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目魇纹长阶
陈风很庆幸,不管是程雨还是时海,都没有会议前砸桌子的习惯。
环视四周,会议大厅里坐着许多来自其他分局的执法官。
出于礼貌,程雨将主持会议的权力交给了时海。
“咳!咳!嗯……”
时海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
“人都到齐了,很好。”
“现在开始会议!”
过完指挥瘾之后,时海识趣地让出话语权。
“关于连环杀手‘目魇’,专案组已经成立三个月,目前我们掌握了大量线索,我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程雨一挥手,会议长桌的中央投影出一个画面。
“45天前,第一分局特种作战队在护送一批重要物资时,遭到了‘目魇’的袭击。被袭击的执法官迅速反击,并且第一时间呼叫了支援。”
“执法军士出动,‘目魇’不敌逃走。也正是这一次,他留下了关键的线索。”
他向第一分局的薛桢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拿出一个证物袋放在桌上。
里面有一个使用过的蓝色跃瞬瓶。
在场的执法官们一眼便认出,这是执法官制式跃瞬瓶。
跃瞬技术来自于研究院,直接供给政府。除了执法局外,政府的某些特殊部门以及重要人物,也会持有跃瞬瓶。
基金会没有这种技术,只能从政府那里购买。
只要是出自政府之手的跃瞬瓶,都有着严格的款式和编号限制。
而只有执法局的跃瞬瓶,外壳是这种清澈的蓝色。
就在众人惊奇之时,程雨继续说道。
“经过各分局勤务队的查询,这个跃瞬瓶来自第三分局。”
“信息库显示,它的持有者为第三分局情报侦查队执法官,青沐。”
又是一挥手,青沐的个人信息出现在投影中。
“青沐,男性,27岁,编号3433。”
看着投影中那种清秀的脸,第三分局的执法官们面色有些不自然。
“青沐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会不会是有人栽赃陷害?”
一位青年执法官举手问道,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个经常给自己捎自制卷烟的好哥们会是杀人犯。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我们必须把他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程雨说道,同时也在用审视的目光扫描着提问的青年执法官。
被这审判的眼神注视着,青年执法官有些心虚,但还是壮着胆子与程雨对视。
除了气色有点差,看上去还是个正义的年轻人。
程雨打消了怀疑,轻轻叩了叩桌面。
“如果仅仅局限于挖眼连环杀人案,那么在证据不足时,我们确实不能对青沐进行抓捕。”
“但是,他牵扯到了另一个凶手!”
投影一晃,出现了一具女尸的影像。
“两个月前,青沐的同事,第三分局情报侦查队执法官付曦,在家中被杀害,死状与挖眼连环杀人案受害者一模一样。”
“可这一次,我们没有从尸体上找出任何痕迹和线索!这种超然的手法让我们断定,这起案件的凶手是,凶杀缉令一号!”
说到这里,程雨难以遏制激动的心情,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他模仿‘目魇’作案,将死者摆放成这副姿态。这是凶杀缉令一号,第一次带有目的作案!”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一定与‘目魇’存在某种联系!所以,我们不能再以正常手段行事,而应该第一时间将青沐抓捕问询!”
听到程雨的解释,众人也算理解了程雨的心情。
辛石城沦落到如此境地,凶杀缉令一号可谓是罪魁祸首。
现在终于出现了线索,程雨怎能不激动?
这时,另一名来自第一分局的执法官举手提问。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按正常流程对青沐进行传唤?直接对一名可能无辜的执法官实施抓捕,会不会太偏激了?”
此话一出,第三分局的执法官们纷纷表示赞同。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程雨再次挥手,投影一闪,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
“青舆,女性,55岁,辛石城金融中心董事长。”
画面中的青舆,皮肤白皙细腻,容貌俊美,气质高贵典雅,看上去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辛石城金融中心的一把手,在座的执法官们自然是认识的。
他们不明白,程雨放出青舆的个人信息是要做什么。
“她是青沐的母亲。”
“什么?!”
