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无法理解自己

万古青精神状态很不好。和粟泰平交谈过程中,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胸口的沉闷压着他,叫他嗓子堵塞,如鲠在喉,几乎不能开口。


被领到娱乐区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时,他也兴致缺缺。


幼师招呼着他。


“小朋友,快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标准的哄孩子的语气。


万古青环顾了一圈,都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八九岁的样子。


他走过去,坐在了幼师特地空出来的位置上,自我安慰着。


就这样吧。


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


但总会遇到不愉快的事情。


因为简易提前打了招呼,加上万古青的精神的确不太好,受到了特别关照。


人是很容易嫉妒的,小孩子的嫉妒更加简单。


孩子们喜欢的幼师姐姐格外关注万古青的状况,光着一点就能掀起一阵阵波澜。


来到福利院不过几天,万古青就被同龄的孩子们“孤立”了。


或许在孩子们眼中,这只是很普通的“不和他玩”。


没那么深的恶意,却又纯粹得残酷。


这还只是一方面。


那天体检时站在万古青前面的男孩,在打饭时看到了他。


男孩先是惊诧,再是幸灾乐祸,吃饭时特地坐到了万古青旁边,和他“友好交流”。


男孩问:“你的姐姐呢?你不是说她对你很好吗?”


万古青舀饭的手一顿,抬头,用一双盛着怒意的眸子瞪着他。


“她不要你了吧?你别太伤心,有钱人就是这样的。世界上的孩子那么多,怎么可能光盯着你一个?多半是看到了更称心的……”


哐当!


万古青打翻了餐盘,包括男孩的。


男孩很心疼。过去温饱不足的日子还没能完全从他心底褪去,看到地上的饭,比起发怒,更多的是可惜。


他立刻蹲在地上,用手抓着饭,疯狂地往嘴里塞。


万古青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慢慢缩起了垂在身侧的、掀翻餐盘的手。


他们曾经是同类。万古青很清楚吃不饱穿不暖的感受,也很清楚粮食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男孩掀开伤疤,万古青的确很伤心,很难过。可珍惜粮食这种理应刻进骨子里、融进灵魂的事情,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违反?


万古青呆站在原地,原先的气愤一无所踪,有的只是深深的自责。


不久前他还需要钻进垃圾桶寻找吃食。而现在,他甚至无法和男孩一样,蹲下身子拾起食物。


这里的动静很快招来了老师。


男孩大声控诉:“我是好心安慰他!可他打翻了我的饭!”


万古青垂头,对一切供认不讳。


得知情况的幼师叹了口气,擦干净男孩因为抓饭变得油乎乎的手掌,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以后别捡地上的东西吃,不干净,会肚子疼。”


男孩不情不愿地站直身子,目光还直勾勾地盯着地上剩余的饭菜。


幼师看着万古青,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打翻盛志的饭?”


盛志,这个男孩的孩子。


万古青抿紧嘴唇,回答道:“他……他说姐姐不要我了。”


原来是这样。


幼师熟练地开始端水:“盛志,谷清的姐姐只是因为工作忙,不得已才将他送过来,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了啊。


“不过谷清,你做得也不对。粮食是农民伯伯辛苦种出来的,不能这样糟蹋浪费。这样吧,罚你去那里拿来笤帚簸箕,老师和你一起把这里打扫干净。”


万古青点头:“好。”


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小插曲,却让万古青被孤立的范围更大了。


盛志似乎是个小孩子王,他在这里面起到了不小的推动作用。


福利院里,按照孩子的年龄分成了几个班。幼师的偏袒只是让万古青在班里被孤立。


但吃饭的地方,所有班都会在。这个小小的插曲,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盛志将了解到的万古青的情况大谈特谈,很快传得人尽皆知。


所有人都知道了万古青,但所有人都不愿意和万古青相处。


有些事情,老师无法制止。大人的权威只会导致某些被压制的事情更加疯狂地增长。


由此,万古青成为了福利院里人人避让的存在。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什么时候都独来独往,只有院长和幼师们愿意和他聊天。


