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万年冰心
……
永冻冰原,寒风刺骨。
青年的护体圣元早已被撕开数道裂痕,玄色锦袍凝结着霜纹。
他踉跄着落在一处冰崖边缘,回头望去,天际尽头翻涌的暗紫色魔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惨白的冰阳。
“圣境之下,十息之内便会被冻成冰雕……这永冻冰原的禁忌,果然名不虚传。”
青年咳出一口带着冰渣的血沫,手指掐诀,残存的圣元在经脉中艰难流转,试图修复被修罗魔气侵蚀的伤口。
“这群该死的魔修……”
“若非这极寒压制了魔宗的血煞追踪秘法,怕是早被撕碎了……只盼那群疯狗忌惮冰圣的威名,不敢踏足此地……”
冰崖之下,一片巨大的冰湖突兀地镶嵌在冻土之中。
湖面氤氲着肉眼可见的森白寒气,却诡异地不起一丝涟漪。
青年目光一顿。
湖中,有一个人影。
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铺陈在幽暗的湖水中,衬得裸露在水面之上的肩背肌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毫无血色的冷白。
她背对着青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玉雕,与这片冰湖融为一体。
青年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是因为那惊心动魄的、非尘世所能有的绝美轮廓。
二是源于比面对修罗魔圣更甚的极致忌惮!
那女子周身没有任何仙元或法则的波动,但在这片冰湖之中,其本身就是一种大恐怖。
“罪过……”青年猛地低下头,冷汗瞬间浸透内衫。
“本圣子绝非有意窥探……这要是让倾城知道了……”他脑海中闪过道侣云倾城似笑非笑的眼眸,脊梁骨都窜起一股寒气。
没有丝毫犹豫,他身形暴退,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禁忌之地!
可迟了!
轰!
三道裹挟着滔天血煞、撕裂虚空的身影,狠狠砸落在冰湖边缘!
为首的老者,赤发如火,枯瘦的手爪上缠绕着无数哀嚎的怨魂锁链,正是修罗魔宗七长老,血爪魔圣!
“小崽子,跑得倒是够快!”血爪魔圣冷笑道:“看在你是周圣后人的份上,只要你交出那件东西,本座可以留你一命。”
“不然,呵呵,这永冻冰原,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云氏一族也保不住你!”
青年冷笑一声,道:“秘境宝物各凭本事,你们那位魔子自己技不如人而已。”
“只是没想到,堂堂五大宗之一的修罗魔宗,竟然也如此不讲武德。小的打不过便来老的,呵,可笑!”
“伶牙俐嘴!”血爪魔圣冷声道:“你说的没错,宝物争夺,各凭本事。现在,没有这个本事,守住这件宝物。”
另外两名魔圣狞笑着散开,呈三角之势封死了青年所有退路。
血煞之气狂涌而出。
然而那冰湖散发的深寒仿佛拥有生命,血煞之气甫一靠近,便被冻结。
三名魔圣微微一顿。
“这里是冰圣宫统领的永冻冰原,迟则生变,动手!!”血爪魔圣当即下令。
三魔圣同时出手。
青年神色凝重。
他只有初入圣境的修为,纵使战力超绝,也不可能对抗一位仙圣和两位圣境巅峰的魔圣。
何况他现在已经受了伤。
退路已绝!前有魔圣,后有……那深不可测的冰湖女子!
青年的目光扫过那片死寂的深蓝,心脏狂跳,已是有了决断。
赌一把!
青年竟不再看那三名魔圣,足尖在冰崖上狠狠一踏,身形如离弦之箭,朝着冰湖中心那道人影,纵身跃下!
“找死!”血爪魔圣厉喝,以为周云洛要借水遁逃。
缠绕怨魂的血爪猛地暴涨,化作一只遮蔽天穹的巨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狠狠抓向半空中周云洛的后心!
这一爪,足以将仙圣的道体连同神魂一起捏爆!
就在血爪即将触及青年衣角的刹那。
冰湖中心,那背对众生的女子,终于动了。
她没有回头。
只是浸在深蓝湖水中的、一只素白如玉的纤手,朝着血爪袭来的方向,轻轻拂了一下。
那只遮天蔽日、缠绕着无数怨魂咆哮的血色巨爪,连同其上沸腾的修罗魔气、撕裂虚空的恐怖威能,在距离周云洛后背不足三尺的虚空中……骤然凝固!
血爪魔圣脸上的狞笑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与茫然。
怎么会?
他拼命催动魔元,试图重新掌控那只灌注了他九成力量的法则血爪,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与血爪之间那牢不可破的神魂联系……被强行斩断了!
下一刻。
噗!噗!噗!
血爪魔圣以及另外两名魔圣,如遭万古冰山迎头撞击!
三口蕴含着本源魔气的暗金色魔血狂喷而出,尚未落地,便被冰湖散发的余寒冻结成三朵凄艳诡异的冰花!
“不……不可能!”血爪魔圣目眦欲裂,看着自己布满裂痕的手掌,感受着体内飞速流逝的生命力与修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淹没了他。
“是……是冰……”
他最后的嘶吼戛然而止。
因为一股无法抗拒的、比永冻冰原更冰冷亿万倍的“寂灭”意志,已无声无息地降临在他残存的神魂之上。
啪嗒。
三具布满裂痕的魔圣躯体,连同他们脸上凝固的极致恐惧,从内而外彻底崩碎,化作三小堆晶莹剔透的的冰蓝色粉末。
寒风掠过,粉末打着旋儿消散在虚空中,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从青年跃下冰崖,到三大魔圣化为齑粉,不过弹指一瞬。
扑通!
