染红的天。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锦衣卫在挨家挨户盘查。徐光启看见田尔耕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的官袍被烧了个大洞,露出里面绣着的蟒纹,手里提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看背影像是赵二的儿子。
璇玑玉最后闪了下微光,随即彻底暗下去。徐光启忽然想起利玛窦临终前的叹息:“天会说话,只是人不愿听。”
他慢慢合上《远西奇器图说》,书页间的王恭厂地图上,红笔圈出的范围已经被黑色的火药灰覆盖。晨风吹过,带着浓重的硝烟味,卷走了案头最后一片未被烧尽的纸,也卷走了那句没能说出口的预言——
玉衡已倾,天道昭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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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血火星轨
李之藻的声音劈得像被狂风扯断的弦,他双手发颤地将璇玑玉按在紫檀木星图上。玉面未干的血珠突然活了过来,顺着烫金的星轨纹路蜿蜒游走,流过紫微垣时微微停顿,像是在犹豫什么,转瞬便急不可耐地扑向西南——在标注着“王恭厂”的位置,血珠骤然凝聚,咕嘟咕嘟地冒着细泡,竟聚成一团跳动的赤火,将星图上的“毕宿”二字灼出焦痕。
徐光启伸手去触,指尖刚碰到星图,就被烫得猛地缩回。那团血火明明是液态,却带着烙铁般的灼痛,连紫檀木的纹路里都渗出了焦糊味。他忽然想起万历三十八年地裂现场,老石匠临死前指着裂隙说的话:“星走血道,地火穿肠。”当时只当是疯话,此刻血珠勾勒的轨迹,与钦天监秘藏的《灾异星图》分毫不差,只是那图上的警示,被先帝用朱笔圈掉了。
“这是...”李之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星图上,竟被那团赤火瞬间吸了进去,“西洋人说的‘星轨共振’?”
“是天道示警。”徐光启的声音发哑,他抓起案头的铜尺,量着血火蔓延的速度。从毕宿到紫微垣,按西洋新法换算,恰好是三里地——那是王恭厂到紫禁城的距离。他忽然想起昨夜观测到的月晕,淡红色的光圈裹着月轮,像口悬在头顶的血盆,当时还以为是水汽折射,此刻才惊觉,那晕圈的直径,正与血火在星图上烧出的范围吻合。
窗外的天光毫无征兆地暗了下去。原本该东升的旭日被一团墨色黑云吞噬,那云来得极快,转眼间就压到了屋檐上,云团边缘翻滚着诡异的暗红,像烧红的铁水浇进了墨池。更奇怪的是没有风,院里的梧桐叶纹丝不动,只有那团黑云在天上急速旋转,转出个漏斗状的漩涡,正对着王恭厂的方向。
“拿望远镜!”徐光启猛地扯开抽屉,翻出那架缠着铜丝的西洋镜。镜片刚对上黑云,就看见无数细小的火星从漩涡里坠落,像天女散花般飘向京城西南角。他忽然想起王恭厂守军说的,最近总在夜里看见“天火流星”,当时只当是幻觉,此刻镜筒里的火星越来越密,竟连成了条火河。
璇玑玉突然从星图上弹起,“当啷”一声撞在青铜浑天仪上。最外侧的子午环应声断裂,铜屑飞溅中,徐光启看见玉面的二十八宿图正在融化,星纹像被烫化的蜡,顺着血火流动的方向淌成了糊。而那团聚在王恭厂位置的赤火,竟透出了隐隐的金光,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壳而出。
“大人!东厂的人来了!”院门外传来书童的哭喊声。徐光启撩开窗帘,看见十几个锦衣卫骑着快马冲进来,为首的正是田尔耕,他手里举着的令牌在暗天光线下泛着冷光,令牌上的“缉拿妖党”四个字刺得人眼疼。
“烧了星图!”徐光启突然喊道,抓起烛台就往紫檀木上按。火焰“腾”地窜起,舔舐着血火灼烧的焦痕,将那团赤火映得更加诡异。李之藻慌忙将璇玑玉揣进怀里,玉面烫得他直哆嗦,却死死不肯松手——那是汤若望用十斤火药换来的西域奇玉,也是他们唯一能证明预言的凭证。
锦衣卫踹开房门时,星图已燃成了灰烬。徐光启迎着田尔耕的目光,手里还捏着半截烧黑的木尺:“田指挥来得正好,学生正校验星图,不慎引燃了废纸。”他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李之藻将玉塞进了灶膛的柴草堆,“不知今日拿的是哪路妖党?”