说实话,万古青不太在意被孤立的事情。


他本身就和那些人聊不来也玩不来。他只是在不断地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伦不类。


无法和过去的自己靠拢,却也无法回到简易身边。


哪里都不属于他。


他哪里都不能去。


万古青更加浑浑噩噩了,宛如行尸走肉。


上手工课时,万古青裁剪着硬卡纸,目光无神地发着呆。


一不留神,划破了手指。


一滴血落在红色的硬卡纸上,很快渗透进去,晕染一片。


万古青呆呆地望着手指上被划破的小伤口,望着争先恐后挤出的小血珠,在血液滴落之前,将手指含进嘴里。


小小的刺痛,不多。


一处小伤口,很容易就愈合了,但还是被及时发现的幼师贴上了创可贴。


万古青却迟迟无法忘却手指被划破的感觉。


无法忘记那一阵小小的刺痛。


鬼使神差地,他到手工教室偷了一把小刀,藏在身上。


避开动脉,他慢慢在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比手指的伤口更加明显的刺痛传来,他静静地望着鲜艳的红血,将鲜血尽数含进口中。


莫名的快感升腾而起,阴郁堵塞许久的胸口突然畅快了许多。


他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尽管粟泰平不认为这是一件完全好的事情。


可简易实在是太忙了。


收集好证据送去公证处之后,便是紧锣密鼓地开庭。


开庭当天,钱梓豪坐在了原告的位置,简易坐在了被告的位置。


钱梓豪遥遥地望着她,露出一个自信又挑衅的、痞里痞气的笑容。


仔细看,他右手的绷带还没拆。


简易在心底吐槽。


普通自信又油腻的寸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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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后,原告律师首先拿出了由赵梓萱亲笔书写的谅解书。


“被告于今年6月12日通过歪曲事实,以侵犯隐私为由,将原告送入看守所十五天。经核查,受害人已经与原告私下解决并出具谅解书,不足以构成侵犯隐私的罪名。”


瞎扯。


简易翻了个白眼,继续听对面的辩护律师瞎掰。


“其次,我方认为,被告歪曲事实的行为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信息传播,使原告的声誉受到损害,侵犯了原告的名誉权。


“再次,经过与被告所在原单位的查证,被告本人在位期间,私挪公款中饱私囊,金额累计三百万元,情节严重,应当从重处罚。”


……啊?


简易都被气笑了。


悦府集团是明晃晃的民企,真得不能再真,竟然能说出“挪用公款”这种话来。


就算真想借这个罪名,也只能用“偷窃罪”吧?


扭头一看,她的辩护律师也憋不住笑了。


发达了家人们,平白给捏造了一个公务员身份。


两人笑得很克制,不能太明显,不然顶头上的法官就要说“扰乱秩序”了。


接下来,简易的辩护律师开口,气定神闲地逐条反驳对方委托代理人的话。


“首先,6月12日的案件不符合委托代理人所说的‘歪曲事实’。我方委托人切实遭受了原告的骚扰与威胁,相关证据早已送往夏国公证处用作公证,且并未出具谅解书。原告委托代理人所说的谅解书,仅限于这次案件的其中一位受害人,无法以偏概全。


“至于原告的名声受到损害,这仅限于造谣传谣,而原告品性恶劣频繁骚扰独居女性是事实,不应当构成侵权。


“最后,我方委托人所在的前单位为私企而非国企,不构成私挪公款,且对方委托代理人证据不足。”


辩护律师每反驳一句,钱梓豪的脸就苍白一分。


不是说都打点好了吗!对面的律师应当收受了贿赂,为什么一直在输出?!


余光瞥到了钱梓豪气得发绿的脸,辩护律师淡淡地拿出了又一个证据。


“此外,对方委托人试图背地里贿赂律师,严重影响法庭的公平性,我有理由怀疑在场诉讼人员收受贿赂,建议对身份及证件进行查证。


“综上,原告的证据矛盾,歪解事实,且委托代理人对法律的解读出现重大失误,同样建议进行查证。”


“被告代理人的请求合理,现当庭进行查证。”


这第一轮pk,就这么轻易地被简易拿下了。


她琢磨着,搞出这么一出,该不会有谁在背地里帮她吧?


挪用公款这事儿不可能凭空捏造,一定是仰楚偷偷给了假消息。加上钱梓豪本身脑子不太灵光,得到消息就拍板交给律师了。


就算律师知道这条证据是假的,但为了金主,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对面委托代理人的措辞漏洞百出,足以见得有钱人的底气有多么离谱了。


他认定就算信口胡诌也能胜诉。


法理在他们心中,就是这么没有威严又不堪一击的存在。


但简易偏偏就要用他们最不屑的法理,来狠狠扇一个响亮的耳光,告诉他们法律的权威不是能够随意践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