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女帝的召唤

雅间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人。

还是一身素净的常服,瞧着像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可那张脸,在竹影筛过的光线下,更显出几分清寒孤绝。长睫毛垂着,看不清底下的情绪。

正是“林萧”。

她面前一壶清茶,雾气氤氲。听见门响,她抬起了头。

两人视线撞上。

屋里的空气好像瞬间停滞了一下。

陈望亭清楚地感觉到,对面那人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了湖边那档子尴尬事儿,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别扭和……恼意?

“坐。”林萧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听不出什么味道。

陈望亭在她对面落座。流朱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不知林公子今日叫我过来,有何指教?”陈望亭先开了口,姿态摆得很低。

林萧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很斯文,却自带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场。“指教谈不上。听闻陈公子在稷下学宫舌战群儒,于格物算学一道颇有新见,心里好奇,想再听听你的高论。”

这话听着客气,可陈望亭明白,这不过是个开场白。

他笑了笑:“林公子太抬举了,不过是些野路子想法,登不得大雅之堂。”

林萧放下茶杯,看向他。“野路子?”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扎过来,“北地铁蹄已近,东南倭寇未绝,国库空虚,吏治**。若你是朝中之人,面对此局,当如何处置?”

来了!这才是正题!

这些问题,刀刀见血,直戳大乾王朝的病灶,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公子哥”该问,能问出来的话。

陈望亭心里跟打鼓似的,面上却稳得很。他知道,这是对方在掂量他的斤两,甚至可能,是在为将来的某些大动作探路子。

他没急着接招,反而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像是真在品茶:“林公子觉得,咱们这大乾朝,病在哪儿了?”

林萧像是没料到他会反将一军,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冷冷吐出几个词:“边患,吏治,民生,处处是病。”声音没什么起伏,却透着一股子寒意。

“病根呢?”陈望亭紧跟着追问,毫不退让。

林萧这次没立刻回答。雅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竹叶偶尔的沙沙声。她垂着眼帘,那份总是拒人千里的清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

陈望亭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眼前这位身份成谜、气场迫人的“林公子”,怕是背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担子。那份孤绝背后,藏着的,或许是难以言说的疲惫和挣扎?

他定了定神,不再兜圈子,直接开口:“小子斗胆,瞎琢磨了几个病根。”

“头一个,是这兵戈之事。边关的弟兄拿命去填,后头的粮草军械却拖拖拉拉,打了胜仗功劳被抢,吃了败仗黑锅乱甩。这么搞下去,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要我说,就得下狠手整顿军纪,该赏的往死里赏,该罚的绝不手软!还得琢磨怎么让家伙什更好使,吃的穿的怎么能准时送到前线,别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拿着破铜烂铁去拼命。”

“再一个,是官场这潭浑水。上头的旨意,一层层扒皮,到了下头早走了样。那些蛀虫,刮得皮比谁都狠,把国家的底子都快蛀空了,老百姓能没怨气?得派信得过的人下去查,逮着一个就往死里办,杀鸡儆猴!挑人当官,也别管他爹是谁,谁有本事谁上,谁肯干事谁上,把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全挪开。”

“最后一个,也是最要紧的,是老百姓的日子。地里长不出粮,肚子都填不饱,说啥都是虚的。农桑是根,水利是脉。得想法子让大家安心种地,把河道沟渠修利索了,税能减点就减点,让大伙儿喘口气。还有,生意得做活泛了,东西能南北互通,收上来的税多了,老百姓手里有粮钱了,这国家才算真站稳了。”

陈望亭一口气说完,没用什么华丽词儿,说的都是大白话,可句句都扎在要害上。他脑子里那些现代玩意儿,什么军事后勤、监察制度、经济流通,被他揉碎了,用这时代的人能听懂的话讲出来,听着既新鲜,又好像……真能行?

林萧一直静静听着,起初还带着几分审视,可越听,那清冷的脸上,惊诧之色就越藏不住。到后来,她几乎是全然的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从没听过谁能把这乱麻似的国事,捋得这么清楚,说得这么透彻。尤其是他提的那些法子,很多都跳出了眼下的条条框框,胆子大得吓人,偏又透着一股子实干的劲儿。

当陈望亭说到“让大伙儿喘口气”“谁有本事谁上”的时候,他无意中扫到,林萧那长长的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冰封的东西,裂开了一道缝。

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沉郁,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陈望亭心里一动,对这位“林公子”的身份和处境,猜得更深了。看来,这位高高在上的人物,日子过得并不轻松,甚至可能,比他想的还要难熬。

“你这些想法……不是一般的胆大。”过了好一会儿,林萧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真要推行,挡路的人,怕是能从宫门口排到城门口。”

“再难,也得做。”陈望亭语气平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劲头,“不做,就是温水煮青蛙,等着一块儿完蛋。做了,就算磕磕绊绊,好歹还有条活路能奔。”

林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接话。雅间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茶水的雾气还在袅袅上升。

门外的流朱,虽然听不清里头的细谈,却能感觉到那气氛微妙的变化。他对陈望亭的戒备,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这人言谈之间,似乎总能戳中陛下的某些心事,这让流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又过了一阵,林萧站起身。“今天就到这儿。”她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你的见解,挺有意思。”

她没给任何承诺,也没再提别的。

陈望亭也跟着起身,拱手道:“能跟林公子聊这些,是小子的福气。”

林萧没再看他,转身就走,推门而出。流朱立刻像影子一样跟上,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