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盛怒（三）
“爱——神！”
沐恩哐当哐当挣动镣铐，用几乎把牙齿咬碎的力道，从喉咙里挤出那个熟悉的称呼。
换做其他邪神，他当然不敢随意直呼尊名，但要是换了这个……
“狗比！混蛋爱神！竟然又是你！”
这种阴比的行事风格，这种恶心到极致的谋划手段，这种就算是在一众邪神当中，也是属于品味最差劲的信徒挑选……
除了祂之外，很难有其他邪神符合。
早该想到的。
可惜，被“光明女神”这个称呼，以及第一次遇到普莉希拉时所展现的枯萎之王能力所误导，再加上这整个事件中，爱神基本没有暴露过蛛丝马迹，完全是把这些遗民推到台前，以至于他并没有及时的做出这方面的判断。
如果早想到的话……或许他就能注意到龙小姐的问题并不在外物，而在内心。
因为那个混蛋邪神之耻就只会玩这一招！
祂根本就没有那个跟龙小姐正面硬碰硬的胆子，只会玩阴的！
“不过……”
沐恩下意识的皱眉。
问题又来了，说是截胡，但爱神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从普莉希拉的话来看，他们这些人早期信仰的所谓“光明女神”，的确就是萎子哥的一个女装马甲，甚至还会给予他们祂的力量，普莉希拉身上最开始的“污染”便来源于此。
只不过那段时间萎子哥并未与他们进行对话，算是单纯的交易。
这也很正常，毕竟不是每个邪信徒都能得到邪神的亲自回应，像爱神那种凡事亲力亲为的，也属实是独一份。
可，既然是交易，如果后面是爱神降下自己的恩泽，那肯定无法忽悠住那些遗民，毕竟能够想出这样一个复杂的计划，那些遗民的脑子看起来也并不像是门夹过的。
也就是说……后面截胡的爱神，实际上降下的还是属于枯萎之王的恩赐，这样才能骗过这些遗民。
但祂又是怎么降下萎子哥的恩赐的？
小打小闹，偷偷捡捡一些其他的力量，那还没有什么问题，但萎子哥会惯着你爱神吗？
这不科学啊！
“难道……”
沐恩摸着下巴思考：“是萎子哥被我牛过一次后，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所以主动被爱神给……”
不不不，这太离谱了。
野史都没有这么野的。
一定有其他原因……
“所以到头来，你们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让龙小姐的心防出现破绽，给爱神那个狗比可乘之机？”
暂时想不出所以然，沐恩平复心情，重新看向普莉希拉。
“爱……神吗？”
普莉希拉双手合十，愈发虔诚与狂热：“这难道就是女神大人的另一个尊名？啊……多么美好的称呼，完美符合祂善良仁慈的形象……”
“……我劝你不要对祂多做幻想。”
沐恩脸颊抽搐：“不然后面的反差会让你美梦破碎的。”
“哼，我对我的神祇爱得深刻，无论祂是什么样子，我都会虔诚的信仰她，你以为我会像你们这种冷酷无情的家伙一样肤浅？”普莉希拉不屑冷笑。
“……冷酷无情还是用在你们自己身上吧，我可不配，龙小姐也不配，你不是说过吗？她是个温柔的人。”沐恩眯了眯眼，他突然发现眼前的普莉希拉身上，也有股莫名的矛盾感。
“是啊，温柔的人。”
普莉希拉道抱着自己的肩膀，刚刚被揉掉的悲伤，再一次浮上脸庞：“所以我才那么恨她，她那么温柔……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对我们，再多温柔一点点呢？她为什么一定要降下毁灭呢？明明大家……大家之前是那么开心，不是吗？”
“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你们明明都在利用污染，难道还不知道污染的可怕之处吗？龙小姐是为了这个世界，这才……”
“胡说八道！”
普莉希拉突然怒吼：“污染才没有那么可怕！它可以被压制！你看……你看我，整整八百年了，我为什么没有彻底被污染侵蚀？我还活得好好的，我还是个人类！”
普莉希拉伸出双手，努力给沐恩展示自己没有丝毫污染迹象的身体。
她的身体正常，弧线完美，没有任何畸变，除了肌肤有种长期没有见到阳光的苍白与稚嫩之外，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
但沐恩看着她，眼神不只是悲哀，还有嘲笑：
“你还说你没有被污染影响？”
明明喊着龙姐姐，知晓她的所有痛苦与无奈，却还是刻骨地憎恨着她。
明明利用着污染的特性，比谁都清楚那种东西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却还是在欺骗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人类。
普莉希拉显然也是矛盾的。
龙小姐的矛盾是来自强大力量与温柔内心的反差，而普莉希拉的矛盾则是来自……
她已经疯了。
从塔尔斯活下来的几个人中，疯了的不只是“黑夜女神”安德莉而已。
普莉希拉、克劳伦斯、哈瑞斯、费利蒙、阿维克……这些人，都已经彻底的疯了。
或者说，从塔尔斯的废墟里爬出来的那刻起，他们就已经不再
是原本的他们。
而是憎恨、恐惧，以及那种污染混杂在一起，自以为还是人的某种存在。
“但我可不准备原谅你们。”
