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文无汀

120.急变

斯人逝去的哀伤还被牵念在原地,初春已先叩响了门。三月弹指而过,嫩芽顶破冻土,探出新绿,往日的尘嚣也被时间悄悄收束,叠进了一个叫做过往的褶皱里。


未来的日子,如四月初绽的花蕾,在风中轻颤,晃动着脆弱而坚执的希望。


杨柯恢复了御侍令的职位,随侍在皇帝身边。


宫苑春色渐深,却难掩御前的沉重暮气。自孔阳与魏长明双双陨落,皇帝的精气神仿佛被一夜抽空。他的脸色越发蜡黄,时常陷入昏睡,清醒时也多是望着虚空出神。


午后,皇帝服下药汤,仰卧在龙榻上,双目紧闭,似在小憩。


杨柯侍立在侧,手头整理着御案上的奏章,忽听一声极轻的喟叹从龙榻方向传来。


她转头望去,只见皇帝原本灰败的脸上,竟泛起一层潮红,好像被抹了把胭脂似的。


“嗬……”皇帝拢了拢身上的锦被,裹紧了自己,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低语,“冷……好冷……”


杨柯顿感惊疑,迅速端起案几上一盏温热的参茶,快步走到龙榻边:“陛下,您怎么了?身上有不舒服么?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她一边说,一边将茶盏递到皇帝嘴边。


忽然,杨柯的指腹划过皇帝紧抓着锦被的手背,感到一股滚烫的触感,凝神一看,皇帝的额头也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杨柯压下心头疑虑,温声道:“陛下,喝口热的,就不冷了。”


皇帝被那滚烫的茶气刺激了一下,偏开头,并不想饮,更深地埋进锦被里,颤抖着低喃:“冷……冷……”


杨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退后一步,悄然退出寝殿,找到正在偏殿核对奏折的公孙瑶:“姐姐,陛下服药后突然浑身发冷,但手心却烫得惊人。要不要去请太医?”


公孙瑶听言抬头,并未露出惊讶,而是吩咐道:“你先去太医院,请当值的王院判过来一趟,就说……陛下服药后体感不适加剧,请院判大人务必亲自来看看脉象,斟酌是否需要调整方子。”


“是。”杨柯领命,快步走向太医院。


到了太医院,杨柯找到王院判,快速将陛下的症状描述了一遍,王院判听完脸色顿时有些发白,连忙收拾药箱,跟着杨柯匆匆赶往寝殿。


诊疗完毕后,皇帝也恢复了正常,躺在龙榻上沉沉睡去。


杨柯送王院判步出勤政殿,状似无意地询问道:“王大人,陛下这忽冷忽热、高热畏寒的症状,实在令人担心。下官见识得少,不知此象在医典中可有记载?是药石相冲,还是药性过峻所致?”她刻意放慢了语速,目光紧盯着王院判的反应。


王院判脚步明显一滞,目光并不与杨柯对视:“这……这个……御体违和,从来病症复杂,千头万绪,实难说清。”


杨柯并未追问,微微垂首:“大人说的是。是我心急则乱了。只是,眼见陛下如此痛苦,我等近侍之人,心中不安,又束手无策。宫中人多口杂,今日陛下的情状,虽只有我得见,但若再有反复,难免惹人议论。我只是担心,此时朝野动荡不安,若陛下龙体欠安之象传扬出去,引发人心浮动,恐怕……”


王院判顿时明白了杨柯话中的深意,心中顾忌动摇,也顾不得许多了:“唉,杨大人,既然如此,老臣也不好再隐瞒。陛下……陛下龙体根基已损,虚不受补,如今这药效,唉,实乃烈火烹油,强行提振精神,终非长久之计。”


杨柯立刻追问道:“太医院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王院判沉沉一叹:“陛下本就根基不足,加之近日公主驸马双双薨逝,打击深重,这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兆了。”


杨柯心中巨震,王院判的话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她敛起神色,郑重道:“下官明白了。大人与太医院各位殚精竭虑,下官感同身受。如今局势,唯有内外一心,才能护住龙体,稳住朝纲。万望大人与太医院诸位同仁,务必勉力维系!”