最为震惊的要属第三分局的执法官。
他们也知道,青沐的家境不错,可毕竟没有深入了解过,而青沐自己也未曾主动介绍过自己的家人。
没想到,他居然是辛石城金融中心掌权人的儿子。
这时,薛桢的身旁,第一分局情报侦查队的执法官长举手问道。
“我记得,青舆的丈夫颜沃,是辛海城金融中心的董事。他们育有三子一女,其中并没有青沐这号人。”
程雨没有回答,他身边的殷伟,则阴笑着将一份报告拍
在桌子上。
“这个秘密,我们也是探查了好久才得到。”
“青沐的确不是颜沃和青舆的孩子,而是青舆和她的弟弟乱伦所生!”
“颜沃势大,青舆不敢让其知晓,于是只能将青沐藏在辛石城,对他的身份加以隐瞒。”
程雨接过话题,继续解释道。
“青舆掌控辛石城金融中心,如果青沐逃到她的地盘,在基金会的庇护下,我们无法强行抓捕他,甚至连传唤问讯都做不到。”
众人闻言,心里都憋了一口恶气。
这就是政府与基金会不合的原因,在利益交换下,总有些狂徒能够逍遥法外。
腐败的官员永远清理不完,政府已经懒得再管,干脆放任这种交易。
而他们这些底层执法官,什么都做不了。
这下,连第三分局的执法官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好了,老陈,现在说说你的抓捕计划吧。”
陈风点点头,说道。
“我们已经派出便衣执法官,监控目标的动向。不过目标也是执法官,具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我们不确定对方是否察觉到了我们的监视。”
“目前目标正在家中,我已经派遣刑侦队执法官把守附近街道。考虑到目标可能持有武器和跃瞬瓶,我们还需要特种作战队整装待发随时支援,以及各分局的同事们配合,扩大管控范围。无论目标向哪个方向跃瞬,我们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这次联合抓捕行动,将在30分钟后正式开始!”
程雨站起来,雷厉风行地解散会议,让各分局做好准备。
人员散去后,时海走到程雨背后,语气怪异地问道。
“抓这么一个普通人,需要这么兴师动众么?你浪费的可都是执法局的钱。”
程雨斜眼一瞪,嗤笑道。
“我当然知道,这次联合行动声势过大,有些浪费资源。”
“但是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在填报任务单的时候,写的是普通抓捕执行。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出动执法军士。”
时海挑了挑眉。
“那又怎么样?”
“自从上次执法军士的秘密被曝光,政府的公信力一落千丈。这次的案件是难得的机会,不出动执法军士,仅凭人力将犯人抓捕归案,依据法律流程进行审判和处刑。这样不仅能挽回政府的声誉,还能用法律的威严震慑辛石城潜在的罪恶,彰显执法局的雷霆手段。”
“如果青沐使用跃瞬瓶逃跑,那么我新组建的游骑兵队,兴许还可以亮个相。”
“这样一举多得的事情,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保证万无一失!”
听了程雨的一番解释,时海总算是明白了。
“没想到,你对我们政府还挺忠心的。”
他戏谑地感慨道。
程雨鼻息一哼,似乎有些不屑。
“我效忠的是正义。”
……
此时的青沐,正颓废地躺在家里的床上。
他脸色惨白,虚弱而萎靡,仿佛一个纵欲的酒鬼。
而他的两只手臂上,布满了血淋淋的划痕。皮肉翻卷,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地板上积累了大片的暗红。
青沐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拿起一支卷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如痴如醉的梦幻感觉,宛如一个智障小男孩,掉进了属于他自己的童话世界。
地上的血液不再静止,而是像滚烫的心脏那样沸腾跳动。墙上的陆鸢也不再冷笑,从照片中走出来,用那双死寂的眼睛诉说对他的爱意。
迷醉的朦胧之中,青沐看到了一座庄园。
花园种满奇异的花朵,泳池里的水永远是那么的清澈。
洁白的宫殿,一条光鲜亮丽的长阶延伸到自己的面前。阶梯白如玉脂,一颗颗眼球作为宝石镶嵌在上面,构成了精美的目魇纹路。
长阶的上方,傲慢冷漠的母亲,正在欣慰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为你感到骄傲。
她的身旁,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孩,像一位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用一双美到极致的虚无眸子,传达着甜蜜的温柔。
这份温柔,仅仅是给他青沐一个人的。
无限的沉醉之中,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搅了青沐的美梦。
那是一串急促的敲门声。
“还是来了么……”
青沐叹了一口气,喝下一支快速愈合药剂,恢复了体力和手臂上的伤势。
自从他上次慌乱之中使用跃瞬瓶逃走,青沐就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
拿出一块平板电脑,看着家门口的监控,三名全副武装的执法官,正警惕地盯着大门。
青沐使劲晃了晃脑袋,将迷醉的虚幻感驱逐出脑海。
清醒回归时,他像是一个即将输掉最后筹码的赌徒,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杀了他们!!!”
