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罚跪

隆冬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洒洒而下,上华也连降三日大雪,在地上积下厚厚一层。


冰天雪地中衣着单薄的少年直挺挺地跪着,任由雪落得他满头满身,连睫毛上都落满雪花。


天气实在是太冷,他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他忍不住瑟缩了一瞬。


“你那是什么模样!”屋檐下的女人衣着华丽披着暖和厚实的貂绒,话语无情到比这冬雪还冰冷:“让你跪你就好好跪!堂堂一国太子,做错了事情连这点小惩戒都禁不住吗!”


司裴咬着牙强挺着脊背,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要受到母后这样的责罚。


越皇后冷眼看着他瑟瑟发抖的身体,转瞬间又换上急切却依然温柔的语气:“子安,你怎么出来了?”


司裴抬眸,对上一双圆而黑的眸子——司珏。


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让他受尽了所有人的喜爱,少年司裴狠狠地盯着他,换来了母亲嫌恶的眼神。


小司珏一副天真无邪模样地抱住自己的母亲,越皇后心疼地叫侍女将手炉拿给他。


“母后,皇兄怎么跪在雪地里?”


越皇后半蹲着和司珏齐平身子,一边轻柔地整理他身上的狐裘一边轻笑着和小儿子打趣:“别管他,这是他该受的罚。外边太冷了子安快回去,万一冻着了母后会心疼的。”


司珏乖巧地点头,由身边宫女牵回去了。


司裴莫名笑了,笑得甚至有些癫狂:“母后,您变脸变得真快。”


越皇后听他这么说也不恼,依旧是冷漠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个眼神司裴一辈子也忘不了。


其实他很早就明白越皇后不爱他,甚至是恨她。司裴想,世上应该没有几个女人会爱一个出世时差点把自己折磨死的孩子。


但最可悲的是,越皇后只是不爱他。


“您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呢?”


司裴抬起头,眼神里几乎是带着哀求。


“折磨?本宫是要管教你。”越皇后拢了拢貂裘领子,“你身为太子,身为子安的长兄,怎能欺负自己的弟弟?”


“儿臣何时做过欺负他的事情?”


司裴语气虚弱无力,他已经无以辩驳。


越皇后是固执的认为只要他司裴不是捧着司珏,那便是欺负他。


司珏就是越锦歌的眼珠子,她有多恨长子司裴,就更加倍地爱着幼子司珏。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越皇后冷哼一声,扭头离去。


司裴被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直到昏倒的前一刻还在脑子里思索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


榻上的青年满头大汗,明公公先发现异常连忙叫了太医过来。


“是伤口撕裂又没有休息好,连带着有些发烧。”


太医开了几个退烧和安神的方子:“殿下近来可是睡得不好?”


司裴额上顶着块热毛巾,气息还有些虚弱:“是。”


他刚刚才做了噩梦,竟梦到了十二岁时越锦歌让他在雪地罚跪时的场景。


那天晕倒后他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皇帝震怒,将太子宫人连带着皇后都训斥了一番。


不过那之后越锦歌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换了些不容易让皇帝发现的折磨手段。


司裴望着床帘顶出神,他少年时不知道哪里触怒越皇后,后来才知道,他的存在就是错误,越锦歌死前还想求着皇帝改立司珏为太子。


越皇后薨于司裴十八岁生辰前夜,司裴跪在翊宸宫帐外,亲耳听见母亲的恳求:


“他生而克母,心性阴狠…目无兄弟,不忠不孝!臣妾走了以后,子安恐难逃其手啊——咳咳…皇上……太子之位,再三思啊!”


司裴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再被这个女人的话刺痛,但听到充满恨意的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时,他依然感觉胸口一阵钝痛。


呵呵…生而克母……


母亦克子。


司裴昂着头,闭上了眼睛。


越皇后的遗言最终也没起什么作用。


皇帝在司裴出生未满一岁时就将其立为了太子,自幼一言一行皆由他和心腹大臣教养,除司裴以外再无他人能做他的继承人。


司裴想,越锦歌正是因为皇帝对他的看重才更加厌恶他的。毕竟她知道,只有他在,她最爱的小儿子就没有机会。


不过皇帝还是在越皇后下葬后将司珏送去了富饶的封地上,任由他做一个闲散王爷。


司裴睁开那双通红的眼,扭头吩咐太医再开些养神助眠的药方子。


“殿下是不是服药过多了些?”


