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私下提审

常青青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哽得五脏六腑都不痛快,看着眼前之人,几欲将他撕成两半才解气。


她一把抓上栏杆,锁链同栏杆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郑、明、玉——你把小宋关到哪里去了!”


“不知该说你是愚蠢还是可笑……这时候,竟还有心思关照别人。”


郑明玉居高临下看她,五官映在烛火之下,打出一片漆黑的阴影。


他面无表情,语带嘲讽:“先毁人财物,再偷贩私盐……罪名摞在一起,常姑娘不如先想想自己的后事如何料理。”


“别以为我不知道,贩私盐的事情,都是你们做的局——这一切都是你们在背后耍的把戏!”


常青青瞪着他,一字一顿道。


郑明玉似笑非笑看她:“哦?是么。”


一旁,隐匿在阴影里的看守似乎动了一动。亦是抬头看向她。


!莫非是……


常青青瞥见他如此,心下一动,急忙促声道:“这位看守大哥!你听我说,我们今日食盒里的私盐全源于一个名叫三清园的酒楼,不信的话你们一查便知!而这三清园也是一个姓武的人故意说与我听的,那个人和他郑明玉私下有联系,他们知晓我急着用钱——于是才做了这一局出来!”


“……你们一查便知,我说的都是真的!”


一气说完,口干舌燥。


她虚虚喘了一口气,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看守。


可看守在一旁侍立着,竟然无动于衷,仿佛根本没听见她方才所说的话。


郑明玉闻言,竟然扯起嘴角僵硬笑了一笑。


平时不常笑的人做起这样的动作,便显得尤为瘆人。


他眼皮微抬,冷冷看她:“常姑娘,说话可要讲证据。你可知,污陷朝廷命官,要负什么罪?”


看守终于动了。


他迈了两步过来,哑着嗓子谄媚道:“回侍郎大人。污陷命官,又是私盐这等事,往重了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郑明玉道:“可听见了?”


常青青颤声道:“你……”


“我如何?”


她噤若寒蝉,原先想说的话也咽进了肚子里。


这牢里的看守,同他们是一伙的!


原先一时激愤之下,热起来的血缓缓凉了。


牢牢抓着牢门的指尖用力得发白,她默默地垂下眼,一点点放开手,颓然跌坐了回去。


看着常青青如同斗败了的蟋蟀一样,颓然窝在阴影里,缩成一团。郑明玉莫名有些快意。


这种草芥一样的贱民,眼里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亮,本就不该有。


教人看了就心烦。


这样才好。


见她沉默不语,郑明玉唇角轻勾。


“常青青,你听好了。”


他平静道:“若你肯为我做事,本官便屈尊将你保出来。”


“不仅那千两的债务一笔勾销,郑府许你一间良宅,三千两白银,保你家人后半生无忧。”


“若你答应,自此以后便是郑府的下人。武平志举人出身,也才同你做一样的事。”郑明玉散漫看她,“如何?”


说着买人头的事,仿佛挑一块猪肉。态度乏善可陈,好似给了天大的恩惠。


常青青定定看他。


原来那人叫武平志……很好,总算被她抓到了把柄。他这不是已经亲口承认了么?闹到判官前头,桩桩件件都直指他的罪行!


她咧开嘴笑了一笑。


见她态度如此,郑明玉似乎有些疲乏,眼皮微阖,嗤笑一声:“还算识相。罢了,你明日便……”


“我呸!”


话未说完,眼前一花。竟是常青青一口啐在他华贵锦衣之上!


她冷冷道:“抱歉了,郑大人。你的春秋大……”


“砰——!”


一旁看守揣度郑明玉的面色,见势不对,夺门而入,劈头盖脸便狠狠掴了这不知好歹的女子一掌,直将她打得整个人摔倒在地!


“大人勿怪,都是这贱民不知好歹,看我这就……”


郑明玉冷声道:“滚开。”


看守打了个寒颤,忙退后几步。


劈头被看守照着脑袋抽了一掌,她整个人都侧了过去,太阳穴处嗡鸣不断,半天才视野清晰些许。


郑明玉见她眼神清明,竟仿佛对先前的冒犯视若无睹,眼里隐隐有些兴味。


他走近几步,垂眼看她:“怎么?嫌不够?还是说——你要鸣冤?”


常青青睫毛轻颤,听见最后几个字,身子蓦地一僵。


郑明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可笑。”


“竟还以为有申冤的余地……莫说府衙里头有多少人乐意搅浑水秉公办事。就连那奉旨查案的亲王,也未必是什么爱民如子的好人。常青青,对上相府,你不会真以为仅凭一张嘴就能洗清罪责?”