沐恩缓缓的起身，余光扫过镣铐的两端，两根粗大的锁链分别延伸到地面，圈禁了他的活动范围，他刚才两次挣扎未果也是因此。
“毕竟，不管 你们变成了什么东西，现在的一切都是你们所做的选择，不是吗？曾经的你们令人怜惜，现在的你们……只剩下罪孽深重。”
“听起来，你想要反击？”普莉希拉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都消失，无论是愤怒还是悲伤。
她疑惑的看向沐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其实……”
沐恩没有回答普莉希拉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继续道：
“我现在还是有点高兴的，虽然听起来很欠揍，但事实就是如此。毕竟如果龙小姐真的是中了什么不得了的毒，现在的我只能在这里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狼狈地等待悲剧的发生。
但，如果她的症结是来自心灵的创伤……我感觉，我能试一下。”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爱神那个狗比。
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何治愈一名女性受伤的内心。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
他想去道歉。
为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话道歉。
……抱歉。
不该说你暴躁易怒。
也不该说你冷酷无情。
早点发现就好了，你竟然一直在痛苦着。
如果那样的话……当初在那个房间，面对那个第一个畸变的小萝莉，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拦住你，而不是任你再次踏入那孤独的地狱。
就算那是错的。
“哈……你也疯了吗？”
普莉希拉歪着脑袋，静静端详着在心中自语的沐恩，讥笑道：
“你难道还不理解你自己的处境？你到现在之所以还活着，不是因为你有多么厉害，而是因为我想留着你，留着你亲眼看见龙姐……看见那只恶龙被伟大的女神人彻底击溃的样子！
沐恩坎贝尔！认清现实吧！结局已经注定了！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从你们踏入这座城市开始……你们就已经成为了我们的猎物！”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沐恩轻飘飘的开口，然后忽然莞尔。
因为他想到在安纳巴威那时的自己，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挡在龙小姐面前，对她说这一句话。
或许对于他和她来说，那才是一切的开始吧。
“可笑……那你就试试吧。”
普莉希拉也懒得再劝，优哉游哉的端起咖啡杯，小口呡着：“来吧，挣扎吧。”
“……”
沐恩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双手，汇集力量，然后猛地一挣！
哐当！
镣铐顿时发出金属摩擦的尖锐嘶鸣！
但……毫无作用，镣铐依旧完整，沐恩的全力也没有撼动丝毫。
“魔力没用，斗气没用……竟然连肉体力量都被压制了吗？”
沐恩讶异地喃喃，赶紧闭眼，尝试沟通精神空间。
然而，他竟是连自己的精神空间都感觉不到了，更遑论调动黑焰或是黑日。
“明白了吗？我可不会给你丝毫挣脱逃跑或者是翻盘的机会，毕竟我不是阿维克或者哈瑞斯那种废物。”
普莉希拉悠然道：“你手上的那个镣铐，可不是普通的禁魔镣铐，而是货真价实的古代遗物。它的效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封禁神秘，也就是说，不管是斗气、魔力、肉体强度，还是你身上其他诡异的力量，都会被其彻底的封锁。现在的你，只是一介普通人而已。”
“古代遗物？原来如此。”沐恩注视着手上的镣铐，眸光一闪，难怪这玩意儿的效果比他当初在贝尔兰德所带的禁魔镣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明白就好，你就乖乖的待在这里，和我一起静等结局的落幕吧，那副最强之龙堕落的画面，你也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普莉希拉转身，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迎接那一刻，毕竟那可是八百年的终结，她当然要以最为盛大的姿态去……
“既然如此，我就使用我的绝招吧。”沐恩忽然道。
“……嗯？”
普莉希拉疑惑地回过头，然后就看见沐恩手指一动，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时钟指针！
“索莫菲尔德的计时器！永不误差的古老时钟！是它，它的指针之一竟然在你的手上！”
