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成蹊雾沉玉

61.料峭生(八)

搁在以往,顾曾定要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他好一番鄙夷,可她今晚实在是没这个精力和勇气再和他说笑,惊惧不定地眄了他一眼,问道:“那你今日来做什么?”


程彧也难得不插科打诨,开门见山道:“我回家后听说靖安坊那里出了乱子,你和唐鸿雪今天逛京城时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顾曾苦笑一声,虽然他语气焦急不似作假,可此人在乾安帝面前都能混得如鱼得水,想必逢场作戏的本领是天下翘楚,她一时间也拿不准他究竟是在试探还是当真在意自己的死活。


“发生了何事?”她淡淡道,“你不说清楚些,我可听不懂你在闲言碎语些什么。”


程彧长长地舒下一口气:“看来没把你卷进去,那就好……要是你人还没进十二卫就出了岔子,我可真是要……”


“废话少说吧。”顾曾现在十分不想听到他那些油嘴滑舌,也不管他是无辜还是有罪,心绪不平下说出口的话堪称句句带刺,“你半夜来就为了看我是死还是活?行,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还苟延残喘着,你可以走了。”


程彧被噎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总觉得她今晚比平常还没耐心,难不成真是在气他行为轻浮、辱了她名节?


他稍加思忖便否定了这个猜想,他二人在西南的时候同行了一段,那时他们无时无刻不待在一起,甚至能依偎在同一颗树下睡觉,可见顾曾的脑子里压根没有名为“名节”的这根弦。


就这样想着想着,程彧的心里又不对味了起来。


她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是不是说明她从来都没意识到他是喜欢……呃,在意她的?她的心思大概也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半分。


顾曾见他只一个劲儿的垂头叹气,却没有半分要识趣地滚蛋的意思,心中不禁冷笑——果然他别有用心。


她暗暗握紧了匕首,不紧不慢地催促道:“二公子,还不走么?”


程彧低低叹了口气,仍然厚着脸皮地赖在原地,嘟哝了一句:“也不知道姜祐珣这小子又怎么招惹你了,最后却要你拿我撒气。”


顾曾早就头痛欲裂,眼光迷离到看什么都有重影,耳朵也不怎么好使,只听到他像蚊子一样嗡嗡了好一阵,登时心烦意乱,言简意赅道:“滚。”


怎料天下脸皮第一厚的程二公子还是定定坐在那里,手捧着半杯没喝完的凉茶,神色在顾曾的眼中有些矫揉造作的惆怅。


“顾将军,”他罕见的没了笑意,说道,“上次王澄颐的案子我还有些许细节未同你交代清楚,之后一段时日我要正事要忙,没功夫再为此事操心。今夜既然只你我二人在此,我便一并都同你说了,也好方便你日后查案。”


他用尽毕生功力才不露声色地装得这么正经,而且事关姜祐珣,她总不好再不分青红皂白地撵他走了吧?


程二公子自忖还没有不要脸到那种地步,他知道自己深夜叨扰多有冒犯,但方才说的话也都是真的。


京城最近被越来越多的西域人搞得乌烟瘴气,而他之后几天要为迎接南楚公主一事操心,今夜需得将知道的一切都与她说清,免得她日后陷入敌暗我明的被动。


所以说……他真是为正事来的!


程彧偷偷瞥了一眼揉着眉心的顾曾,只见她青丝如漆,弯成一道柔和的扇形垂在了颈侧,遮住她如玉的下颌和脖颈。尽管她穿得很厚实,却不知为何有种不同于平日的窈窕和妩媚。


程二公子霎时就脸红如火烧,方才绷起的一点肃然神色丢了个干净,若是顾曾还是不为所动的话,那他也没法再唬她第二遍了。


顾曾昨日没听完案情就跳车跑了,一直心存歉意,听他重提此事,便抱着能撑多久就撑多久的心态摆摆手:“成,你说,我听着呢。”


程彧喜上眉梢,立即有板有眼、有来有回地和她分析起了案情:“还记得我说凶手杀害王澄颐和侍女后,在未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便逃之夭夭了么?”


顾曾点头,接话道:“全府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又是青天白日,此人却能自由出入,要么是绝顶高手,要么便是早已混迹府中的熟人。”


程彧附和:“没错是这个道理,京兆尹有如此想法后立即提审了王府其余人,想要寻些蛛丝马迹。然而几番审讯下来,干粗使活计的下人行迹皆清白可循,只有王澄颐的几个侍妾和管家支支吾吾的有所隐瞒。”


顾曾:“难道是共犯?”


程彧笑着摇头:“刑具加身,几人才吐露了实情。原来王澄颐在遇害前十几日,曾从人牙子手中买了个来历不明的美貌少年,怕被人说三道四,就偷偷养在了后院。事发之后,院中所有人都死于非命,只有那少年不见影踪。”


美貌少年有什么可说三道四的?


顾曾愣了愣神,动了动自己不大灵光的脑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风月之事,思忖着道:“看来凶手早就算准了这一步,知道王澄颐好色,便以这少年作饵……”


“不,阿曾,这你倒说错了。”程彧笑道,“还记得我说过,王府的下人进门时看到了满墙血书么?”


顾曾无声地点头。


“凶手连杀这么多人,院中却毫无打斗痕迹,连异常的响声都没有,他甚至还能大摇大摆地逃之夭夭,这说明什么?”


顾曾登时意会:“那凶手不仅武艺高超,还能让王澄颐和侍婢对他毫无防备之心……也就是说,凶手便是那美貌少年本人了?”