门外,三名执法官突然听到,头顶传来细微的摩擦声。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去看。
只见门框上方的天花板,一个长条形的缺口打开,十几根金属尖刺喷射而出。
三
人反应不及,被尖刺戳穿了头颅。
“不好!!!”
走廊里正在观察这边的执法官惊呼一声。
“三队呼叫支援,一队二队破门!”
众执法官举起手腕激活刚气盾,两人抬起破门锤,在盾墙的掩护下狠狠砸向大门。
砰!!!
大门轰然爆裂,冲击波夹杂着碎铁屑与钢钉迸发,扫过先锋小队的身体。
这般短距离的爆发,刚气盾的防御完全不够。
血花飞溅,几名执法官痛苦地倒下,没了气息。
留守走廊的小队见到这副景象,不由得惊怒交加。
“该死!”
一名青年执法官不顾队友的劝阻,掏出手枪拉栓上膛,一头冲进了浓烟之中。
几秒之后,炸开的大门内,便传来的他的惨叫声。
“所有人原地待命!”
剩余小队中最年长的一位执法官,担任起临时指挥。
“外面监视的兄弟,目标有没有逃走?”
他拿起对讲机问道。
“没有,窗户完好,室内没有启用跃瞬的痕迹,目标还在房间内。”
年长执法官深吸一口气,这时身后支援的执法官已经赶到。
“我们应该带一台执法兵的......”
他看着冲入烟尘的执法官队伍,有些失神地自语道。
为了防止被伏击,冲进屋内的小队,带了两面厚重的金属塔盾。
方才爆炸产生的烟尘,与室内一股来源不明的烟雾混在一起,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小队只能立起盾牌警戒,一点点向前推进,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搜寻青沐的踪迹。
然而,他们没有察觉到,在这浓浓的烟雾之中,十几枚刻有复杂电路的圆形金属片,已经粘在了他们的脚底。
隐藏在暗处的青沐凶狠一笑,揭开墙壁上的一处暗格,按下里面的按钮。
“死吧!”
“全都死吧!!!”
天花板上青光乍现,一束束极具穿透力的高能电流从金属片激发,被牵引到了天花板上。
数十道青色闪电昙花一现,无视金属盾牌和执法官装甲的防御,击穿了执法官们的身体,留下血肉被烧熟的焦糊味。
还不等青沐得意,一名没有踩到金属片的执法官迅速调转枪口,对着青沐声音的方向连开数枪。
青沐赶忙卧倒躲避,但还是被击中了肩膀。
他不敢再犹豫,将暗格内的按钮一拉,一扇暗门打开,捂着伤口逃了进去。
幸存的几名执法官,一边扇着周围的烟雾,一边咒骂道。
“三局的那帮傻逼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这种武器都能给他搞到!”
“我刚才好像击中他了!快找找!”
突然,对讲机内传来一个嘈杂的声音。
“房间内出现跃瞬信号!在你们的正前方!”
几人大呼不妙,连忙向正前方跑去。
可暗门已经关闭,墙壁上的砖石花纹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痕迹。
“操!这他妈能让他跑了?!”
看着身后一地的尸体,几人气愤又懊恼,开始砸青沐家里的家具泄愤。
可一分钟后,对讲机的公共频道,再次传出声音。
“城南监测到跃瞬信号!”
“云枭发现目标,正在驾车逃往南郊!”
执法局里,正在盯着云枭监视屏幕的殷伟,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
“不好!”
“他要去南郊的金丰花园!那是青舆几个月前新建的庄园!”
一旁的程雨,淡定地说道。
“别紧张,我已经猜到他要去那里了。”
“那我们该怎么阻止他?他现在已经跑出我们的包围圈了!”
殷伟急得抓耳挠腮,可程雨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不过是把抓捕,变成追捕罢了。”
......
