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东秋变奏曲
“东秋,作业写了没?”
桑杰懊恼地盯着面前电脑上新建的空白文档,烦躁得想挥刀砍点什么。
最为煎熬的乐理课,已经随着学期推进进行到了一半。
那个尖酸刻薄的女教授,给他们布置了一项极为困难的阶段作业。
根据已经学过的乐理知识,谱写一首简单曲目,并撰写不少于3000字的论文来分析其中乐理。
由于前段时间的生活太过松散,直到截止日期的前一天,桑杰才意识自己还有作业没写。
“没写呢。”
“好兄弟!”
桑杰立马亢奋地来到东秋身后,伸出健硕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脖颈。
“我打算明天去滕老伯那打会儿铁,顺带找找灵感,你要不要一起?”
东秋无奈地扒开他的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请柬。
“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去呢,但是,有个姐姐请我去参加她的订婚礼,所以抱歉啦!”
桑杰眼睛一亮,抢过请柬就打开来看。
“什么姐姐我看看……陈镜?镜哥?!”
他怪叫一声,不可思议地指着请柬上的名字。
“我也是拿到请柬才知道的,和那个姐姐偶遇只是意外而已。”
“世界真小啊!”
桑杰感叹一声,接着指向关琴的名字。
“你知道不?镜哥的未婚妻,就是关氏的大小姐。咱们那天操纵的代身人关协,是她的大伯。”
“关氏,她的家族势力很大么?”
桑杰嘿嘿一笑,为东秋讲解起了戊林城的势力分布。
“根据产业和资源类型,政府和基金会各占一半,六种产业分别为安保、医药、娱乐、人力、交通、教育。对应到政府白道,就是执法局、药检局、新闻局、权证局、土地管理局、教育局。而对应到基金会黑道,则是军火、迷幻药物、文娱、雇佣兵、房地产、情色产业。”
“一白一黑,一明一暗,戊林城已经这样和谐了几百年。”
说到这里,桑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家属于基金会势力,经营迷幻药物产业。关氏属于政府势力,掌控药检局权力。”
“为了相互制衡,各势力经常会相互交换年轻一辈去其他势力任职。比如我毕业后,会被安排到戊林城娱乐公司。”
突然,桑杰神秘兮兮地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但是,镜哥的情况不一样,他的父亲野心很大,想要把手伸到其他势力里去,所以派最优秀的镜哥去当了执法官,还让他和关氏大小姐结婚。”
“按照惯例,十二大势力每五年会票选出一位市长,作为明面上的领袖。但如果执法局和药检局站队陈氏,那戊林城的平衡局面,可能就要被打破了!”
说完,桑杰故作神秘地拍了拍东秋的肩膀。
“不过你不用担心,大局的改变不会影响咱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人。”
看着桑杰登台阶上床的背影,东秋只想问一句。
不是?
谁问你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毕竟桑杰就是这样的人。
熄灯上床,东秋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目光却穿过它直达天际。
“天变了,底下的人不会被影响么?”
怎么可能嘛?
下雨时,人们要撑起雨伞。刮风时,人们要裹紧衣衫。打雷时,人们又要惊惧于天空的威严。
怎么可能像桑杰所说,影响不到身份低微的人们。
「我想,他应该是另一个意思。」
一一突然说道。
「不管上层怎么变,底层人都逃脱不了被压迫剥削的命运。就像农场里的鸡,哪怕更换了农场主,也还是要被操纵着去繁衍,诞生和死去,献出自己的一切。」
「戊林城,辛石城,整个兰德,都是这样的。」
一向活泼的一一,谈及这个话题时,竟有了几分伤感和失落。
东秋明白,一一想起了苦难的过往,从而产生了些许怨气。
“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命运只是发生着,机械一样的运行着,没有谁会在乎你曾经遭受过多少痛苦。”
一一沉默了。
东秋说得对,没有人在乎。
一个人历经苦难,故作坚强,认为自己得到了成长,都只是一厢情愿。
见一一默不作声,东秋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睡意的到来。
可朦胧之间,他隐约听到,一一在很小声地哼着一段不知名的曲调。
虽然旋律杂乱无章,却又有一种别样的轻松愉悦。
这份隐晦传达的惬意,让他想起了一位名叫秦昊的少年……
……
「我说,这么多有趣的生命,咱杀一个呗!就一个!」
“不要着急,今天并不适合思考。」
趁着一一赌气,东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在场的权贵们。
各种各样的生命,披着花里胡哨的外衣,真是丰富多彩!