王院判看着杨柯恳切的眼神,也用力点头:“杨大人所言极是,老臣与太医院上下,定当竭尽所能。”


目送王院判离开,杨柯脸上的忧色更深。转眼间,时间已所剩无几。此事定要跟公孙大人仔细商讨,她加快脚步,小跑着往勤政殿赶回。


走着走着,路旁飘来两个小宫人的絮语:“……听说了没,北境传来急报,柔然老可汗月前暴毙了!”


杨柯骤然停下,竖耳仔细听她二人对话。


“啊?那……那宣王殿下的和约……”


“和什么约啊!新上位的是他弟弟阿依罕,据说是被柔然王子阿揽延扶上位的傀儡,这人呐,比豺狼还狠!直接把宣王殿下辛苦谈成的和约给撕了!还打着‘为老可汗复仇’的旗号,找了十五万铁骑,都快打到雁门关了!”


“天爷哟,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羲王殿下主动请缨,挂帅出征了!今日就……”


“羲王挂帅出征?”杨柯霍然转身,一把拽住说话宫人的手臂,“你方才说的是羲王?”


那宫人被突然蹦出来的杨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是……是啊,杨大人不知道么?”


杨柯又问道:“他们何时走的?”


“就……就是今日出发。这会儿……军队应该出了宫门了吧。”


宫门!杨柯身体先于意识,顾不得仪态,提起裙摆,发足狂奔。


见他!一定要见他一面!


她冲上阙楼最高处,那支玄色的阵列已到了宫门之外。


旌旗猎猎,甲胄森然。士兵们沉默列队,肃杀之气冲淡了春日的暖融,连枝头的雀儿都噤了声。


杨柯的目光瞬间穿过人流,锁定了队伍最前方——宇文泰一身玄甲,端坐于高大战马之上。重伤初愈,他明显轻减了许多,下颌越发棱角分明,脸色在玄甲映衬下透出些许苍白。


风卷起阙楼上的轻纱,拂过杨柯微凉的脸颊,也吹动了宇文泰披风的一角。


他似有所感,勒住缰绳,缓缓抬起了头。


宫墙高耸,人声嘈杂,然而两道目光似无阻碍,轻易地相逢了。


风拂轻纱,战马低嘶,天地异色,心绪恍惚。


他养伤三月,她避而不见。未曾和解,未曾倾诉,未曾触碰。他们不知如何靠近,更不知如何开口。


那道伤疤是愈合了,但是仍在渗血。


越过宫墙和人群,越过生死的战场和未卜的前程,所有的未曾,所有的不知,都化作这无声的一眼。


宇文泰凝望着那阙楼上的身影,她一袭单薄的青黛宫装,未施脂粉,素净得如雨后新竹,于凉风中凛凛而立,更似崖边劲草。


他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随即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玄色披风划出一道弧线,高举手臂,沉声喝令:“出发——!”


呜咽的号角撕裂长空,沉重的战鼓隆隆擂动。洪流缓缓启动,铁蹄踏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整齐沉闷的回响,坚定地向着北境烽烟滚滚而去。


阙楼上,杨柯孤身独立,望着那玄甲身影彻底消失。


“阿泰,平安回来。”


轻轻的低语,吹散在温热的风中,飘向遥远的北方。


回到勤政殿,杨柯找到公孙瑶,将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嗓音:“姐姐,陛下的药怎么气味比前些日子更冲了?我方才送王院判,听他的意思,恐怕陛下所求之药,并不乐观。”