他总算是说了句实话,这事的背后,是整个郑家主使。


她对上权贵高官之族,仿佛蚍蜉撼树。


常青青低咳几声,啐出口血沫来。


一字一顿道:“——我、不、信、你。”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将自己做局陷害至此,为的就是让她背黑锅。


武姓人同那人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她送餐时候提及此事?三清园饭庄来的蹊跷,为何不查?武姓人同郑府此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常青青并不是真傻的!


分明是郑府,在私下运盐!


事到如今,又来以利益诱她为他做事——做的什么事?无非就是替他们运盐!


可他今天能为求自保将她送进监狱做了替死鬼,明天就能将她无声无息地除掉。手段狠辣阴毒如郑明玉这人,她怎么会再信第二遍?


不能求和,便只有鱼死网破一条路可走。种种所知之事,她定会一五一十告于判官。


她偏不信,郑府当真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这种种事捅出去,相府少说也得掉一层皮!


常青青恨声道:“你们郑家做尽恶事,将我们污陷成了替死鬼,如今却要来拉我下水?如今种种线索,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能不顾律法,颠倒黑白!”


“是吗?”


郑明玉面色不变,叹了一声:“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


常青青不明所以。


“如今看来,你不怕死。可那位跟你一道被押进来的人,是否也不怕死?”


他冷笑着说,话语轻细,仿佛从齿间搓磨出来的。


“曹看守,地牢深重。这两名女子知法犯法,如今被捉拿归案……二人自知运送私盐罪大恶极,畏罪、自尽。”


什么……?!


常青青瞳孔紧缩。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曹看守应声道:“郑大人放心,小的早已经备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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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阴笑着靠近她:“……保准叫这贱民死得干净,留不下半点痕迹!”


郑明玉掸了掸袖子,退开一步,远远看着她眼中竟有些悲天悯人似的叹意。


常青青双手还缚着重重的锁链,她挣扎着:“别过来!你想做什么?还未提审、这分明是私刑!……我要见判官!我要申冤!滚开!”


圆脸扁眼的看守手掌肥厚,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给她嘴里生生塞了块堵得结结实实的布料,阴声道:“死到临头,还想上公堂!去阎王跟前申冤吧!”


常青青挣扎个不停,偏梗直脖子。明明是个瘦小的女子,却求生心切,一时半会儿竟拧不动!


眼见拿她无法,看守心里烦躁不已。


他先前收了相府的银钱,如今必须得把这两个女子落在这里不可!若事不成,得罪了郑相和这位侍郎大人……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敢再耽误,看守一把钳住常青青的脖子,送了狠劲,抓起人就要往牢墙上撞过去!


眼见下一秒似乎就要脑浆迸裂、尸横当场!


地牢外头却猛地传来一声尖锐的报响:“瑄王到——”


*


预想中的头破血流并未到来。


常青青睁开眼睛,被制着脖子滞在墙根前一寸的位置。


她呼吸急促,静静喘了两口气。


瑄王?


方才郑明玉口中的,那个奉旨查案的亲王?


后头那大腹便便的看守猛地僵住了身子,手掌心里渗出汗来。遂压着她伏下身子,一并跪倒在地。


前头是一群人疾步走进的动静,有人压着嗓子不轻不重报了一声:“这里便是关押那运盐私贩的地牢了!”


郑明玉顿了一顿,面色晦暗不明,他遥遥看着远处来的一群人,起身行礼道:“下官拜见瑄王。”


被称作瑄王的人并不说话,只是走近了几步,步履不似寻常从容。及至走近这处,方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户部何时也管提审查案一事了?”


“郑明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王要查的朝廷命犯用私刑!”


听见这声音,常青青原先坠得沉沉的心猛地一跳,而后一股血涌上脸颊,呼吸也滞住了。


她想挣扎着去看,却被身后的看守按住了脑袋,硬生生跪在地上,抬不起半点。


这说话的人……


便是先前那些官兵所说的……司盐使?便是——王爷?


可这声音,分明像是——


被这般不顾面子的驳斥,郑明玉面色沉了些许。


他缓缓道:“瑄王可是误会了?下官并未私刑处置,只是盐司赋税本就由户部掌管,我也只是前来问询而已,万不敢越俎代庖——只是此女信口雌黄,满口污言秽语,曹看守这才进去教训一二……”


瑄王道:“放开她。”


曹看守抖了一抖,松开了制着她的手,仍是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女子……”


不待他细说,瑄王冷眼一横,杀意顿起,一字一顿道:“你找死吗?本王说了,放、开。”


曹余腿一软,不敢再违命,退了半步,连带着常青青嘴里堵着的烂布绳也松了下来。


得了空隙,她忙挣扎着抬起头来,心脏跳得厉害,直怕是自己听错,又或是一场幻梦。


惶惶间,她同那位天潢贵胄的瑄王对上视线,径直落入一双风流满目的桃花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