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双向告解
阴暗潮湿的后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名白领打扮的年轻女孩,赤脚快速逃跑着。
她的身后,则是十几个面容凶狠的混混。
女孩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一条死胡同。
等反应过来时,混混们已经堵在了来时的路上。
见已经将女孩逼入绝路,混混也不急着追了,面带不怀好意的邪笑慢慢向她靠近。
“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
女孩瑟瑟发抖之际,一个身材健硕的背心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此人身形高大,梳着油亮的背头,肌肉虬结的双臂上满是纹身。
看清男人脸的那一刻,女孩大惊失色。
“是你!”
背心男淫笑着搓了搓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
“没错,是我。”
“你不是不答应我的追求么?那我就在这里办了你!还要拍下视频,让你男朋友看看,你是怎样一条下贱的母狗!”
一边的混混掏出了摄像机,背心男则慢慢向女孩逼近。
就在这时。
“住手。”
一个沉闷沙哑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原本都准备好欣赏春光的混混们,一听有人煞风景,顿时恶狠狠地向身后看去,打算给这个管闲事的家伙一点教训。
人还没看清,一只金属包裹的拳头已经砸了下来。
咚的一声,一个混混倒头昏迷。
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那拳头呼啸着再次袭来。
最近的那个混混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钢管,向那拳影砸去。
没想到,那拳头又快又硬,竟将钢管反弹回来,崩在混混的肩膀上,肩胛骨顿时被砸碎。
“啊!!!”
持棍混混惨叫着疯狂后退,他的同伴也终于反应过来。
数道手电光照向对面,他们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那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装甲里的人,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其中一只还闪着蓝光。
背心男再也顾不上女孩,从腰间抽出一把砍刀,遥遥指向那人。
“他只有一个人,弄死他!”
如果是辛石城的黑帮,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因为饱受执法兵摧残的他们知道,装甲单位在对抗他们这些市井混混的时候,有着多么巨大的优势。
可惜这里是戊林城,人们根本没怎么接触过执法兵。
各种砍刀和钢管乱七八糟地砸在铠甲上,却完全不能造成任何伤害,甚至不能将对方击退半分。
三拳两脚,黑甲人便将混混们全部放倒。
“走吧。”
他冲女孩说道,女孩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慌了神,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便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巷子。
看着一地的昏迷烂仔,黑甲人摇了摇头。
“你半途停下来,就是为了管闲事?”
墙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只见一个戴着黑色无脸面具的人,不知何时蹲在了那里。
“我曾经是执法官,遇到这种事当然要管。”
黑甲人的声音不再低沉,而是变成了清亮的男声。
原来刚刚出手的,正是穿着定制装甲的陈镜。
动力铠甲完成后,陈镜便使用它在夜晚的戊林城中潜行,一边以义警的方式打击犯罪,一边搜寻小丑的势力与线索。
索心成为三区教堂神父,并且传播的教义与另外两个教堂不同,这件事对其他人来说没什么,可是作为执法官的陈镜,还是敏锐地从其中察觉到了蹊跷。
小丑曾经与索心单独接触过,随后索心便在晚宴上讲述了一个来自神圣经卷的故事。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有过不为人知的交流。
他们之间,极有可能存在某种合作关系!
而这异样的教义,便是小丑阴谋的重要线索!
如果换一个人,陈镜也许会直接打上门去控制住对方,逼问情报。
可这个人是索心,自己在乙术城就认识的老师和朋友,对方来戊林城更是因为自己的邀请。
所以陈镜决定,等索心在教堂做完礼拜,信徒全部离开后,再偷偷潜入向索心询问。
尹博小队也跟着,避免发生什么意外。
此刻蹲在墙头的就是尹博,他摊手耸肩,说道。
“你是雇主,你说了算。”
与此同时,东秋和桑杰,护送着年迈的滕树也来到了这里。
滕树没有戴面具,只是穿了一件外黑内红的外套,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脸。
“整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卡住或动力失效?”
