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牟啸
潜州城边上一处破败院落中,两口大箱子被摆在庭院中间。
胖子上前信手揭开,其中一个塞满了金银珠宝,另一个则放着各类田产地契以及银票。
孩子们围在箱子两旁,虽然心中好奇,但没有庄姑和杨承燕允许,谁也不敢上前。
胖子从满箱金银珠宝中挑出一枚大个的金元宝,又从另一个箱子抓出一沓银票,走到一旁还在待命的军官面前,说道:
“曹将军,此次多亏了你们帮忙,来,小小心意,请兄弟们喝酒。”
将领连忙推辞道:
“能帮上都指挥使大人是末将的荣幸,怎敢收您的银子?”
“你就拿着吧。”
胖子将东西强行塞入对方手中,负手道:
“大家同为二殿下办事,侯某怎好让曹兄白干?
况且这是牟家敛收的不义之财,咱们替天行道,理当受到奖赏。”
“都指挥使所言极是,那末将就却之不恭了。”
将领笑着将银票交给手下收好,又面带疑虑道:
“此事做的固然痛快,只不过那牟家有牟啸撑腰,大人就不怕得罪了他?”
“哈哈,一个小小团练使,怕他作甚?
曹将军可别忘了,咱们背后是二爷。”
曹投心中一动,他虽是二皇子阵营,却只是个小小的从七品翊麾校尉。
自诩有些本事,奈何诏国自建国来一直国泰民安,稍微动荡些的西北又一直被素家兄弟把持,自己根本无立功之地。
前几天几位年轻人找上自己,要他帮着演一出戏,曹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既然立军功的法子走不通,就只能选择武人一向不齿的攀高枝了。
他不是死脑筋,并不会跟其他人那样一条路走到黑。
眼下胖子所言,颇为狂傲自负,话里话外都表明他不是简单的五品都指挥使,简直恨不得把“二皇子亲信”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一直寻求晋升之路的曹投哪会放过这个机会,跟着附和道:
“指挥使大人所言极是,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末将的地方,尽管吩咐。”
侯高飞年纪轻轻却早已是老油子了,他听出了对方话中的谄媚,顺势道:
“吩咐不敢当,咱们是互相帮助,等到了秋梁,我会修书一封,向远在春临的二爷好好举荐一番曹将军。”
曹投闻言忙不迭一抱拳,“末将先行谢过大人知遇之恩。”
“哎~说那些就见外了。”
侯高飞上手去扶对方,二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意味。
送走了曹投等人,侯高飞回过头,换了副嘴脸道:
“这家伙,野心不小啊。”
李环早就看出他在演戏,疑惑道:
“怎么,你真打算向二皇子举荐他?”
“当然,有野心是好事,只要处置得当,一样可以为我所用。”
李环闻言微微皱眉,他好像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胖子这家伙,该不会已经开始为以后铺路了吧?
他们三人中势必会出一位皇子,不管是谁,三人都已经被绑在了一起。
像胖子这种浑身上下心眼多到马蜂窝一样,不可能不提前做准备。
李环不擅长做这些事,也懒得深究,他看向院中两口大箱子道:
“接下来怎么办?”