程彧缓缓颔首:“此人出手狠辣决绝,分寸拿捏得又恰到好处,只一刀下去,便干脆利落地让王澄颐皮肉尽断,只留一口气苟延残喘到血尽而亡,手法之娴熟,堪比宰割牛羊的屠户。王澄颐买下此人入府时,大抵也没料到自己是引了一头恶狼入室吧。”


“所以你是要我留意这头‘恶狼’?”顾曾听完一切原委,已累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只没什么波澜地动了动眉梢:“此人既然在王府住了几日,定然有人见过他,且将画像给我,我……过几日就去将他拿下。”


程彧不置可否,将手探到怀中,果真抽出一幅画卷来,说道:“王澄颐府上的确有人擅工笔,虽只远远地见过一两面,但循着记忆仍是画下了那少年的模样,经王澄颐的管家和爱姬过目,与那美貌少年本人大差不差。”


顾曾“嗯”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接那画卷:“给我看看。”


程彧却没依言照做,他单手抵额,半歪着身子,睫毛轻轻翕动,而后在手中将画卷转了两下,轻飘飘地将那马上就要落到顾曾手上的画卷又给夺走了。


“大理寺也是前两日才拿到这画像,呈给陛下看了之后,陛下立刻就丢给我了。”他的眼皮半抬不抬,头疼似的,仍不忘对顾曾打趣一笑,“阿曾你也来瞧瞧,看看他是否真如传言的那般好看,又能不能担得起‘美貌’二字。”


谈笑间他手一松,画轴倾落,露出其上一张隽朗如星的面容。


虽然有些地方的笔锋略显模糊,但已足够清晰,顾曾只瞟了一眼便愀然变色,半截身子都麻了。她如一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小舟,霎时便被狂风骤雨淹没。


只见那画中人浓眉薄唇,有着一双如凛冽山涧般清澈的桃花眼,笑意不羁又嚣张。


她的瞳孔几乎缩成一线,目光在眼前人与画中人之间不住游移,最终还是怔怔地定在了程彧这张看得见摸得着的脸上,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嘴唇:“这这、这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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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虽然眉眼稍显稚气,但那画中人与程彧几乎可以说有七分相似。相较之下,前者更为英武,后者稍加秀气些。


若遮去下半张脸,单从眼睛来看,他二人简直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顾曾心惊胆战地望着眼前的程彧,忽然感觉疲倦得睁不开眼,只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可左臂上的伤口却偏要来作祟,翻腾起一阵剧痛,疼得她上下牙关直打架。


而在程彧看来,她浑身发抖,看向他的眼神如临大敌,携着滔天愤怒。


不必多说,她已认定他就是那个居心叵测要陷害宸王殿下的凶手了。


“阿曾……”程彧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难过得无以复加。


昨日不是还说他是天下最好的人之一么,怎么真出了事,就翻脸不认人把他往最坏的那方面去想呢?他二人之间的情谊难道还抵不过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学人精么?


他本来还想问她信不信自己,话到了嘴边早就只余苦涩,好半天才努力挤出了一个与平时殊无二致的表情,笑道:“你就说吧,他好不好看?”


顾曾死死盯着他。


“……丑。”


程彧瞟了那画像一眼,砸吧了一下嘴:“就是的,我也觉得丑,就拿这双眼来说吧,哪有小爷我那顾盼风流的……”


一柄短匕忽地刺破昏暗的烛火落在了他颈侧,割破他一层皮肉,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印。


顾曾这哆哆嗦嗦的一刀拖泥带水,程彧是完全躲得开的,可他一点也不想躲,只艰难地牵了牵唇角:“阿曾,你问都不问、查都不查,便认定我是那凶手么?要知道我并无杀王澄颐的理由,也并不需要以这种方式杀他。”


“程二公子,”顾曾冷哼一声,“我倒要请教,王澄颐颈上的刀口作何状,可是两端浅、中间深?”


程彧眼露诧异之色:“你怎知的?京兆尹寻了兵器大师来仔细辨认,经推论,那凶器应该长这个样子。”


他双手的食指在空中比划出一道狭长的新月,顾曾的后背也渐渐覆上一层密密麻麻的寒栗,冷笑道:“果然是北庭王刀。”


程彧双眉一紧,登时嗅出了不对劲:“‘王刀’?他们只说是北庭的弯刀,又何来王刀一说?阿曾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位于渭城之北的北庭,国家不大,却出了不少能工巧匠,犹擅打造削金利刃,而这新月般的弯刀更是北庭匠人的得意代表作。


可并不是所有的弯刀都能成为北庭王手中的那把王刀。


顾曾不理会程彧,说道:“事情既然和北庭人有了关联,便也再明朗不过。他们恐怕早就盯上了王澄颐,而王将军自己怕是也没想到,他靠着扶苍军右副将的身份享尽了荣华富贵,最后却也因这个身份而死。”


王澄颐作为没什么名气和本事的小跟班,从来都不是凶手真正的目标。


现在想来,北庭作为西域三十六国之一,在看到姜祐珣如今的处境如履薄冰之后,便动起了落井下石的心思。对他们来说,大昭的西北没了宸王,就如同羊群没了牧羊犬,大好河山有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杀不了宸王,他们可以杀王澄颐;杀了王澄颐,宸王免不得要受乾安帝猜忌……


退一万步讲,就算王澄颐的死对宸王毫无反噬,皇帝总要派新的人去当他的副将,形势一旦变了,他们便有数不尽的可乘之机。


他们要的只是王澄颐的死,别的一切,什么“见南山”,什么“美貌少年”,皆是分散人注意的幌子。


顾曾神色如霜,将匕首一抬,轻轻抵住了程彧的下颌,一字一顿道:“现在想请教二公子的是,程家两位公子何时同北庭人有了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