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赌约
天寒地冻,苗州城巡守府里,已生起火炉,苍髯壮汉围着那火炉烤着手,腰间缠绕的硕大森蚺,探着带着金色点缀的头颅,似乎也被火炉灼烧的舒适火热。
壮汉正是苗王,哈出白气,探着手,竟是从烧红的火炉子里取出来两个芋头。
芋头还散着热气,苗王连皮也没剥,囫囵丢进嘴里,刚要咽到肚子里,门外忽地走进来一人,穿得仙风道骨,一副中原人打扮,门儿也没敲,吓得苗王竟是噎住,半晌都缓不过气来。
来人头顶着风雪,眉目上也有寒霜,围着火炉坐下,笑道:
“没人抢你的,何必噎成这样?”
苗王顺了顺胸口,又闷了一大碗烧酒,才好受了些,瞪了来人一眼:
“寡人吃口芋头都不安生,你不是闭死关,怎么这么快些时日便出来了。”
仙风道骨的中原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老朽夜观天象,察觉这苗地之中,竟又多了一位身具紫薇星者的,心中多不安生,无奈,离那食祟之境遥遥无期,索性不闭关了,如此出来,与王谋划谋划。”
说到这儿,苗王也撇了撇嘴。
“倒是出了个人物,发迹于古浪县,听说也是个中原人。
这一月功夫,打下我好几座郡城,手里也有了人马,不过也没成气候,寡人也不愿意搭理他。”
那仙风道骨的老头无奈顺了顺胡须:
“王不知,那人头顶紫薇,身兼龙气,王若再放任不管,只怕酿成大祸!”
苗王又吞了个囫囵的芋头,摇头失笑:
“寡人惜才,倒想看看这中原儿郎,能在我苗地闯出一番怎样的基业,若是真能到了与寡人分庭抗礼的地步,那才更有意思,人活着,不就为了这点盼头?”
“害!”
老头一副欲言又止,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王蛊术通天,几近窥食祟之秘,可这天下龙气四散,王若不争,便要给旁人拾了去!
苗地里,所有门道世家,郡城寨子,早已被王所震慑,如今若再来一位劳什子镇……镇……”
“镇仙王。”苗王提醒道。
“是啊!若再允许他将王的基业给分了去,我们又如何再与那中原争?与那大周皇帝争?与那七门争?!”
老头气得胡须都硬了。
苗王却顺势往后一倒:
“那先生倒是说说,这基业是何?”
“自然是那些门阀世家,那些郡城里的蛊苗儿,那些肥沃的土壤啊!”老头依旧情绪激动。
苗王却笑了笑,看向他:
“可先生知,那镇仙王自我手里打下五座寨子,却嚷嚷着什么?你可知他嘴里的基业,是指的何?”
老者摇头,一甩大袖:
“我闭死关十五载,不问世事,还请王明告。”
“那中原人嘴里的基业,竟是说的……百姓!”
“百姓?”
老者眉头大皱,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只以种田谋生,何用之有?他若说蛊师我倒理解,可这以百姓为基业,实乃谬论!”
“是啊,寡人也是这么想的。”苗王翻了个身,将那装着烧酒的酒壶持在手中端详许久。
“可偏偏,他就是用这般说辞,聚拢近七千青壮,千余蛊师,甚至定府门道人不在少数。
他连蛊税都不收啊……”
老头怔在原地,顿了良久,才吐出两字:
“蠢货!”
“十足的蠢货!”
“如今天下疲敝,唯有那守成的君王才可谈百姓之论。
他手里什么也没有,连蛊税也不收,拿什么来笼络手下人?
凭自己那一腔热血?
可笑!
王,早前我还怀疑你的决策,如今我才明了,原来你毫不在意那劳什子镇仙王,便全是因为此人是个傻子!
以一敌百的定府蛊师都不以好礼相待,却还有说出‘以百姓为基业’这般可笑的谬论,他不亡谁亡?
正如那气数早已尽了的大乾一般。看来我观星之法修行的还不到火候,今连如此愚笨之人也看不出来……”
见着老者怀疑起了自己,苗王摇头道:
“苗人奉大蛊为尊,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可那镇仙王也没有断江道行,甚至没有渡江,便能从寡人的手里挖走五座城池……
如此一窥,定也是有本事的。
先生莫要谦虚,您的观星,寡人还是心知肚明的。
不如,先生与我打个赌?”
白衣老者眉头微皱:
“王要赌什么?”
“赌那人成或不成。”
“怎么个成法?”