咦?
怎么有个带边框的?
“一一,你看那个人。”
「不看!!!」
“啧!”
尽管
还有些愤愤不满,但身处于虚无之中的一一,还是看见了那道轮廓。
奇怪的是,轮廓仿佛真的只是由线条组成的平面图一样,并不能像陆鸢那样,使用因果律时全身心进入虚无,也察觉不到东秋的存在。
看打扮,轮廓的主人是一位钢琴师,被邀请来为两位新人演奏订婚礼乐曲的。
果然,东秋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位黑袍钢琴师走上了舞台,开始演奏一首梦幻般的曲子。
东秋喜欢这首钢琴曲。
而一一喜欢钢琴师的衣服。
啪!
“下午好!女士们先生们!”
……
东秋就这样坐在角落里,静静地欣赏正在发生的闹剧。
一一也不嚷着要杀人了,兴致勃勃地看着小丑。
「一枚硬币?是要靠这个来做选择么?」
「可是未来,明明只有一种啊。环境对他的影响,导致他一定会以某种力度投出硬币,然后硬币以必然的姿态落地,这是已经确定的结果,为什么人们总是忽略这一点呢?」
东秋从兜里也摸出一枚硬币,在手里来回地抛着。
然而在他的手中,只有字旗两面的硬币,每次落在东秋的掌心时,都会变出一个随机的截然不同的图案。
“对知晓答案的人来说,未来的确只有一种。”
东秋停止了抛投,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对这些永远都接触不到泯熵机的人呢?未知的命运,哪怕只有一种,也拥有无限可能。”
他用指尖捏着硬币,字和旗两面被牢牢固定。
“久而久之,人们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命运的唯一性也被这样忽略。”
听他这样说,一一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们明明没有见过泯熵机,为什么却也如此笃定,未来是唯一的呢?」
东秋微笑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猜,如果我投出这枚硬币,朝上的面是字还是旗?”
「我猜是一个唱歌的死胖子。」
手指松开,硬币落地。
是一本书在修空调。
……
执法二局里,随着陆鸢的现身,心灵学会的学者们开始了一边倒的屠杀。
小丑与杏月相认,小小的一间审讯室,集齐了四个与虚无有关的人。
不死因果律能力者姜泽,东秋一眼看透他因果律的本质,只是一个虚无化的生命而已,没有思考的价值。
虚无攻击因果律能力者陆鸢,许久不见,好像变漂亮了,那股疯劲也收敛了许多。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杏月,东秋能在她使用心灵网络因果律的时候,从虚无中看到一些类似于声波的纹路。
被杏月称为腊月的小丑,好像在去年程雨发的帖子中见到过他的名字,当时还有一个叫葭月的记录员来着。
再联想到之前的星火学会领袖正月。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哦!」
一一很是兴奋,但也没有催促东秋动手。
东秋干脆站到腊月的背后,双手扶着审讯椅的靠背,就这么看着他们。
“我们都死了……”
腊月呢喃片刻后,恢复了小丑的声音。
“师姐,难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见我的么?”
“嗯呢,当然是为了见你。”
“这样的话,师姐还是尽快离开吧!”
小丑往椅子上一靠,差点顶到东秋的腰。
“那些执法官已经呼叫救援了,援军很快就会赶到。师姐建立的心灵学会,可不能就这样折损在这里。”
杏月轻轻一笑,温柔地说道。
“那些人的生命,这里没有人会在乎的。”
小丑点点头,神情更加放松了。
“话说,师姐是怎么认出我的?这副肉身可是葭月给我制造的,完全普通的身体。”
“十字架,圣经,还有《梦中的婚礼》。这些东西不光能让我认出你,还能让我猜到,你准备做什么。”
杏月十分淡然地说道,言语间却有一丝宠溺。
“需要帮忙么?我的心灵学会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呢。”
“不愧是师姐啊!”小丑搓着手感叹道。
“帮忙什么的倒是不用,我的计划已经足够完美。”
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恨意。
“这群诋毁老师的蠢货,我会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所追求的美好究竟是什么东西!”
杏月长叹一声,语气多了些忧愁。
“何必这样呢?不管人们说什么,老师都不会在乎的。就算被诋毁,也是她对自己的讽刺罢了,没有意义的。”
小丑咧开嘴,上扬的嘴角好似两根闪着寒光的屠宰铁钩。
“既然一切皆无意义,为什么不去做呢?”