冰寒刺骨的湖水瞬间将青年吞没。
恐怖的寒意瞬间侵入四肢百骸,疯狂冻结他的血脉、圣元,甚至意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托住了他下沉的身体,并将那侵入骨髓的极致深寒,奇迹般地隔绝在外。
“咕噜噜……”青年狼狈地浮出水面,大口喘息,冰冷的湖水呛得他剧烈咳嗽。
他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身前咫尺之遥的女子。
她已转过身。
墨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侧,水珠沿着下颌滴落。
她的面容并非想象中的倾国倾城,而是一种超越了世俗美丑、近乎“空无”的极致清冷。
五官轮廓分明,却如同最完美的玉雕,没有丝毫情绪的温度。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是近乎透明的冰灰色,深邃得如同寒星。
这是一双青年从未见过的眼睛。
“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青年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强行稳住心神,在水面上拱手行礼。
湖水只及女子腰际,青年却感觉自己正仰望着万仞冰峰。
女子没有回应。
那双冰灰色的眸子,毫无波澜地落在周云洛脸上,沉默如同冰湖的寒气,无声地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青年不敢动,不敢催动丝毫圣元,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在这位存在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周家圣子身份、足以傲视同辈的修为,都显得太过渺小。
他毫不怀疑,对方一个念头,就能让自己步上那三个魔圣的后尘,化为冰原上的一缕飞灰。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小鬼。”女子终于开口了。
青年一个激灵,连忙垂首,应答道:“晚辈在!”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问道。
“周云洛。”青年不敢有丝毫迟疑,恭敬回答。
“周天星辰的周,云海翻腾的云,洛水之滨的洛。”
“周姓……重华圣尊是你什么人?”那女子突然问道。
“正是先祖之师。”青年将头压得更低,说道。
“难怪能合道星辰。”女子道:“重华,是否已死?”
“祖师确实已经陨落在两千七百年前。”青年一边回答,一边暗自沉思。
“居然能够认得祖师,莫非……这位前辈便是十二圣尊之一的冰圣?!这什么运气?”
随即,青年顿了顿,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反问道:“晚辈斗胆,敢问前辈之名?”
女子沉默着。
良久,久到周云洛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再回答时,那空灵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名?来到这片冰原的人,都只会询问我的尊号,而不会询问我的名字。”
女子微微偏了偏头,一缕湿发滑落肩头,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身上那种非人的“空无”感,奇异地淡化了一丝。
“我没有名字。”
周云洛愣住了。
没有名字?
一个强大到弹指间湮灭三位魔圣的存在,一个让整个永冻冰原都臣服其意志的存在,竟然……没有名字?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呢?”他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后悔不迭,生怕触怒了对方。
女子并未动怒,甚至那冰灰色的眼眸中,连一丝涟漪都未再泛起。
“我的确没有名字。从我拥有意识的那一刻起,便是一个人。没有人告诉我名字是什么,也没有人为我起名。”
“在这片冰封的国度里,存在的只有‘冰圣’这一尊号。世人在意的,只是这个称呼背后的力量与规则。”
“至于承载这称呼的‘我’是谁……无人问询,亦无人在意。”
周云洛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眼前这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存在,此刻在他眼中,却莫名地褪去了那层令人敬畏的神性光辉。
显露出……一丝属于“人”的、被时光和力量共同放大的孤绝,或者说是孤独。
是的,周云洛居然在这位至高存在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孤独感。
他看着女子被湖水浸透的墨发,看着那张清冷到近乎透明的侧脸,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前辈……”周云洛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紧张,他深吸了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气,仿佛要汲取勇气。
“若前辈不弃……晚辈斗胆,想为前辈……取一个名字,可好?”
这一次,女子的身形似乎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冰灰色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周云洛的脸上。
周云洛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微微颤抖,但他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迎向那片亘古的寒寂。
“为我取名?”冰圣皱了皱眉头。
“是的。作为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是该拥有自己的名字的。”
周云洛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着合适的字眼,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冰湖的深蓝,万载寒冰的纯粹,她眼眸中那抹寂灭又新生的灰……以及她话语中那挥之不去的、冻结了万古的孤寂……
“冰……”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心!”
“冰心。”周云洛重复了一遍,仿佛要确认这个名字的分量。
“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壶’之意。冰心者,至清至纯,至坚至净,历经万劫而不染尘埃,深藏玉壶而自守高洁。”
他望着女子那双冰灰色的眼眸,试图将自己的理解传递过去。
“前辈之道,如这永冻冰原,浩瀚森寒,寂灭万古。”
“然此‘心’,是这片冰封国度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最本源的那一点‘灵光’!它亘古长存,纯净无瑕,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岁月所蚀。”
“这个名字……只属于前辈自己。它无关力量,无关称呼,无关他者的认知。它只是……‘你’。”
女子沉默着。
冰灰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某种极其细微、极其缓慢的东西,正在苏醒,正在融化。
她看着眼前这个渺小如蜉蝣、却又胆大包天的青年。
青年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赤诚的、想要将某种温暖的东西传递给她的光芒。
尽管那光芒在永冻冰原的严寒下显得如此微弱而可笑。
冰心。
一个名字。
仅仅只是一个名字。
女子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吐出了一个字:“可。”
寒风依旧凛冽,冰湖依旧死寂。
但在这片永恒冻土的深处,在那颗被万载寒冰包裹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正试图穿透亿万年的冰封,艰难地透出一点新生的微光。
万年冰原,终得一“心”。
……
(本章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