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文无汀

99.清明

抬尸人伸手指了指远处,那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个像模像样的“棺材”,细看之下,不过是用劣质的木板将就着钉成的木盒子,颠簸几下就要散架。棺材边上站着三四个赤膊的汉子,浑似几颗长歪了的枯树,手里握着绳头,绳子另一端,正绑着七八个低头蹲在地上的小女孩,像是刚长出毛的小麻雀。


杨柯不禁问道:“那里……是卖身的女孩?”


向大人叹道:“是啊,她们爹娘大多染了瘟疫,死的死,没的没,为了换一副薄皮棺材入土,就把自己卖了。”


杨柯疑道:“瘟疫不是半年前的事么,怎么如今还死了这么多人?”


向荣道:“正是。那会儿京城里来了不少大官,还有些善心的商人。有个卖丝绸的大商人就来过我们平阳,身边还带着个戴佛珠的姑娘。那姑娘心肠可好了,不仅不怕被传染,还连着好几日设粥棚,给百姓发药材呢。可惜啊,他们走了以后,断了接济,那些染病未愈的人终究没熬过去。”


杨柯心中了然,向荣话中的商人,想必是沈裕之、沈澜之兄妹俩。没想到沈裕之虽是个奸商,倒也做了不少有利百姓的好事。


“不行啊……不行啊……”男孩的哭喊声重又响起,他望见抬尸人指着的方向,吓得双腿打颤。


“狗剩儿,你瞒谁呢?穿成小子样儿,别人不认得,我还认不得?你就是个丫头片子,怎么不能卖?”那抬尸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小孩的身体,露出些淫邪之色。


“不行……我不能去!我娘说了,那是卖身!”女孩哭着摇头,但抬尸人已没了耐心,当即就要走。


女孩一急,扑上去拽住他衣角:“大哥!别走!别走啊!”


抬尸人停了下来,不耐烦地瞪着她。


女孩被他眼神慑住,结巴道:“我……我卖……我卖……”


抬尸人这才扯开嗓子,对着远处赤膊的汉子喊道:“张三!新窠子!”


那歪树听了,登时便晃了过来。抬尸人扬起下巴指了指那女孩儿,歪树走上去一把端起她的下巴,左右掰着瞧了瞧,道:“成色不赖,跟我走吧。”接着从腰间的褡裢中掏出一把铜钱塞在抬尸人手里,“拉棺材去吧。”说完便要拽着女孩走。


杨柯胸中怒火已经压抑不住,一步踏出就要上前阻拦,手腕骤然被人猛地攥住。


回头一看,是宇文泰。


杨柯怒道:“她只缺百文救命钱,却要卖身,你为何要拦我?”


宇文泰沉静地看着她:“你现在救她,就是在害她。”


杨柯斥道:“这是什么歪理?”


他伸手指向那群瑟缩的女孩:“二十九万的灾民中,你猜有多少女孩愿意卖身?你又能帮着赎多少人?更何况,你救得了她一时,救得了她们一世?”


杨柯道:“但至少我能救出眼前这一个!”


宇文泰冷声问道:“以谁的名义?”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下去。


“今日你我以京城钦差的身份微服暗访,你若贸然出手,身份很有可能暴露,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平阳的洪祸也不用再查了。”


杨柯脸上痛苦更甚:“可我……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宇文泰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有将平阳的底掀出来,才能救活更多的人。”看着杨柯难过的样子,声音又软了些,“阿柯,我明白你不忍心,但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种勾当,总有一天会被彻底禁绝。”


回到住处内,方才荒地上的那一幕依旧在杨柯的心里萦绕不去。那些女孩甚至还未懂事,便要早早背上生活的重担,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在宽宅大院里享受着珍馐玉食。


宇文泰见她一直沉默不语,温言劝道:“阿柯,既然已经回来,暂且放下吧。”


杨柯正欲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殿下,有一商人求见。”


杨柯与宇文泰对视一眼,看来今晚注定不平静。


宇文泰道:“请进来吧。”


大门打开,一中年青衫男子迈步进来,拱手道:“在下傅卓言,平阳本地的粮商。”


“傅先生请坐。”宇文泰抬手示意其落座。


傅卓言微微颔首道:“章大人客气了。”转头对身后的小厮道,“快呈上来。”


小厮踱步出门,拎了几箱木盒进来,傅卓言歉意地笑笑:“今年雪峰毛尖产得少,给章大人和易大人各备了两斤,朝中各位大人委屈点,每人准备了一斤。”


宇文泰笑道:“傅先生真是周到,送礼送到人心坎里。易大人极爱品茶,尤其爱喝贵地的雪峰毛尖。”


“雪峰毛尖是平阳特产,章大人贵脚踏贱地,难得来我们滁州一回,自然要送上的。”


杨柯对侍从示意:“快为傅先生上茶。”


傅卓言却摆摆手:“多谢姑娘好意,一杯白水就行。”


杨柯微露讶色:“傅先生送我们如此名茶,自己却只喝白水?”