杏月闻言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再劝。
此时,房门外的枪声越来越大,也愈发的密集。
“你该走了,师姐。”
“嗯……”
虽然杏月这样应着,可她突然发现,陆鸢没有要走的意思。
“鸢儿?”
杏月出声提醒,陆鸢却跟没听见一样,直
愣愣地盯着小丑。
“刚刚使用虚无攻击杀人的时候,我在虚无了看见了你的轮廓。”
“你是杏月的师弟对吧?”
她舔了舔嘴唇,歪头甜甜一笑。
“吃了没?”
“没吃的话吃我一刀!!!”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陆鸢的虚无短刀,已经横斩在小丑的脖颈上。
没有碰撞,没有声响。轮廓与短刀接触的一瞬间,二者便融合在一起,又迅速地分开。
虚无与虚无并不相斥。
陆鸢的暴起,没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你不怕我杀了他么?还是说你知道我杀不掉他?”
小丑哈哈一笑,对杏月说道。
“她真的很像桃月师姐,我想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找上她了。”
旋即他扭过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陆鸢。
“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你不使用虚无攻击和你自己凝聚的虚无武器,而是直接走过来用你腰间的刀捅我,是可以杀死我的。”
“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
“我们都已经死了。”
“嘁!没意思!”
陆鸢撇了撇嘴,带着姜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审讯室。
……
陆鸢走后,小丑闭上眼睛,似乎陷入了假寐。
而他身后的东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真奇怪,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东秋猛然抬起头,表情十分严肃。
“一一。”
「啊?」
“我突然想起来,明天就要交作业了。”
「啊……啊?!」
东秋突然毫无逻辑的转折,就连一一也懵了。
而东秋的嘴角,一抹弧度已经悄然形成。
在一一激动的目光中,他取出了耳机。
“我有了灵感。”
“我们一直在寻找生命的意义,却陷入了自己制造的思想迷宫。被动地去解构生命接受信息,而略过了推导的过程,这也让我们错失了很多。”
“在为作业寻找灵感的这一天里,我想了很多。生命的概念,是伴随着人类的智慧演化而形成的。而区别于野兽和植物这些生命,人类最独特的性质,便是抵抗和压制作为生命的本能。”
“对他人释放善意,在短期内是得不到回报甚至有损自身利益的。而人性最初形成的时候,这种善意却被无限地放大。就像秦昊一样,善待他人不一定会为他带来什么,但他就是想做。”
耳机中没有传出音乐,可一段轻微至极的旋律,却凭空在虚无中响起。
那是一段轻快的前奏,无忧无虑。
“随后,生命的意义,是由无数的单体生命汇总的。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便是生命的多样性。越复杂的环境,便越能激发这种特性。”
“正如我们白天在订婚礼上所见,形形色色的生命,以及单一生命的不同分支,像一棵大树,只不过要更加鲜活。”
旋律猛地一变,活泼俏皮的音符携手起舞,躁动地突刺着世界的耳膜。
在东秋身边的小丑耳朵动了动,但又没有听到什么,于是想要掏一下耳朵,可手被铐在椅子上,只得作罢。
“有了足够多的量后,无数生命彼此交织,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可能。我想这就是命运的运作原理。”
东秋手指虚按,仿佛在按动黑白双色的钢琴键。
“可无论怎样的美好或痛苦,生命都只能短暂体会,因为死亡是生命的唯一解。”
旋律再变,化作七彩斑斓的缎带四处飞舞,末端却全部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攥住,殊途同归。
小丑很确定,自己绝对听到了什么,开始像个神经病一样左顾右盼。
东秋则释怀地一笑,一首灵动的曲子,已经跃然心头。
变奏曲,即主题及其一系列变化反复,并按照统一的艺术构思而组成的乐曲。
这时,东秋的电话响了。
原来是尹博,紧急召集他和桑杰出发,前去保护正身处险境的目标人物。
东秋没着急完成曲子,一一也难得耐心地等待着。
可十分钟之后,他又回到了执法二局。
“雇主这次给出了目标人物的身份,是权证局长陈刻的儿子陈镜。雇主要求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陈镜周全!”