田尔耕的靴底踩着星图的灰烬,发出细碎的响声。他盯着徐光启的手:“有人看见徐大人昨夜在王恭厂外徘徊,还对着天空念念有词——怕是在给妖火指路吧?”他挥了挥手,锦衣卫立刻开始翻箱倒柜,刀鞘撞在《崇祯历书》的校样上,纸页散落一地,像群被惊飞的白鸟。
灶膛里突然传来声轻响,像是玉裂的声音。李之藻的脸瞬间白了,刚要说话,却被徐光启用眼神按住。徐光启注意到,田尔耕的官袍下摆沾着些潮湿的黑泥,那泥里混着的硫磺颗粒,与王恭厂特有的硝石配比一模一样——这人今早去过爆炸现场,却在这时候来拿人,分明是想灭口。
天上的黑云突然发出沉闷的轰鸣,像有千军万马在云层里奔腾。田尔耕抬头的瞬间,徐光启突然撞开他,冲向灶膛。李之藻反应极快,一把抱住田尔耕的腿,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打翻的烛台点燃了地上的纸页,火舌顺着墨迹往上爬,烧出“王恭厂”三个字的轮廓。
徐光启从柴草堆里摸出璇玑玉时,玉面已裂成了蛛网。但那团赤火仍在,只是不再跳动,而是凝成了个小小的火球,嵌在玉的裂痕里,像只睁着的眼睛。他刚把玉塞进袖袋,就被锦衣卫按在了地上,冰凉的铁链锁住了手腕,链环碰撞声里,他听见田尔耕在冷笑:“带回去仔细审,我倒要看看,这妖玉能护你到几时。”
被押出院子时,徐光启最后望了眼天空。那团黑云的漩涡越来越大,边缘的暗红已变成了刺眼的亮白,无数火点从漩涡里坠落,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他忽然想起《璇玑问对》里最末那句被血浸过的话:“火从地出,血由天注;玉碎之时,真相自露。”
怀里的璇玑玉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徐光启低头时,看见袖袋渗出了点火星,将棉布烧出个小洞,洞里透出的红光,正与天上的火点遥遥相对。
田尔耕的马蹄踏过李之藻倒在地上的身影,锦衣卫的刀鞘撞在徐光启的背上,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攥着袖袋里的璇玑玉,那团嵌在裂痕里的赤火,是他见过最亮的光,比西洋镜里的星辰,比王恭厂的火光,都要亮。
因为那是用无数人的命,点燃的真相。
天工秘语:徐光启的预言暗线
第五章:赤光断衡
密奏副本的蓝布封皮被攥得发皱,边角的纸页卷成了波浪。徐光启冲出钦天监时,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怀里的纸团硌着肋骨,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那上面抄着《璇玑问对》里最刺眼的句子:“玉衡断处,龙楼欲倾;赤光垂时,万姓无生。”
东华门的侍卫突然横过戟,铁戟的寒光在晨光里劈出冷影。为首的校尉认得他,却仍板着脸:“徐大人,魏公公刚传了令,今日辰时前,无论官民,不得入宫。”他的目光扫过徐光启怀里的纸团,“尤其是...带字的东西。”
徐光启的喉结滚了滚。昨夜李之藻从东厂黑牢里偷带出来的消息,此刻正烧着他的五脏六腑——魏忠贤今早要“借”王恭厂的火药,炸掉东林党人聚集的会馆,再嫁祸给“天变”。他举起密奏,封皮上“紧急”二字被指腹磨得发亮:“让我见陛下!只需半刻钟!那光带是凶兆,王恭厂——”
“轰隆!”