明公公有些担忧,是药三分毒,吃太多总归是不好的。


“或者可以点些香薰?库房里有安神香……”


“不必。”


司裴打断道,“本宫不喜欢。”


他实在闻不惯安神的香味,少时闻得太多了,一直厌恶到现在。


“臣记得太子殿下之前也有过一段日子睡得不好,是景……”


太医刚要说,想起什么似的又噤声了:“臣失言了。”


他不知道司裴和景姚如今关系究竟如何,今早看来是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怕贸然提起这些事会触怒太子殿下。


“下去吧。”


司裴抬手挥退他们,他自然记得太医说的是什么。


越皇后薨后,他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安睡,每到午夜便看见女人冷白的脸站在他床头,边呢喃着“你该去死”边伸手用力地掐他脖子。


本以为又要靠着汤药入眠,那年东宫里却来了位他意料之外的客人。





景姚快步回到自己的寝殿,揉着自己通红的脸平复情绪。


她刚刚答应了晚膳去看他,岂不是又要和司裴一起用膳了?


景姚心累地瘫倒在床榻上,连午膳都不想吃了。


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全是司裴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还是和少年时候一模一样。


说起来她也很多年没再看过司裴露出这样的表情,当初住在皇后宫里时,常见司裴受越皇后体罚,却没有一个人肯替他求情。


小景姚觉得不公平,虽然不大喜欢司裴却也看不得姨母这么偏心,也替司裴争辩几回,换来的是越皇后的冷眼以及苛待。


这下她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肯帮司裴了。


那时候司裴自己被罚得可怜兮兮的,却还是偷偷带好吃的给景姚。


即便不是很想承认,但当时景姚心里最喜欢的哥哥已经变成司裴了。


只是她为了气他才一直装作喜欢百里文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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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表哥,你不是太子吗,怎么被欺负成这样啊?”


小景姚啃着酱鸭腿,一头雾水。


她听母亲说太子就是宫里第二尊贵的男子,明明该是万人敬仰的,怎么到了皇后姨母这儿就变样了。


少年揉揉她头顶发旋:“其实,我也就是在这里惨,还没到人见人欺的地步。”


要真是这样他这个太子真的不用当了。


“那为什么皇后姨母老罚你?”


“可能……”司裴思考,“可能是我做错事了。”


景姚低喃:“太子表哥才没有做错事呢!是姨母偏心!”


她早看出来了,翊宸宫里人人都最爱那个司珏,都不喜欢司裴。下人敢这样区别对待,那绝对是得了主子授意的。


“我娘都说了,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


司裴看着气鼓鼓的小女孩,终于笑了:“小姨会说这样的话吗?你自己在话本故事上看的吧。”


“哼哼,你们都以为娘亲是淑女吗?才不是呢。”景姚太了解自己老娘了,别人看到的那都是她装的。


“好好好。”司裴笑着哄她吃完。


不知为何,好像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司裴确实高兴些。


景姚偶尔会和姑姑景贵妃在御花园见上一面,有一回她嘴上没把门就误把越皇后体罚司裴的事情连着自己被苛待的委屈一溜全和姑姑说了个痛快,景贵妃哪里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立即跑到皇帝身边吹耳边风去了。


皇帝对小景姚很是喜欢的,知晓此事后也颇为不满,苛责了越皇后一番后和宣太后提及皇后德行有失,太后却劝他说越皇后对待孩子严苛,只是不希望他们倦怠罢了。


有宣太后的支持,越皇后自然没受什么大影响,考虑到皇帝和景贵妃都盯着,她也不好再继续随便抓个由头就体罚司裴了。


经此一役,司裴得以喘息,景姚却更成了越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景姚不敢再和姑母多往来,只能天天跑到东宫和司裴待在一块儿。


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真是少有的快乐日子。


至少还算无忧无虑。


景姚撑着脑袋往嘴里塞那些薄月刚端来的时令水果。


“这樱桃挺好吃的。”


薄月笑着为她斟一杯花茶:“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特意命人送来的,正新鲜着呢。”


算他有心了。


景姚无聊地倚靠在小桌上:“枝月,有什么话本故事看吗?”


“啊?”枝月懵懵的,“小姐,我没有。”


她伸手指向薄月:“她有很多。”


薄月恨不得伸手堵住她的嘴,但话已出,景姚更是燃起熊熊兴趣:“都有些什么?拿来让我看看。”


“好多呢,有些书生小姐的、狐妖和乡野少女的、女侠客和小乞丐的……啊啊,还有您和殿下的!”


“噗!”


景姚还没下肚的一口花茶直接喷了出来,她和司裴的!?


还有这等奇异的东西吗?


于是她转头看向薄月:“拿来给我看看。”


薄月脸涨得通红:“这……这……”


景姚微笑安抚她:“没事,我不生气,我就是有些好奇。”


好奇人家都是怎么写她和司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