滕树掏出个小本子,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采集这套铠甲的数据。
“没有,您的作品非常完美。”
滕树点点头,又指了指陈镜的腰间。
“按照你的要求,这是一款近距离格斗型动力装甲。如果需要提升战斗力,你可以搭配冷兵器,或者打开腰间的调节器,改变装甲的动力能级。”
陈镜点点头,左眼蓝光亮起,执法官之眼扫过背心男裸露在外的身份码。
“你是要叫执法官来抓走他们么?”
尹博饶有兴致地问
道。他们这些阴影的杀手,近距离观看执法官执法的机会可不多。
“不,我要搜索他的社会关系,然后给他的仇家打电话。”
不知道为何,即使处于被通缉状态,陈镜的执法官之眼依旧可以访问执法局信息库。
很快,背心男的身份了然。
一家健身房的老板,养了一批手下,基本上都在这里了。经常对女客户动手动脚,死缠烂打后将对方骗去酒吧灌醉迷奸,已经犯下了十余起强奸案。
仇家是隔壁的机车改装厂老板,对方手下同样养着一批打手。
给改装厂老板发了现场图片,又打去电话。
黑帮寻仇即将上演,而这支小队不慌不忙地离开了现场。
来到三区教堂门口,望着里面的灯火通明,几人便耐心地蹲守在附近的楼顶。
不多时,里面的灯光逐渐暗了下去,最后几名信徒也带着幸福的微笑离开了教堂。
尹博与桑杰掀开窗户钻了进去,很快锁定了索心的位置,用耳麦呼叫众人前来。
餐厅,长条形的餐桌上,铺着暗红色的桌布。上面放着许多盘子,凉菜热菜还有汤,俨然组成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索心系好餐巾,闭目做餐前祷告。
一睁眼,面前坐了一个大黑玩意。
“晚上好,索心神父。”
面对突然出现来路不明的人,索心没有惊慌畏惧,甚至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有一只属于人类的眼睛暴露在外。
正要提问的陈镜,目光与索心相遇的瞬间,便感到精神微微恍惚。
“陈镜,别来无恙。”
仅仅只凭一个眼神,索心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陈镜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索心是一位造诣颇深的心理医生,也做好了被识破的准备,但没想到这么快。
面甲脱落,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您真的比我更适合做执法官,索老师。”
“如果你还没有吃过晚餐的话,不妨一起。”
索心为陈镜倒了一杯红葡萄酒,轻轻推到后者面前。
陈镜也没客气,举杯饮下一口。
“能在忙碌的一天结束后小酌一杯,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他舒服地往后一仰,靠在了椅子背上,旋即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
“另外两个区教堂的神父对信徒说,不可在礼拜日饮酒,这是对神的不敬。我们现在这样,难道神不会生气么?”
询问悄然开始,索心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欣然回答道。
“上帝的思想,不是我们能够揣测的。可能我们某些不经意的举动,就会莫名其妙地触怒祂。人们在上帝的怒火中摸索总结,这才有了罪的概念。”
“但是我愿意相信,祂是一位仁慈的神明。凡惹他发怒的罪孽,都会留有救赎的余地。”
陈镜点点头,低头抓起刀叉,切了一块肉饼放进嘴里。
“这些道理,是小丑告诉您的么?”
这个问题已经有些直白了,不过索心没有任何保留,坦诚地说道。
“是的,我与他的确有些合作。”
“他到底想做什么?!”
陈镜霎时间有些激动,手里的银质叉子都被他捏得变了型。
“我感觉到,你在担忧。”
索心这一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忧虑地看着他。
“是因为你的父亲么?你在担忧他的安危么?”
听到索心提起父亲,尽管陈镜竭力去掩饰,可眼神的波动还是被索心捕捉到。
“你恨他么?”
“你曾经是他的骄傲,是陈氏的掌上明珠。而他却为了权力,轻而易举地放弃了你,甚至还将你诬陷为杀人犯,列入通缉名单。”
“如果你说你恨他的话,我完全能理解的。”
陈镜低着头,思绪一时间有些乱。
无法在片刻之间理清,陈镜只能将这些抛之脑后。
“不要解析我的情绪了,索老师。请告诉我答案吧!”