一声巨响从西南方向滚来,震得东华门的石狮子都在颤。卖早点的张婆尖叫着扑在油锅上,滚烫的油溅在地上,腾起的白烟里,混着股熟悉的硫磺味。街对面的布庄突然塌了半面墙,挂在竹竿上的绸缎被气浪掀得漫天飞舞,红绸子飘在天上,像道淌血的伤口。
“那是什么?”校尉突然指着天空,手里的戟“哐当”砸在地上。
徐光启猛地抬头。铅灰色的云层里,不知何时垂下了条赤红色的光带,粗得能吞下半辆马车,光带边缘翻滚着金红色的火星,像被巨力扯断的玉衡,正一点点往地面坠。他想起《崇祯历书》里的星图,北斗第五星“玉衡”主“权柄”,此刻这道断衡般的光带,不偏不倚正对着紫禁城的方向。
卖早点的摊贩们扔下担子就跑,油条滚在地上,被惊马踩成了泥。有个穿短打的少年指着光带尖叫:“是龙王爷的鞭子!要抽翻京城了!”他刚跑两步,又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少年脚下的石板突然裂开细缝,冒出股刺鼻的硝石味。
“放我进去!”徐光启抓住侍卫的戟杆,指节捏得发白。密奏副本的纸角从怀里露出来,被风卷得哗哗响,上面的“王恭厂”三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再晚就来不及了!那光带是火药烟柱,
话没说完,东华门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太监抱着奏章往外跑,黄绸封面的折子散落一地,其中一本被风掀起,露出“魏忠贤”三个字的朱批。侍卫的脸色变了,他瞥见远处的角楼冒出黑烟,那是禁军值守的地方,寻常火情绝烧不到那里。
赤红光带突然剧烈扭动起来,像条被激怒的赤练蛇。光带的末端触及地面时,街对面的酒肆“轰”地炸开,木梁带着火星飞上天,溅在徐光启的官袍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洞。他忽然看清光带里裹着的东西——不是什么龙鞭,是无数燃烧的火药桶,正顺着气流往紫禁城的方向坠。
“大人!”李之藻从街角跌撞着跑来,怀里的璇玑玉裂成了三瓣,却仍在发出细碎的嗡鸣。他手里攥着半张烧残的账册,上面的墨迹被火燎得发黑,隐约能认出“王恭厂”“魏党”“私炮三千”的字样,“田尔耕的人把火药藏在了太庙的地砖下!他们要——”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他。东华门的城楼突然塌了一角,砖石像暴雨般砸下来。侍卫的戟脱手飞出,钉在旁边的槐树上,木杆震得嗡嗡响。徐光启趁机冲过门槛,密奏副本从怀里滑出来,被气浪掀向天空,纸页在赤红光带里翻飞,像只被烧断翅膀的白鸟。
街上的巨响连成了片,像是无数惊雷滚过头顶。卖早点的油锅炸得粉碎,滚烫的油珠在地上溅出火点,烧着了散落的账本残页。徐光启看见那半张账册上的“三千”被火舌舔舐,渐渐变成了“万”,墨迹在烈焰里扭曲,像无数冤魂在哭号。
赤红色的光带越来越低,几乎要擦过太和殿的金顶。徐光启踩着碎砖往前跑,官袍被划破了大口子,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衬里——那是他给灾民捐了俸禄后,用旧衣改的。他忽然想起汤若望说的,西洋有个叫“伽利略”的人,能用望远镜看见月亮上的山,却看不透人心的黑。
“拦住他!”田尔耕的声音从宫墙后传来,带着得意的狞笑。几个锦衣卫举着刀冲出来,刀刃上沾着的血珠在光带映照下,红得像璇玑玉渗出的血。徐光启猛地转身,撞在旁边的铜缸上,密奏副本的残页从缸底飘出来,被他死死按住——上面还留着左光斗的批注:“以民命为药引,煎的是亡国汤。”
赤红光带突然在半空断裂,像被无形的手扯成了两段。断裂处炸开漫天火雨,有片燃烧的布落在徐光启肩头,他抓起来一看,竟是块龙袍的边角料,明黄色的缎面上,绣着的龙纹已被烧得只剩半截爪子。
远处传来朱由校的尖叫,混杂在无数人的哭喊里。徐光启望着断裂的赤红光带,忽然明白那不是玉衡,是天道的秤杆——一头挑着朱明的江山,一头挑着百姓的性命,而魏党往秤盘里扔的,是烧红的火药,是带血的银子,是无数被碾碎的骨头。
密奏副本的残页在手里燃成了灰烬。徐光启松开手,纸灰顺着风飞向赤红光带断裂的地方,像给那段断衡,撒了把最后的纸钱。街上的巨响还在继续,东华门的石狮子被震得挪了位,底座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隐约有火药桶在发光,像只睁着的眼。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怀里的璇玑玉碎片彻底凉透,不再嗡鸣,不再发烫,只剩下冰凉的棱角,硌着心口最软的地方。
赤红光带的断口处,升起了新的朝阳。阳光穿过漫天硝烟,照在徐光启沾满血污的脸上,也照在那些燃烧的废墟上。他知道,玉衡虽断,天道还在;光带虽垂,人心未死。
就像密奏副本烧不尽的字,就像璇玑玉碎不了的魂。
天工秘语:徐光启的预言暗线
第六章:崩天裂地
辰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紫禁城的琉璃瓦突然发出一阵细碎的脆响,像有人用指甲在无数片瓦上同时划过。徐光启正跪在文华殿外的雪地上——他闯宫递密奏的举动触怒了朱由校,魏忠贤趁机进言,说他“妖言惑众,动摇国本”,此刻膝盖下的青砖已冻得像块铁,刺骨的寒意顺着骨头缝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