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纪晏书知道她有多么黑暗
纪晏书此时的语调平淡:“您二老虽然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对我并未有切实的伤害。”
“我现在更恨葛青山,他欺负人却逍遥法外,独留您二人替他吃苦受累。”
纪晏书轻轻微笑着,语声舒缓有力,“楼家有家产万贯,葛青山用儿子把楼家老两口哄得眉开眼笑的,楼家老两口认下孙子,许诺将来把家产半数给这孙子。”
纪晏书将后头这句话咬得特别清晰。
纪晏书靠近牢门,那双细翦明眸含着巧笑盯着葛大爷。
“不久后,葛青山就用这些家产置田买宅,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呼奴唤婢,过起官老爷的气派日子,您不羡慕吗?”
纪晏书循序递进掌握得很好,见二老神色有变化,接着道:“羡娘做葛青山的娘子,是您二老保媒牵线的,如今他富贵再望,一次都没来瞧过您二老,可见他没想过您二人。”
葛大娘本就是私自的人,葛青山富贵了不想她们,她也没必要顾念亲戚情义,“你要怎么给我活路。”
“我要您指证葛青山强辱楼星羡,强留她作妻子,多次殴打她。”
这本就是事实,并不是作假,楼星羡身上道道鞭痕,像一条条蜿蜒的蛇爬满全身,但凡看一眼,无不痛心。
纪晏书道:“届时我会出面撤状,您二老又有举证之功,府衙会给您二老赦宥。”
葛大爷心有疑虑:“我怎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您也可当我说的是假话,”纪晏书话锋一转,“但您那侄子武珐能帮您脱了谋害官员的死罪吗?”
纪晏书语带威胁:“武珐如何吃上这碗公家饭?又用这碗饭给葛家村谋多少好处,您不会不知道?楼家一封文书讦告上去,武珐也得进来跟您作伴。”
语声不激昂,循循善诱的目的极强,“之所以不讦发,就是想卖您一个人情,帮楼家作证。”
“是生是死,选择权在您手里,就看您怎么选了。”
葛大爷低声问葛大娘:“老婆子,你怎么选?”
葛大娘说:“博一把吧,至少答应帮楼家,我们死不了。”
葛大爷颔思忖后,点头。
法律文书写明,举证控告属实,犯人可从轻发落。
目的达成后,二人出了牢门。
一想到葛大娘夫妇给李二哥下曼陀罗花毒,韩晚浓就怒极道:“如此奸徒,死有余辜!我居然给他们送生机,真是可恨!”
纪晏书叹声:“他们当然可恨了。”
楼星羡,她本该拥有光鲜亮丽的人生,却被这些可恨的人拉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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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玄之办事倒是很快,有了葛大娘夫妇的举证,葛青山很快被逮捕入狱,公开审理。
楼星羡以前的未婚夫拿出从前的婚书,证明两家曾许过婚,葛青山被胡玄之以强奸有夫妇人的罪名判决杀。
听到葛青山被判刑后,楼父楼母喜极而泣。
葛青水知道哥哥葛青山被判死刑,带着侄子葛根天天在地牢门口吵闹,被狱卒驱赶后,又领着葛根到楼父楼母处大喊大叫,骂得极为难听。
见侄子一句话不骂,反而是哭丧着脸,不觉怒火上涌,一脚就朝葛根踹过去。
“我家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两个孽畜,一个害死丈夫,一个害死爹。”
葛根吃痛,两眼湿润,眼泪大颗掉下来,不敢哭出声。
他怕姑姑再打他!
楼父心怀不忍,一把挽住,把葛根拉进来。
楼父的语声带着几分悲戚,“孩子,外祖父也是父亲,我疼爱我的女儿,我不能因为你而放过伤害我女儿的人。”
见着与女儿极为相似的眼睛,楼父恻然温声:“外祖父知道罪不在你,有罪的是你的父亲,如若你因你父亲而问杖于外祖父,外祖父不怪你。”
葛根只摇头,并不作声。
楼母是做梦也想不到,此生还能找到女儿,见着这些素不相识,却肯相帮助女儿的恩人,不觉想要屈膝下拜。
“恩人在上,受老妇人一拜。”
楼母膝盖还没落下,韩晚浓慌忙扶起,“楼夫人,您是长辈,您跪我们这些后辈,不是折煞我们吗。”
楼母堕泪说:“我女儿活命之恩,我一家子骨肉团聚,仰受诸位大恩,今生倘不得报答,来生亦作犬马相报。”
说罢,楼母恭敬地朝纪晏书、韩晚浓、微生珩、冼娘子等人施了一礼。
纪晏书从韩晚浓口中了解过楼家境况,家境虽富裕,可这些年寻找女儿的耗费甚大,怕是所剩无多了。
纪晏书关切地问了一句:“楼夫人至亲数口,今后如何活计?”
楼母万分感激:“多谢纪娘子,不过无需挂心,我在乡间有桑枣果园一所,小屋数间,园边还有田百亩,赁人耕种,尚可度日。”
纪晏书道:“若得如此,便是最好了。”
岚彩居酒楼。
冼娘子搂着酒罐子趴在桌子上,言语笑说:“梵拟县出了那么多奸淫辱掠女子的案子,楼妹子这案子判得大快人心,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韩晚浓也喝了不少的酒,此时是红潮生面酒微醺。
楼中的戏台上,伶人挥袖启唇,唱一曲《莫愁记》,歌声清圆若上林莺语。
“石城女子名莫愁,家住石城西渡头。”
“拾翠每寻芳草路,采莲时过绿苹洲。”
……
韩晚浓挪着凳子靠近冼娘子,“冼娘子,要不跟我去汴京?那里有好人物,好景致。”
佼人馆的男伶,一等一的俊朗。
冼娘子摇头否决:“汴京繁华,富贵迷人眼,价也贵,我通副身家,买不来半块地皮,我就留这里做我的租子婆,当我的渡船娘。”
话语落下犹未久,冼娘子就醉得趴过去。
“纪姐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真的……”韩晚浓的尾音拉得很长,踉踉跄跄走到纪晏书旁边。
在栏杆处吹风醒酒的纪晏书忙扶着,让韩晚浓手扶住栏杆。
韩晚浓酒气喷人,两脸红得可爱,就如一株红艳艳的石榴,越看越标致。
“你这醉话怎么这么可爱呢,”纪晏书轻轻摇头微笑着,“喜欢我?你知道我什么样吗,你就喜欢我。”
韩晚浓是贵女,翠珥金钿是寻常。
竟然说喜欢她,真是蜜罐里长大的天真丫头!
在这副人人夸她生得好看的皮囊下,她清晰地知道,她是有多么黑暗!
楼上吹风,倒让韩晚浓清醒了些,不觉开口问纪晏书:“纪姐姐,你这么帮楼娘子,为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和她问微生珩的问题一样,微生珩说,帮人不需要理由。
纪晏书看了韩晚浓一眼,便转眼望向眼前的灯火万家,星河璀璨。
“我很喜欢佛经里的一句话。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她最绝望的时候,是姑母为她点燃了第一盏灯。
“纪娘子,怎么还不歇息?”楼老丈打着灯笼过来,看到还没休息的纪晏书。
“忙完就睡了。”纪晏书揉搓着香泥做香。
楼老丈坐下一问,“忙什么呢?”
“做押不芦香。”
“这是什么香?”
“押不芦香也叫曼陀罗香,有毒。”
楼老丈惊讶后,“可否送老夫一些?”
“老丈求香,晚辈岂有不送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