他再一次与索心对视,这一次那只代表着正义的蓝色眼眸,闪烁着坚定的光彩。
“我明白你的坚持,不管是为了你父亲,还是为了这座城市的人民。”
索心叹息着,面色略显疲惫。
“可是他的目的,我并不清楚,只能为你提供一些线索。”
“这就足够了。”
索心闭上双眼,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神圣经卷有两个版本,陈刻得到的是较为狭隘的旧约,而我手上的是小丑给予我的新约,也是神圣宗教的真谛。”
“在神泯元年之前,神圣宗教靠着新约,在世界范围内广泛流传,信徒多达数十亿,更是在某个时期成为凌驾于君权之上的统治者。”
“凭借其庄严肃穆的宗教特性,神明的超然形象深入人心。小丑打算利用这种威慑心理,掌控戊林城民间,逐渐取缔所有权势。”
“作为交易神圣经卷的筹码,他现在拥有市长选举的一张选票。小丑对市长的位置并没有想法,他想做的是复现神圣教廷专断权力的景象,将权力的赋予收归神明的手中。”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着陈
镜。
“你父亲也许知道小丑的阴谋,但他太过自信,认为自己有能力对抗。”
这的确是父亲的性格,陈镜在心里想道。
果决武断,刚愎自用。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利用新约为小丑积攒信仰,为他成为教皇打下基础。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就足够了,十分感谢您。”
面甲闭合,陈镜起身要走,索心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陈镜,你的父亲并没有放弃你,将你列为通缉犯也是无奈之举,希望你不要怨恨他。”
陈镜侧过身,用执法官之眼看着索心。
“我不恨他。”
……
教堂外,陈镜顺着阴影钻进了一条窄街,尹博小队正在这里等他。
“完事了?”
“嗯。”
“那咱走。”
尹博没有过多询问,抬手招呼东秋和桑杰准备离开。
这时,桑杰却一阵左顾右盼。
“咦?滕老伯呢?”
……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索心收拾好餐桌,准备离开教堂。
身穿黑袍的滕树,突兀地出现在告解室旁。
“索心神父,我来向上帝忏悔。”
已经很晚了,索心本想礼貌地拒绝,可当他的目光探向滕树的脸时,神色骤然一变。
苍老松弛的脸皮,透着病态的苍白,在暗黄色的灯光映照下,尽显迟暮萧然。
唯独那一双眼睛,蕴含着名为自我信仰的坚定光彩。
两者对视片刻,索心自然地伸手邀请道。
“当然,请。”
告解室是一个狭窄的小木棚子,中间被一道藤编的墙壁隔开,两边各放着一把椅子。
神父和忏悔者坐在两边,谁也看不见对方的脸。
“神父,我想告诉你,我还有一年可以活了。”
滕树的声音十分冷静,听不出一丝恐惧或是遗憾。
“可怜的人,希望上帝保佑你的灵升上天堂。”
没有目光接触,这样的场面对索心这样的心理学家来说有些不利,他只能按照告解流程,和善地安慰着滕树。
怎料,滕树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天堂?”
“不不不,等你知道了我曾犯下的罪行后,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那么,你背负着怎样的罪孽呢?向上帝坦白,这样可以减轻你的罪。”索心的声音带上了一抹诱动,仿佛引诱夏娃吃下智慧果实的蛇。
可滕树的回答,让他刚刚酝酿好的诱惑气场瞬间崩解。
“我吃了人肉。”
滕树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坦诚,好似一个久经牢狱后反省自己过错的囚徒。
“我以清点房产购置费为由,将一位金融中心的女雇员约到我的庄园,在院子里杀了她。我挖出她的心脏,烹饪成美味的私房小菜,用来宴请前来庆祝我乔迁的客人。”
滕树自述的罪行,分明是索心曾经做过的事情!
索心没有发作,沉住气继续聆听。
“我杀了一对夫妇,把他们的尸体塑造成天使的样子,并且割下他们的背脊肉,做成菜肴和调查这起案件的执法官一起吃掉了。”
“我还杀了执法局的一名女药剂师,把她的腿肉切下来剁碎,和上好的小牛肉一起绞成肉馅,做成了美味的肉饼。”
说到这里,滕树的声音居然出现了一种悔过的哭腔。
“哦!我的天呐!神父,你肯定不能理解这种感受。我没法把他们当做我的同类,这种孤独会让我的灵魂无比饥饿,只有人肉能满足我这恶毒的贪婪!”
