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文无汀

92.滁州

次日,宇文泰便遵照皇命,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京城,取道滁州。


赶了四五日,离着滁州还剩几十里路,远远便望见驿站边上站着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见车队近前,立刻翻身下马,疾步上前,对着领头的张意初便是深深一揖:“下官滁州府经历向荣,拜见张大人!张大人亲临滁州,下官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张意初勒住马缰,声音沉稳地纠正道:“向大人误会了。本官张意初,乃随章大人同行的户部员外郎。钦差章大人,此刻正在车内。”说着,侧身引向那辆乌木马车。


向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堆起更深的谄媚,连忙转向马车方向,再次弓下腰,惶恐道:“下官滁州府经历向荣,拜见钦差章大人!下官眼拙,未能识得大人真驾,罪该万死,还请章大人恕罪!”


马车帘幕低垂,纹丝不动,只传出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无妨。向经历请起。”


向荣这才敢直起身来,眼神望进帘幕,恭敬道:“章大人一路鞍马劳顿,实在辛苦!此地距滁州还有五十里,说远也不远,翻过这座山便到了。大人的车马连日奔波,想必疲乏,不如进驿站歇息歇息,等马匹休整好了再上路?”


“向大人考虑周到。”张意初翻身下马,行至马车窗边,微微躬身:“大人,是否在此休整片刻?”


车内沉默片刻,声音再次响起:“可。”


“是。”得到宇文泰的吩咐,张意初随即转向向荣,略一拱手,“有劳向经历安排。”


“不敢不敢!下官职责所在!”向荣连忙回礼,赶紧挥手示意手下官吏差役上前帮忙。


“诸位,解鞍休整,听候向经历安排!”张意初的命令一下,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纷纷牵马入驿,喂水的喂水,添料的添料,刷洗皮毛的刷洗皮毛。


杨柯随着众人下了马车,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令人精神一振。她举目四望,到处山峦叠嶂,郁郁葱葱,偶尔几声清脆鸟鸣回荡山野,更添几分野趣生机。心随境转,眼前景象怡人舒畅,杨柯也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


那向荣刚吩咐完手下,目光扫过马车旁,当即便被这抹亮色牢牢攫住。只见杨柯双臂舒展,身姿玲珑,如同幽谷中一株初绽的玉兰,自然流露出的那股优雅和生气,叫他看得眼睛发直,竟忘了移开视线。


杨柯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心中划过一阵不快,索性开口问道:“向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向荣见美人主动发问,连忙凑近几步。这一近看,更是心头狂跳:眼前女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眸子清澈明亮,顾盼间透着山野灵气。方才在马车旁只轻轻一瞥,已觉惊艳,此刻在浓郁山色的映衬之下,那份清丽脱俗之美更显动人。


“哎——哟!”向大人又往前凑了一步,脸上堆起谄媚笑意,目光贪婪地在杨柯脸上逡巡,咽了口口水才找回声音:“姑娘真是慧眼识珠!这是我们滁州城外的宝山——禄青山!姑娘您瞧瞧,这山势,咱们滁州子民靠着这座山,一代代传了千年呐!”他指着山峦,语气夸张,但眼珠子仍黏在杨柯脸上。


杨柯见此人长着一张马脸,两眼狭长,透着一股油滑,心中厌恶更甚,只顺着他的话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滁州是个有福之地。”


“对对对!姑娘说的太对了!就是百姓之福!福地!大福地啊!”向荣听得杨柯接话,更是心花怒放,脸上褶子都笑开了花,目光却始终不离杨柯,仿佛她说的不是山,而是什么天籁之音。


杨柯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应付几句后,便转身径直步入驿站。进了驿站,她快步走到宇文泰身边,在他下首的席上坐下。几个侍从上前奉茶,而后便悄然退至周围桌旁静候。翔宇则如铁塔般,侍立于宇文泰身后。


“方才去哪儿了?”宇文泰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察觉到她眉宇间的不快,放下手中茶盏,开口询问。


杨柯随意地趴在桌案上,下巴枕着手臂,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着茶杯。听到宇文泰的话,她抬起眼皮,懒懒道:“就在附近……赏了会儿山景,谁成想,招来只聒噪的山雀,围着人叽叽喳喳,赶都赶不走,平白坏了美景!”


宇文泰的目光顺着她的话,飞快地扫过正走近驿站的向荣,轻轻一笑:“山雀?瞧着毛色,倒是油滑得很。”


“哼。”杨柯瞥了向荣方向一眼,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又飞快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宇文泰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也不再逗她了。他端起茶杯,缓缓开口道:“向大人。”


向荣一个激灵,连忙快步上前:“下官在!”