“当然是分银子了。”
胖子微微一笑,拍了拍手,立刻有三个人屁颠屁颠跑了过来,竟是潜州有名的三位泼皮无赖:
阿忠、阿义、狗蛋。
刚才三人扮作兵丁,混在曹投队伍中,期间屡次多嘴的便是阿忠。
这些东西就是他们在库房精挑细选,选出最值钱的两箱。
几天前,胖子生出狠狠宰牟家一刀的想法。
不过他们人数太少,要想让老奸巨猾的牟员外上当,至少要十几二十个人配合。
他先向南宫姿意打听了二皇子在这边的势力,用彩立子留下的令牌调派了一队官兵。
然后到当地茶馆打听谁跟牟家有仇,结果得知“忠义三雄”跟牟员外有解不开的梁子。
侯高飞叫上王二,在潜州城最大的酒楼设宴招待三人,不仅道了歉,还痛快赔了一千两银子。
忠、义、狗三人见对方如此抬举自己,不禁心生感动。
在听闻牟员外逼婚的事情后,更是借着酒劲表示要帮忙。
虽然事后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三人一向以义气自居,倘若出尔反尔,传出去就没脸在潜州混了。
三人整日无所事事,却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胸中侠义之气是有一些的,只是他们跟大多数人一样,差一个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侯高飞打算狠狠坑一把为老不尊的牟员外,并将所得的田产地契尽数归还给百姓。
忠义三人起初还有些担心,怕混在队伍里被认出了。
但牟员外是乘轿子的大老爷,根本不会正眼瞧他们这些比乞丐强不了多少
的混混,自然也就没认出来。
望着箱子里厚厚一沓地契,三人眼中难掩激动。
侯高飞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势道: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里面的地契和银票,你们分给城中百姓吧。
至于你们自己想昧多少,我不管,只要你们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阿忠闻言正色道:
“侯兄当我等是什么人了?这里面除了阿义被夺走的地契,其余的我们兄弟一概不动。
这些年我们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百姓甚至给我们起了‘三虫’的绰号。
这一次,正是正名的好时机。”
秀才忍不住笑道:
“三虫,是三条大虫吗?听起来蛮霸气的。”
忠义三人脸上挂不住的尴尬,旁边长孙忙着透整理着珠宝,头也不抬道:
“是三条蛆虫,茅坑里那种,除了膈应人别无他用。
这辈子最大的出息,顶多是变成苍蝇。”
刚才的豪气的三人越发像是霜打的茄子,胖子见状打圆场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件事过后,三位兄弟绝对能成为百姓交口称赞的英雄。”
三人相视一眼,不由信心倍增,阿忠带领两位兄弟朝侯高飞一抱拳道:
“借侯兄弟吉言,我等日后一定多做善事,不会再做那一无是处的泼皮了。”
言罢,三人抬着木箱离开了院落。
此刻日薄西山,侯高飞看着漫天火烧云,叹了口气道:
“今晚怕是要下大雨了。”
长孙透抬起头,“二哥,你就不派人跟上他们,万一他仨独吞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四弟,那箱子里一共多少银子?”
“算上珠宝,能有五万两。”
胖子点点头,“够了,咱们明天一早出城。”
……
是夜,一队人马聚集在潜州城门外,守城兵丁老远就发现了他们,扯着嗓子喊道:
“来者何人?”
“你二大爷!”
为首将领声音浑厚,身后跟着一水儿的持枪士卒。
守城兵丁被如此问候,却是没有丁点气恼,反而笑着喊道:
“原来是牟二爷回来了,快开门!”
在潜州城,能当得上“二爷”称呼的只有一人,那便是牟家二太爷,密州团练使牟啸。
牟啸之所以大半夜赶回潜州,全因自己那位混账的大哥。
这几日牟啸刚好带兵在临近军营操练,本打算练完兵再顺道回趟家看望兄嫂。
可今天早上突然收到侄子的家书,说是家中翻了天,让他赶快回来主持公道。
牟啸现在心情并不算好,不顾开门士卒笑脸讨好,直接带着三百兵马朝家中赶去。
往日大哥荒唐也就算了,可还没老糊涂到废了发妻令立正室。
可就在昨晚,居然为了个十六岁的丫头,休了年近六十的大嫂。
一路来到自家门口,大红灯笼还未撤去,牟啸也顾不得礼数,直接用刀把哐哐砸起门来。
“谁啊,这大半夜的,敢来牟家闹事?”
门房听到声音,咒骂着打开大门。
看到门口明火执仗的将士,他愣了一下。
待看到脸色铁青的牟啸,又有些发懵道:
“二……二太爷,这大半夜的,您怎么回来了?”
“大哥呢?”牟啸忍着怒气道。
“大太爷他……已经睡了。”
“怕还是在洞房吧?”