傅卓言笑着道:“老习惯了,喜欢喝白水。”


杨柯顺势赞道:“傅先生为人勤俭,和一般的商贾作风倒是两样。”


傅卓言摆手摇头:“卖肉儿郎啃骨头。我的这些粮仓茶山,说到底都是为朝廷打理。哪一天章大人、易大人瞧着我不顺眼了,一脚把我踹开,我照样能活。”说完,他低头啜了口白水,目光投向宇文泰,“章大人,今日您在府衙内可有收获?”


宇文泰道:“我听他们汇报了些灾情,但粮仓补给一事,还尚未明了。”


傅卓言追问道:“王大人是否说,十三日后,粮仓放尽,便要卖田买粮?”


宇文泰点头。


傅卓言长叹道:“章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山高皇帝远’,诸位远在京城,不知道平阳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们这些粮商,哪里还有余粮,更别提手里的银两了。”


杨柯追问道:“傅先生可否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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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卓言接着道:“平阳一带几十万口百姓,靠着大米和茶叶生活,两年前的洪灾,堤坝毁了,大水淹了半座城,多少茶商粮商倾家荡产,更不消说茶农和农民了。当年洪灾连月不见好,好不容易盼来朝廷的三百万两银子,王大人命人连夜修好了堤坝,百姓的日子才好过一些。可我们这些商贾呢?”


宇文泰道:“三百万两银子,足够修堤赈灾,按理来说,灾民继续种田,过几个季度便能慢慢将商人的损失弥补回来,为何傅先生如此悲观?”


傅卓言惨然一笑:“上下挥霍,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这个道理,我想大人应当比我更明白。”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封面已经发黄,显是陈年旧物,“此乃平阳府衙两年前的账本。”


侍从接过册子,递了过来。


宇文泰翻开账本,杨柯也凑近细看。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两年前平阳府衙向当地商户“借”走的银两,有些是以购粮买茶低价强征,有些则是用赈灾的借口公然明抢,林林总总算起来,统共竟有五百万两!


“五百万两?!”杨柯惊骇失声,“他们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一半是为稳定民心、赈灾救民,另一半,”傅卓言摇头道,“是给大小官员送去油水。”


“那朝廷拨的三百万呢?”她接着问道。


傅先生笑容更苦:“早被他们分光了。”


杨柯喃喃道:“怪不得。来时我见府衙大堂里,坐着个穿绿袍的办事小吏,手里捧着官窑鸡缸杯。平阳底下的七品官员,哪儿会有那么多钱?”


宇文泰神色平静,看完后缓缓将账本合上:“傅先生,敢问您这账本从何而来?”


傅卓言道:“在下忝为平阳行会会长,这些年与府衙交涉,多由我出面。章大人,若在下做了假账,大晚上跑过来唬您,实在没有必要。您一旦同王大人通气,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宇文泰道:“若真如傅先生所言,那平阳的祸根,实在太过深重。”


话音未落,傅卓言霍然起身,拱手弓腰,对着宇文泰跪行大礼:“羲王殿下!草民只是做些小本买卖,苦苦求生于世。但怎料如今家乡竟全是酒囊饭袋之辈,他们贪赃枉法,百姓民不聊生。”


原来他早已识破宇文泰身份,杨柯立刻望向宇文泰,只见他面容冷肃,看着伏地的傅卓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傅卓言的声音逐渐带上哭腔,颤抖而激越:“今日,殿下从京城莅临此地,为我们带来了一丝希望。草民腆脸代表平阳父老,冒死前来!恳请殿下,为我们平阳主持公道,铲除奸佞,还平阳一片清明!”


宇文泰面色凝重,他附身缓缓扶起傅卓言,沉声道:“傅先生请起,你们的恳求,本王已经知悉。你放心,本王既已至此,定当竭尽所能,为平阳百姓谋福祉,绝不让这些奸邪之徒逍遥法外。”


窗外,夜色混沌,星光掩映在密云背后,等待着黎明到来、驱散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