普莉希拉尖叫出声，他没想到沐恩竟然已经获得这个古代遗物的部分，毕竟他们这些遗民当初能够活下来，并在龙小姐的追杀中躲避这么久，所依仗的就是这个古代遗物。
沐恩突然拿出它自然会给她很大的心理震撼。
但……她也很快冷静下来。
“你竟然没把指针放在储物戒指中？聪明，不过你现在就算拿出来也没用，镣铐同样会封锁指针的神秘！你想要通过它来使用时间之力，借此摆脱镣铐？呵，根本不可能！”
普莉希拉依旧老神在在，她可是知晓这副镣铐的可怕，据说就算是在千年前的那个时代，它都是用来关押世间
顶级强者的道具。
迄今为止，还从来没有人能够……
咔哒。
一声清脆响声。
镣铐忽然弹开，接着掉落在地。
沐恩抬头，活动着手腕……然后和眼睛逐渐铮大的普莉希拉大眼瞪小眼。
“哈？”
呆愣了好几秒，普莉希拉才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怎……怎么可能？”
那可是曾经用来囚禁顶级强者，从来没有人能够挣脱的古代遗物，怎么可能……
“这玩意儿是挺厉害的，换个人来还真没办法。”
沐恩把玩着指尖的时钟指针，道：“但是由于绝对的封锁神秘，所以它本身也不存在任何神秘，就连锁止机构都是纯机械的……这种结构的锁我一秒能开三个。”
“一……一秒开三个？”普莉希拉难以置信。
“没错。”
沐恩耸耸肩：“显而易见，它迄今为止囚禁的所有顶级强者里面……没一个会撬锁的。”
撬锁？
普莉希拉觉得很可笑。
谁家顶级强者会撬锁的？他们学这个是要干嘛？赚外快吗？
普莉希拉身体晃了晃，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她再次有种自己当初在安纳巴威时，谋划了那么久，制定了那么疯狂的计划，却被眼前这家伙一把炼化的荒谬感。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难道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破坏自己的计划吗？
“不，我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给予这世上哭泣的美少女们……温暖的救赎！”
沐恩眨眼间近身，一拳……砸出！
“沐恩——坎贝尔！”
普莉希拉同时怒吼，滴溜一声，半截腐化的冠冕忽然浮现，散落浑浊的辉光。
属于戴冠者的【域】撑开，要将沐恩逼退。
但沐恩一步不退，熊熊黑焰升腾而起，化作漆黑的浪潮，与那【域】的边缘，狠狠地冲撞在一起！
【域】排斥着黑焰，也碾压着沐恩，沐恩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就崩出血雾，用脸硬接戴冠者【域】的压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过于勉强。
可他还是不退，甚至化拳为掌，双手撑着【域】的边缘，与黑焰一起……反向压制！
“你真的疯了？”普莉希拉被沐恩的疯狂吓到了，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但一步后退，就意味着……步步后退。
“疯？我才没有。”
沐恩满身血痕，就连眼角鼻端耳孔，都流淌着鲜血，因此看起来格外狰狞。
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冠冕辉光下的普莉希拉，咧嘴微笑，露出牙齿间咬住的玉珠：
“只是区区拼命而已，我早就习惯了，现在可比之前龙小姐那时轻松多了。倒是你——普莉希拉，你的这具肉体看起来好孱弱啊，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吧，还有你的【域】，范围好小，比哈瑞斯的小多了，是因为你只剩下半个冠冕了吗？”
“闭嘴！”
“真是可怜，辛苦努力了整整八百年，却依旧只不过是个可怜虫而已，除了能够激起别人的怒火之外，迄今为止，你们什么都做不到。”
“我叫你闭嘴！”
普莉希拉大怒，腐化的半只冠冕快速旋转，洒落更多黯淡辉光，同时催动着【域】的扩张。
……但现在的她，哪还有那份力量。
就如沐恩所说，她现在的肉身，已经闲置了很久，而她的冠冕，也只剩下了半个。
可以说，她的状态其实远远不如哈瑞斯，毕竟哈瑞斯还有一具真正的龙骸。
因此这主动的反扩，就给了沐恩机会。
普莉希拉发现，不知何时起，沐恩的双眼已经化作了纯粹的漆黑之色，而在那纯粹的漆黑之中，一轮更加深邃的黑日，正缓缓碾动着……
无情地俯瞰她。
“啊！”
普莉希拉猛然回神，却惊觉自身的【域】不知何时已经被攻破，再次变成血人的沐恩直接一步踏入那半只腐烂冠冕之下，双手掐住她的脖颈。
“为什么这么激动呢，普莉希拉……”
沐恩双眼重回湛蓝，与普莉希拉对视：
“还是说，其实你也是想让我救她的吧。”
“胡说……我比任何人都恨她，恨那只龙，怎么可能……”
“我没问你！”
沐恩打断，盯着普莉希拉眼睛深处：
“我问的是……那个你同样自以为已经死在了八百年前，却依旧藏在你内心深处的……另一个普莉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