公孙瑶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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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才道:“瞒不过你。其实是陛下自己要求的。他自知大限不远了。清醒时召了太医院院判,说‘寻常温补,不过苟延残喘,朕要的是能提得起精神的猛药!’御医们跪地苦劝,言此等虎狼之剂,虽能振作一时,但必定损毁寿元,恐怕……”


“恐怕加速油尽灯枯。”杨柯替她说了下去,魏长明的牺牲,孔阳的悲剧,更深地刺激了皇帝,让他恐惧在昏聩中失去对一切的控制,重蹈覆辙。


“院判们最终拗不过陛下。”公孙瑶的声音充满无力感,“方中加了附子、朱砂的剂量,又添了一味天雄。阿姐在时,也曾劝过。”她摇摇头,止住话头,“陛下的心意,我们无法强行改变,但此事一旦泄露,朝堂必将震动!我已严令所有经手之人,若有半句泄露,祸及九族!药渣处理,由我亲信之人负责,绝无疏漏。”


杨柯点头,思路也转向应对:“眼下最要紧的,是预判药力反噬。陛下服药后,脑中尚且清明,当以最紧要的政务呈进,确保谕令清晰迅速。待药力消退,则需严防死守,切勿泄露陛下虚弱之象。”


“正是。”公孙接道,“这些我已安排妥当,太医院那边,我也派人紧盯着,避免让人暗中加量。”


“姐姐思虑周全!”杨柯语锋一紧,“还有一事,至关重要,北境的军报!”


公孙瑶闻言,眼神猛地一凝。


杨柯继续道:“阿泰……羲王殿下在北境苦战,军报必是陛下最挂心之事。陛下在药力催发的清明时,若有捷报传来,倒是无妨,但……”她声音压得更低,“若恰逢陛下脆弱惊悸之时,又传来不利战报,陛下本就因孔阳殿下之事心魔深种,若在此事再受刺激,后果不堪设想!”


公孙瑶眼中充满了后怕和赞许,她一把抓住杨柯的手:“你提醒得对,此事万分火急!军报历来由兵部直通御前,我们……”她蹙紧眉头,为难道,“若要先行截阅,兵部那帮老臣,恐怕不是你我能够轻易压服。”


见公孙垂眸难掩沮丧,杨柯也紧锁眉头,飞速思索着对策,一时殿内气氛凝滞。


“此事,就交给本宫吧。”


两人心头俱是一震,霍然转身,只见宸妃不知何时已立于殿门处,华服端严,平静地注视着她们。


“参见宸妃娘娘。”二人连忙压下心中惊疑,躬身行礼。


宸妃缓步上前,目光在杨柯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辨,而后转向二人:“如今风雨飘摇,陛下龙体关乎国本,北境战事更是牵动天下,已容不得半分差池,更容不得半分私心。”她目光再次落回杨柯脸上,带着坦然和沉重:“杨柯,过往种种,是本宫一念之差,对不住你。”


殿内安静了一瞬,又听她声音响起,“泰儿奔赴北境,伯喻身处柔然,二人未来生死难卜,如今陛下又沉疴难起,朝局危如累卵。于公,本宫身为六宫之主,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于私,作为母亲,我也不能让儿子腹背受敌。截阅军报,以安龙体,稳朝纲,此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此中干系与风险,本宫一力承担。”


杨柯心中百感交集,过往的恩怨纠葛,在眼前这帝国存亡、皇子身处险境的巨大危机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她抬起头,迎上宸妃的目光,郑重行礼:“娘娘深明大义,以江山社稷为念,臣感佩于心!臣愿倾尽全力,辅佐娘娘与公孙大人,共度时艰!”


宸妃看着杨柯坚定而沉静的眼神,颔首道:“好。兵部那边,本宫即刻下达手谕。公孙,杨柯,你们二人,便依本宫之意,速速去办。”


“谨遵娘娘懿旨。”公孙立刻躬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臣等必竭尽全力,配合娘娘,稳住大局!”


杨柯亦深深一礼:“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