尹博戴上一张黑色面具,冷冷地说道。
“这次的敌人是以陆鸢为首的心灵学会,30分钟前对执法局发动袭击,目标被困局里。”
“等下我和东秋侧面偷袭,消耗敌人的数量并吸引注意力,桑杰你趁机进去把目标带出来。”
“如果遭遇玫勿……我是说陆鸢,一定立刻撤离!”
尹博丢给桑杰一个刚气盾护腕,又丢给东秋一把步枪和三个弹夹。
接着他扯下外套,露出了一套右臂外骨骼,率先钻进了废墟。
在外骨骼的驱动下,尹博掷出数十枚带着劲风的刃片,以难以捉摸的轨迹悄然命中几名敌人。
东秋掂了掂步枪,一把丢在地上,接着单手虚握,先前锻造出的那杆长枪,出现在他的手中。
“一一,这就是你等
的机会。”
「动手吧!动手吧!!!」
“嗯,我们杀。”
……
大厅废墟的另一端,陆鸢的俏脸上还带着点怨气。
“真无聊!不过话说回来,桃月是谁?”
杏月轻咳一声,语气竟多了几分羞赧。
“是……前女友来着。”
“哎呦喂!”
陆鸢怪笑着,正要打趣杏月,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突然瞪得死圆。
“是他!他出手了!!!”
“他来这里了!他就在这里!!!”
“他在看着我!!!!!”
她激动得无以复加,双腿紧紧并拢,还在不安地来回扭动摩擦着。
杏月猛然一愣,瞬间反应过来陆鸢所说的是谁。
一个只存在于人们描述中的,只有陆鸢能看到的。
混乱?
杏月不知道,但是她心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感。
“快走!”
她急忙催促道,可是陆鸢已经因为东秋的出现而陷入魔怔,根本听不进去。
“现身吧!来杀了我!!!”
陆鸢手舞足蹈着,对着视野中的所有人疯狂发动虚无攻击,脸蛋也染上了一抹病态的红润。
“姜泽,快拦住她!”
杏月急切地对一边宛如傀儡的姜泽说道,后者快步追上陆鸢,想要抓住她。
毫不犹豫的一刀,直接砍掉了姜泽的脑袋。
没有脑袋的身体原地愣了几秒,掉落的脑袋又凭空回到了脖子上,完好如初。
很快,癫狂的陆鸢将面前的人杀得一干二净,大部分都是心灵学会的人。
只剩下姜泽一个目标,陆鸢眨了眨眼,竟嫌弃地收起了刀。
“快走吧!”
杏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指引着两人离开。
而另一边,由于心灵学会陆续撤离,桑杰很轻松地找到了陈镜,将其带了出来。
看着一地的尸体,陈镜心中五味杂陈。
“你们是谁派来的?”
尹博愣了一下,压低声音回答道。
“我们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
陈镜摇了摇头,自嘲地笑道。
“我早该想到的,小丑身怀神圣经卷,一定会引来其他势力的觊觎。”
“还有关琴那个傻姑娘,一定不会任由我陷入险境的。”
尹博心头微惊,因为他找祢暃了解过,雇主的确是关琴。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跟我们走吧,你现在不安全。”
陈镜点点头,跟随三人前往了阴影的临时据点。
安顿好陈镜,尹博摘下面具,冲着桑杰和东秋歉意一笑。
“抱歉,今天突发紧急情况,任务的危险程度过高,让你们承担了很大风险。我会在报酬方面补偿你们的。”
两人都没有在意,反而对第一次出任务感到兴奋。
回到学校时,已经是深夜了。
为了赶作业,桑杰还在桌前冥思苦想。
而东秋悠闲地往床上一躺,右手轻轻一捏,一份乐章出现在他的手中。
“真是酣畅淋漓的思考啊!”
「是呢。不过我们用了现实的武器,会不会有影响?」
“没事的,正好隐藏我们的到来。”
透过窗帘,东秋瞥了一眼正在挠头的桑杰,偷笑道。
“如果让这个家伙知道我们来了,肯定会吓得尿床吧?”
说罢,他又将目光放到手中的乐章上。
一首精美的变奏曲,蕴含三种旋律,这是他思考的结晶。
只是前端名字的位置,依然空白着。
“但是,如果我们要寻找生命的意义,那么就有一个问题,不得不去面对。”
“我们……究竟是什么?”
……
典雅的办公室里,干瘪瘦削的乐理课女老师,正批阅着面前的一摞作业。
“嗯?这份还有点意思。”
“不过,这取的什么破名字!”
“东秋变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