南郊大道上,青沐正乘车疾驰。
郊外的道路年久失修,不免有些坎坷颠簸。可青沐顾不上这些,全神贯注地开着车,时不时地回头看看。
以他的速度,应该完全能够在追兵到达之前,进入金丰花园。
只要到了那个地方,自己就能寻求母亲的庇护。
想必母亲看在血脉的份上,应该会愿意保下自己吧?
就在青沐紧张地胡思乱想时,身后传来阵阵嗡动。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了一支骑着巨大摩托车的执法官队伍。
他们在市郊的泥土地面上飞速前行,丝毫没有受到路面上土坑和石块的干扰。
他们甚至还端起步枪,尝试着向自己射击。
青沐大惊失色,慌忙猛踩油门,试图拉开距离。
可令他绝望的是,他这辆习惯了平整柏油路的跑车,在速度上完全比不过游骑兵队的全地形摩托车。
前方已经能看到金丰花园的轮廓,可青沐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恐惧与屈辱一起,在他的心底疯狂滋生。
“我不想被抓住......”
“我不想......”
“我......”
青沐突然
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副驾驶的位置,坐着一位身穿蓝黑色夹克外套的少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沐的理智终于崩溃,四肢在车里胡乱地扑腾,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驱赶出去。
他的身边,东秋一蹙眉,掐住了他的脖子。
在窒息感带来的死亡恐惧中,青沐的精神不断地崩解重组。
直到他恢复为濒临崩溃的状态,东秋这才松开手。
青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的地板上。
家里一切完好,自己的身上也没有伤痕。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些都是一场梦。
劫后余生令他松了一口气,有些迷恋地看了一眼墙上陆鸢的图片,准备去厨房做点吃的。
可当青沐站在厨房门前时,他再次愣住了。
那个可怕的少年,此时正站在他的冰箱前,手里拿着他的那一袋眼球战利品。
青沐下意识地想跑,可身体却因为剧烈的恐惧变得不听使唤。
“你是凶杀缉令一号么?”
东秋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你在看着我......”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东秋完全没有理会他,转身去拿了几个精美的陶瓷盘子,将袋子里的眼球倒进去,轻轻摆放在桌上。
随着盘子与桌面相碰的清脆声音响起,青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走到餐桌旁坐下。
“求求你......不要......”
青沐再也顾不上什么颜面,卑微地向东秋乞求着,眼中还流出了委屈的泪水。
东秋不为所动,捏起一颗眼球,送到青沐的嘴边。
嘴巴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捏开,眼球入口,淡淡的腥味充斥着口腔。
咬破眼球,果冻一样的粘稠液体淌了出来,滋味有点像兑了水的牛奶。
青沐想要呕吐,可嘴却自己咀嚼了起来。
汁液与黏膜在口中与唾液充分地混合,在舌头和牙齿的每一处留下痕迹,然后一起涌入食道。
一颗眼球入腹,青沐仿佛经历了数十场极限运动一样,精神萎靡不振。
而东秋,拿起了另一颗眼球。
也许是那糟糕的口感给了他勇气,青沐拼命地挣脱了无形的束缚,泪眼汪汪地摇了摇头。
东秋见状,便不再把眼球喂给青沐。
青沐刚松了一口气,东秋拿着眼球的手,缓缓移向他的额头。
不!你要干什么?!
青沐疯狂挣扎,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青沐惊惧的眼神中,东秋将手指虚无化,捏着那颗眼球,塞进了青沐的脑壳中。
手指离开身体的那一刻,眼球重新凝为实体。青沐顿时感到自己的脑袋中,多了一个圆滚滚的异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心中嘶鸣呐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秋,将盘子里的眼球一颗一颗地塞进自己的身体各处。
173名受害者,346颗眼球,就这样全部与青沐融为一体。
哪怕他的体内已经容不下,眼球将他的皮肤撑起来,看上去像个长满肿块的癞蛤蟆。
在此过程中,青沐的眼神从恐惧到绝望,从绝望到麻木。
模糊的意识,带着他回到了梦中的庄园。
没有香甜的花朵,没有涓细的溪流。
母亲从未在意过他的死活,陆鸢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他。
他那自以为是的一生,不过是一个笑话。
那条目魇纹长阶,上面镶嵌的眼球齐刷刷地看着自己,令人毛骨悚然。
长阶的上方没有梦幻的宫殿,没有无尽的深渊。
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条供人攀登的破台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