宇文泰道:“这次洪灾,平阳官仓里还有多少粮?照每人每日四两发赈,尚能支撑几日?”


这突然的诘问让向荣明显一窒,他飞快转动眼珠,拱手道:“回禀大人,平阳的灾民有二十九万。灾前官仓存粮二十万石。半年前桐丘也发了洪灾,我们平阳借去了十万石粮,还剩下十万石,若按每人每日三两赈济,每天需耗四千七百石。如今赈济已过八日,官仓里剩下的粮约有八万五千石,最多……最多还能发放十三日。”


宇文泰微微颔首:“你倒是个有心的人。那么,你和王大人有没有想过,十三日后,该如何应对?”


向大人又咧嘴一笑:“当然是让滁州有钱有粮的拿出钱去买灾民的田,待灾情一解,县衙再筹款从商户手中购粮,发还灾民度日。”


“县衙的钱,从哪儿来?”宇文泰的声音陡然转冷。


向荣顿时语塞,愣在原地,道:“这……这些具体章程皆是王大人定夺,下官……下官只知执行。更详细的筹措之法,还请大人抵达滁州后,亲自垂询王大人。”


“也好,”宇文泰放下茶盏,起身道,“歇息得差不多了,有劳向大人前头带路。”


众人闻言,皆起身准备启程。


回到车里,杨柯仍思索着方才向荣口中的“对策”,她转向宇文泰,问道:“若是灾民的田全被商贾低价买去,到时县衙再要收田,岂不是由着商贾坐地起价?”


宇文泰轻叹道:“恐怕根本就到不了这一步。”


“为何?”


“两年前的洪祸已经将商贾搜刮一空,这两年时间,他们不过勉强喘过气来,元气尚未恢复,如今再来一遍,哪里还有余财经得起折腾?”


杨柯心头一凛:“那十三天后,滁州百姓岂不是……”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事,”宇文泰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山影,“即使抓出了背后贪腐的官员,粮食也是个棘手的难题。”


杨柯凝神分析道:“既不能强行抄没大户家产,那和强盗无异,否则必致大乱;也不能劝说灾民忍痛把田贱卖出去,这相当于饮鸩止渴。两边都不能用兵,灾民一旦群起闹事,滁州立刻内乱。要解决粮食之困,唯有靠朝廷。”


宇文泰接着道:“如今前线开支占去户部大半,军粮补给更是万万不能截断,要援助滁州,只有一个出路——越州粮仓。”


“越州?”杨柯低声重复,随即颔首,“确实是眼下唯一可行之策了。”


马车颠簸前行,杨柯转头望向外面山景,眉头忽然一蹙:此地地势变高,分明是上山之势,可滁州城在山下,此刻已经翻过了最后一座山头,理应下山才是。


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扬起一个微笑,对一旁的向荣道:“向大人,咱们还要绕着山走多久啊?”


向荣闻声放慢了马速,弓腰凑近车窗,脸上堆起笑容:“姑娘是不是坐车坐乏了?是这么回事,咱们改了路程,原先那条路呢,前日暴雨冲垮了一座桥,实在过不得。咱们得绕些远路,不过您和章大人放心,顶多也就耽搁半日功夫。”


暴雨冲垮了桥,这话哄三岁孩童还差不多。这一路的地面始终干爽,哪有一丝连日暴雨冲刷的泥泞痕迹?杨柯转头看向宇文泰,只见他回视过来,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原来虽然他方才表面在闭目养神,实则一直留意着车外的动静。


杨柯心领神会,心中升起一计:“哎呀!”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马车旁向荣的注意。


向荣立刻勒马凑近车窗,马脸上满是殷勤:“姑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


杨柯转过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向大人,你看那山崖边上!”她伸手指向不远处山坡上几簇开得正艳的紫色野花,“那花儿开得真好看!我头一回见到这种颜色,赶路闷得很,能不能劳烦向大人稍停片刻,我想去采几枝回来,闻着花香,总比干坐着好吧?”她话语里带着小女儿的娇憨央求,仿佛真的被野花吸引。


向荣望着她的笑容,一时晕晕乎乎,立刻拍着胸脯道:“小事一桩!姑娘喜欢,是它们的造化!能为姑娘效劳,是下官的荣幸。”说着,他又探身望向宇文泰,“章大人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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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泰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杨柯身上,微微颔首:“她喜欢就好。向大人,派人护卫好杨姑娘的安全,莫要让她靠近险处,我们在此稍候片刻。”


