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春秋之尾,不卸甲

就如那口忠臣刀,刀锋在外,朝向李昪,袁天罡除了李景源不在乎任何人,也可杀任何人。

李昪脸色陡变,眼里有几分不敢置信。身后那几个武夫、儒士又惊又怒,一个老儒大概是风骨气节犹在的缘故,指着袁天罡估摸着要怒喷几句大逆不道、违礼悖礼的话,但可刚抬指头就被一束刀光削掉了手指。

李昪脸色一沉,正色道:“你是太子麾下武夫,我亦是大衡四皇子。我手下护卫只说了句护主话你便将其虐杀,我吴夫子不过指了你,你便断指。这般滥杀凶残,你居心何在?”

袁天罡歪了歪脖子,眼中厉色并未散去,平静道:“还算冷静,说话也还算掷地有声。君子豹变,其文蔚也,看来四皇子在麓山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过我心情不好,不要在我面前聒噪,带着你的人退远一点,省得我看着心烦。”

李昪真怒了,捏紧拳头,身上浩然之气流淌而出,向前走了一步,面无表情道:“你还敢杀我不成?”

身边的端庄丽人上前两步与李昪并肩,拔下头上发簪,握在手中,大有誓同生死的意思。

“四皇子当然不能杀,但其他人就无所谓了。”

一道阴冷声音伴着激烈马蹄声而来,赵高带着护卫策马而来,赵高一挥手护卫们散到李景源四周,将其护在中间。

赵高策马来到李昪等人面前,居高临下道:“魔教大肆散布不利太子殿下的谣言,又胆大妄为的袭击殿下。恰巧魔教教主和三大法王都在麓山附近,更巧合的是四皇子你也在麓山。”

李昪脸色陡变,沉声道:“赵近侍是想说我和魔教勾结陷害太子?”

赵高淡淡道:“不无可能。”

李昪怒道:“太子是我四弟,我为何要害他。”

赵高不屑冷笑道:“年前的东宫案才过去多久,这就忘了?”

李昪沉默了。

赵高拿着剔骨刀削指甲,平静又阴森道:“魔教之事最好和四皇子无关,若不然即便殿下念及兄弟之情,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可不会心慈手软。”

老夫子听着直摇头,无奈的道:“李昪啊,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插手,先回麓山吧。”

李昪深吸一口气,朝向老夫子一拱手,应了一声,而后牵着丽人手腕,带人离去。

老夫子好奇问道:“刚才老夫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你们心中杀意,你们还真想杀了李昪啊。”

赵高转头狞笑道:“你猜我在想什么?”

老夫子闲淡镇静饮酒,淡笑道:“你还是省省吧,十个你也杀不了我。”

赵高不是蠢货,自然能感觉到老夫子身上窒息的压迫感,慢条斯理将剔骨剑收回紫蟒大袖中,平静回了一句:“杀不杀的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敢去死。若有必要,我这副残缺之躯也是愿意拆骨剥皮为老夫子搭一座奈何桥的。”

老夫子扯了扯嘴角,无可奈何摇头。不由得看向前方立定的年轻太子。左看右看,上打量下打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小子有何魅力有何手段让这些一等一的高手为他效死命的。

按常理说,越是位居高位,愈是惜福惜缘惜命。福缘如水,不花心思去藏风聚水,别说福泽绵延子孙,自身都未必能保全。这年轻太子没有任何惜福心态,张狂肆意,到处惹是生非,招了数次死局竟然不想着蛰伏藏势,还敢舍弃甘州大军游历江湖。

做主子的是这样,手底下人更不要命。用刀的四境,三境的宦臣,动不动就不要命,他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次见这般疯狂的主仆。

最后毫无头绪总结出了一句无奈话:上天操弄。

……

李景源梦游春秋,这次春秋大不相同,比谢道筠的春秋大梦更真实。

他这次不是春秋一粟民,而是追随孔圣人的三千弟子之一。

李景源大致明白了老夫子的意思,这次没有选择那般粗暴的以春秋斩春秋的解法,而是跟在孔圣人麾下听经学儒。

随孔圣人周游列国见证圣人一生的颠沛流离,也见证了诸子百家彼此诘难,相互争鸣的空前盛况。

见证了孔圣人问礼道门世尊老子,说出了那句:吾所见老子也,其犹龙乎?

见过西方释门东渡而来的老僧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布道传佛的艰辛之路。

时至孔圣人晚年,见证了《诗经》、《尚书》、《春秋》等儒家经典的诞生。

一梦五十年,心中贤人文胆终是归了自已。

孔圣人走了后,李景源不由自主的闭眼,闭眼睁眼又是一梦,时间倒转回了春秋之初。

他脱了儒袍,自孔圣人那里接过的儒家经典毫无留恋的放下。

披甲挎剑策马天下,再度持剑斩春秋。

只是这次有所不同,春秋这片天似乎不许他成事,磨难重重又叠叠。春秋三百年,数次逐鹿,数次失败,一路筚路蓝缕之春秋之尾。

李景源已是苍老一叟,穿着历经风霜的老甲,挎着没有剑鞘,破破烂烂的残剑,骑着一匹瘦骨老马孤身一人,慢悠悠来到一片绿野农田。

李景源知道这匹相依为命的老马已经强弩之末,就翻身下马,松开马缰,让它跟在身后,没了一百四五十斤重的负担,这匹皮包骨头的老家伙终于缓过气。

老叟牵马伴黄昏,说不出戚戚然。

曾是狼奔豕突吞天下,现是老叟老马一人行,巍巍春秋三百年,只余下个伤春悲秋。

无人的田埂上突兀走出老夫子,捻须笑道:“太子,这三百年春秋如何?”

李景源苍老浑浊的老目中迸射出骇人迫光,身虽老,心不老。历经千帆后,他依旧是原来的他。

李景源平静道:“历经千帆终不悔。”

老夫子有些讶异,随意坐在田埂上,拍了拍旁边空处。

李景源没有理他,就地坐下,脱掉老靴,插进了田沟,清凉的渠水稍解了一路疲累。

老夫子扔来一壶刚从地里挖出来,还未开封的老酒,笑道:“这壶春秋是老夫在你入梦春秋时埋下,到今已有三百年,可以说三百年春秋都在这壶酒中。”

李景源拍掉泥封,仰头一饮而尽,神游春秋三百年,千百滋味尽在其中。饶是心不悔,也不禁感慨这一路的艰难。

老夫子指着面前的农田,幽幽道:“春秋是块田,老夫是收拾这块田的老农,你觉得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