“我认为吃下他们的肉,是在帮助他们的心灵得到升华。”
“我有罪,神父。我有罪。”
滕树的忏悔之词惊心动魄,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与索心的作为严丝合缝。可滕树却将这些事,当成自己的罪来忏悔。
索心警觉之余,思绪疾速运转,很快眉头舒展,有了对策。
“我能听得出来,你悔过的心是真诚的。上帝是仁慈的,向上帝坦白这些罪行,你便尚有救赎的机会,不必为此懊恼。”
“每个人都会犯错,即使是作为神父的我也不例外。”
索心的语气,竟透着与滕树方才一模一样的自嘲。
“我厌恨那些不珍惜生命的人,于是设计了许多机关,将那些人抓来,按照我的规则去玩死亡游戏。我扮演着上帝的角色,试图用游戏来让他们明悟生命的真理。”
“我的游戏杀了很多人,但我认为是他们配不上自己的生命。你能明白那种感受么?就像依靠剥削获取利益的富豪,肆意挥洒金钱去享受,于是受到穷苦人的嫉恨。他们配不上自己所拥有的,我想让他们明白这一点。”
“当然,有几个人通过了考验,参透我在游戏中隐藏的思想,成为了我的门徒。可我管教不好他们,其中一个性情偏激的女人,篡改我的游戏设计,将一名玩家置于必死的游戏中。即使他明悟了生命的珍贵,却依旧被杀死。”
模仿着滕树的腔调,索心也哽咽起来。
“这是我的罪,是对我自以为是的惩
罚。”
很快,索心便调整好了情绪,语气恢复了从容。
“你瞧,没有什么罪行是不可宽恕的。现在我成为了神父,教导信徒们遵从上帝的旨意,这便是我的救赎之道。我相信,你也能找到的。”
藤墙的另一边,滕树似乎陷入了沉默。
毫无疑问,索心的回击十分有效。
比起心理医生,滕树在通过他人的话语回顾审视自己的行为时,要承受更多的心理压力。
上一名玩家的死,以及门徒的曲解,的确是他心中的痛。
“难道你就是竖锯么?索心神父,你就不怕我叫来执法官么?”
索心惬意地往后一仰,语气悠闲淡然。
“这个告解室里的秘密,除了我们彼此之外,只有上帝知晓。”
啪!啪!啪!
滕树慢慢地鼓掌,十分欣赏地说道。
“你是个聪明人,索心神父。能告诉我,你是怎样识破我的么?”
索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忏悔者是你,我的朋友。按照流程,应当是你先坦白才对。”
“的确如此,抱歉。”
滕树轻轻笑着,坦率地说道。
“我对特殊的生命,有着极为敏锐的直觉。你找我制作制冷机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你的特殊。”
两人对彼此的身份都已经知根知底,滕树没有再解释什么,而索心同样没有感到意外。
“巧了,我也是那一次,便从你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味。可能那时的我们都不曾想到,会在今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短暂的宁静后,两人竟不约而同地一起大笑起来。
一个心灵敏感,靠感觉来搜寻玩家。一个嗅觉发达,靠味道来搜捕猎物。
一个折磨人的肉体,试图让人的心灵升华。一个玩弄人的心灵,却要吃下人的肉体。
两道笑声合起来,无数复杂的情感浓缩为纯朴的疯狂。
“我一直想品尝你的味道。”
大笑过后,索心直言不讳。
“我这衰老的身体,可没多少肉给你吃。”
滕树打趣着,手却抓住了衣袍里的一枚遥控器,按下了上面的按钮。
一阵震动后,告解室下方的地板突然打开,二人坠入地下。
木棚刚落地,内部的钢架一通变幻延展,变成镣铐将索心牢牢锁住。
“身为戊林城工程师协会的副会长,这座教堂的图纸由我亲自设计。自从知道你会在这里担任神父后,我便在教堂的地下为你设置了游戏。”
滕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落灰。
棚子的木板脱落,两名杀人魔,终于示以彼此本貌。
“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