“是是是!下官明白!定护姑娘周全!”得了宇文泰的首肯,向荣喜不自胜,连忙指挥车队在开阔路边停下。接着,他利索地翻身下马,小跑至马车边,鞍前马后地迎着杨柯下车,为她引路。


“姑娘当心脚下,这山路滑。”向荣紧跟在杨柯身后,目光寸步不离她的侧颜,嘴里不停介绍着,“这花叫‘紫云英’,咱们滁州山野间常见,不值什么,但胜在开得泼辣,有股子野趣……”


杨柯一边佯装兴致勃勃地听着,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扫视四周。她故意放慢了脚步,弯腰去采绿草中的花,脆声道:“向大人,您说,这山里绕来绕去的,可真大呀。方才我们歇脚的那个驿站,看着挺清净,平时往来的人多吗?”


向荣正沉醉在美人采花的画面里,又听她声音甜美可人,忙不迭答道:“姑娘说‘歇马亭’呀,那个地方位置偏,平日里除了我们这些跑腿的,没什么人去,冷清得很。”他说完,见杨柯表情并未变化,又急着补充道,“啊,那驿丞老李头人很勤快,打扫得也很干净,还是从衙门出去的人。”


“他从前是做什么的?”杨柯采下一朵花,轻轻收进怀中。


“从前是书吏,干了几十年,也没见着升个一官半职,后来大人就把他打发了。”


“嗯,‘歇马亭’这名字倒挺雅致。”杨柯直起身,手里已经握了一把紫花,脸上笑容依旧,“向大人,您常走这条路,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小路捷径呀?我们绕了这许久,若能有条近道快点到滁州就好了。”


向荣见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心头更是一荡,又听她抱怨绕路,立刻升起了保护欲,“姑娘莫急,我对这块最熟了,山后头有条小路,等我们回去,我立马下令往那儿走!”


“好呀,有您在,我们就放心啦!”杨柯捧起手中的紫云英,深深一嗅,绽放出灿烂笑容,“这花真香!我们回去吧,别让章大人久等了。”


向荣被她一两句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连声应着护送杨柯往回走,心中只觉得自己今日在美人面前大大长了脸。


二人回到马车旁,向荣脸上掩不住的得意,扬声邀功道:“章大人,杨姑娘回来了,摘了好些花儿呢!”


杨柯却似未听见,径直走回了车内,脸上还带着方才应付向荣时的娇甜笑意。她挑出手里最鲜亮的几朵,笑盈盈地递给宇文泰,“大人,您闻闻,这山野间的花儿,香气虽淡,却格外清冽醒神。”说话间,她在递花时快速地轻点他手背,同时递过一个眼神:“办妥了。”


宇文泰眼神了然,伸手接过花枝,只淡淡地赞了一句:“嗯,确实别致。”话毕,眼神挪向窗外,看不出什么波澜。


杨柯以为他舟车劳顿,有些疲乏,于是也不再多语,凝神欣赏起了花来。


车队接着赶路,见杨柯对紫云英饶有兴致,向荣扬着笑脸,往窗边凑了过去:“杨姑娘若是喜欢,等到了府衙,我再派人多摘些回来。”


方才杨柯虽是为打探地形才提出采花的要求,但此时细嗅这紫云英,反倒被吸引了,听到向荣这番话,当即乐道:“好啊,劳烦向大人了。”旋即,她将身子往里侧微微挪了挪,转向宇文泰。


一直望着窗外的宇文泰倏然回头,目光扫过向荣几乎要贴上窗口的脸:“向大人,天黑前能否赶到滁州城?杨姑娘体弱,不宜再过多耽误行程了。”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威严,甚至还有一丝冷意。


向荣被宇文泰的审视目光看得浑身一紧,方才因杨柯而起的飘飘然瞬间消散不少,赶忙缩回身子,应承道:“是!章大人放心,前面再转过两个山头,路就好走了,定能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


宇文泰这才微微颔首,下一秒,两侧的车帘“唰”地落下,隔绝了外界那碍眼的殷勤。


杨柯本在阳光下仔细端详着花瓣,忽然眼前一暗,“诶?”她望向宇文泰,见他闭目养神,于是压低声音,“阿泰,方才向荣透露,驿站里的管事也是滁州府衙出来的旧人。”


“嗯,专心赶路。”宇文泰并未睁眼,只以手支颐,淡淡地应了一声。


杨柯微微一怔,以为他此刻疲乏,于是重新坐了回去,手指轻轻拨弄着手里的紫云英,注意力又回到了花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