牟啸冷哼一声,推开门房,走了进去。
门房跟在后头想解释,牟员外却听到声音走了出来。
本还想着是不是白天那伙官兵送还银子来了,见是自家弟弟,不由心生喜悦,迎上前道:
“原来是二啸啊,这大晚上的怎么回来了?”
年过五十的牟啸朝张贴喜字的屋子看了眼,又看向自己的哥哥,张张嘴,欲言又止。
牟员外自是知道弟弟脾气,连忙吩咐道:
“宋管事,去备些酒菜,二爷舟车劳顿,一定累坏了。”
说完,拉着弟弟朝饭厅走去。
二人刚落座,牟啸就忍不住道:
“大哥,听说你把大嫂休了?”
牟员外闻言一下子明白过来,老脸有些挂不住,一边给弟弟倒茶一边道:
“确有此事,怪我老眼昏花,被猪油蒙了心,竟真将这当成了一笔好买卖。”
牟啸疑惑道:
“大哥,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二啸,你先稍安勿躁,听我慢慢讲来。”
之后,牟员外将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讲到最后,还不忘为自己辩解:
“我见那伙人年纪轻轻就当了什么枢密都承旨,日后必定还有更大的造化。
认下这门亲事对你的仕途肯定有所帮助,哪怕让你大嫂和昱儿受些委屈也是值当的。
只是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天底
下哪有这般好事?”
牟员外说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言语间满是对不起老婆孩子,还让自己弟弟跟着操心。
见兄长这幅模样,牟啸也不好再苛责,只能出言安慰道:
“丢些钱财倒不打紧,只是如今大嫂和昱儿被你寒了心。
明天一早大哥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们二人接回来,以后万不可再做此等糊涂事了。”
“兄弟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改正。”
牟员外态度诚恳,并未倚老卖老。
他对这位不常在家的弟弟一向信服,毕竟如今牟家的家业全是仰仗牟啸得来的。
“对了大哥,你说有一队官兵来府上,抓走了那几个贼人,还带走了两箱金银做证供?”
“其中一箱是金银,倒也没多少钱,贵重的是那箱地契,那可是咱们牟家的根本,所有房契地契都在里面。
不过那位带队军爷似乎认识你,说是等办完案原封不动全给送回来。”
牟啸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他出身军伍,却并非脑子一根筋的莽夫。
多年疆场冲杀,死里脱身,加上宦海中的尔虞我诈,早就让他养成了一股直觉。
这股直觉,让他察觉到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牟员外再次开口道:
“二啸,时间也不早了,你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府外那些当兵的我会命管事招待好。”
“嗯,有劳大哥了。”
牟啸收起思绪,一天的奔波下,困劲还真上来了。
他打了个哈欠,轻车熟路回到自己房间,就在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际,突然灵光一闪。
未曾解下甲胄的老人噌地坐起身,略一思索后,快速起身出了门。
不多时,牟员外的房门被敲响。
“大哥,睡了吗?”
“没呢,怎么了?”
牟员外这会儿正搂着一位小妾,打算美美睡一觉,听到弟弟敲门,只得再次起身披上外套去开门。
房门打开,牟啸站在门外,手按佩刀,双眼如铜铃道:
“大哥,你被他们给骗了,前后两伙人,都是贼寇?”
“啊?”
牟员外愣了一会儿,而后反应过来,立刻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你是说,那些官兵是跟贼人一伙的?”
说完也不等回答,他自己率先“哎呦”一声,紧接着便老泪纵横起来。
那些地契房产可是他半辈子的积蓄,足可换来半座潜州,田产更是垄了周边八成。
加上弟弟的关系,说他是这里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如今皇位被一群不明来路的小子给骗走了,他怎能不心疼?
牟员外越想越气,加上上了年纪,最后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番,抽过去了。
老太爷生死难料,牟家赶忙去请郎中。
烧水的烧水,煮药的煮药,全家上下乱做一团。
于此同时,潜州最大青楼“温香苑”中,罪魁祸首的几人正把酒言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