苗王深吸口气,目光缓缓变得尖锐而阴冷。
他本就体格宽大雄壮,如今冷起脸来,便像一头充满了凶性的黑熊。
“他既要在我嘴里吃肉,那便依先生最初之言,我给他添点堵。
所谓王不见王,这苗地里的门阀世家也有不少,渡江道行的高人也并非没有。
寡人号令他们,向着这镇仙王发难。
若他真能打掉了这些门阀世家,来直面寡人,那便是成。
若他死在了这半道儿上,那便是不成。
先生觉得如何?”
白衣老者粗一听,觉得是苗王随口一说,如今细细品味,却才察觉到苗王真正的用意。
苗地的世家向来心不齐,甚至在苗王造反这件事上,都持着明哲保身无所谓的态度。
但苗地的门阀世家多存在一天,便对苗王的霸权有所威胁。
可如今苗王的羽翼还未从苗州伸展出去,这般卸磨杀驴的行径,终是不能做的。
而让那所谓的镇仙王来对抗这些门阀世家,便所谓,借刀杀驴,驱狼吞虎!
两边谁得利,最终都是苗王得利。
白衣老者赞叹一声:
“王虽相貌粗犷,可这心思细腻如发,竟能想到这般驱狼吞虎的计策,也算我这么多年的心血没白费。”
苗王笑了笑,又伸手进了火炉子里,从其中掏出一个芋头,丢给了白衣老者:
“你别多想,我是真有心看到他能走到什么地步,当然,那些自诩清高的苗人世家也让我头疼不已。”
“呵呵,王与我,自是不必明说,王之功德,自有后人评说。
老朽赌那厮,不能成事。”
苗王一笑:
“我赌他成,至于赌注……便是寡人的一只金相蛊虫,和你手里那件渡江境的阴物吧!”
白衣老者则笑道:
“王这金相蛊虫,便是要落到我手里来喽!”
二人捧着芋头吭起,天寒冰坚。
府邸外,一场朔风迅猛的吹过,直到将一座院子里,晾在木板上的石头蛊吹翻了一地。
阿弟看着这些掉在地上的石头蛊心疼不已。
“哥哥给我买的石头蛊!”
阿弟心智不全,尤其进了那冲喜河上来以后,思维也变得迟钝缓慢。
如今见了蛊虫掉在地上,第一反应不是捡起,而是嚎啕大哭。
换作李镇前世的话来说,便像是一个智障儿童。
碰巧苏阿雅在一旁做着针线,见那些石头蛊打翻在地,忙忙放下手里活计,上了前,将石头蛊一个个捡起。
“阿弟别哭,如今哥哥有本事,更有钱,你想要多少石头蛊,哥哥都能给你买来,你别哭好不好!”
苏阿雅当然不会想花李镇的钱。
可阿弟的哭泣更令她烦心。
孩子嘛,哄一哄就好了。
阿弟虽然心智不全,可也将这番话听了进去,也弯腰帮着苏阿雅去捡起石头蛊。
可他这一活动,腰身却跟折了一样,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
苏阿雅吓了一跳,幸好跟着阿巴学了点医术,给阿弟正了骨,又摸索出来一只医蛊丢到阿弟的身上。
奇怪的是,阿弟腰身都险些折了,竟一声不哭,跟个没事人似的。
可偏偏,李镇哥哥的石头蛊跌在地上,他竟会哭嚎那么久。
……
回到了古浪县,如今便算作镇仙军的大本营。
镇仙军里,有支藤甲军打出了名气。
这些藤甲军,身上穿的,是寨子里的女眷缝制的藤甲,手里拿的,也都是些熔铁铸造的粗糙兵器。
但便是打过了一座又一座寨子,拿下了五座郡城,却惹得那些寨民郡民的夹道欢迎。
说起原因,却令镇仙军中身怀门道的蛊师啼笑皆非。
原来镇仙王早早下过军令,直言藤甲军就算打下了城池,一不可杀人放火,二不可违抗军纪。
三,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早前,参事攀阿噶还会怕如此紧绷的作战气氛不得到发泄,会让手底下的将士们暴动不安,甚至引发炸营。
可如今打了五座郡城,拿下了近百座寨子,那些个腾甲军们,依旧和当地的百姓处的其乐融融。
攀阿噶颇是不解,便去了问了李镇。
这位年轻的镇仙王,如此说道:
“心身俱疲的腾甲军,确实需要有一道宣泄压力的口子。
可烧伤抢掠不会让他们舒坦,只会放大其心中之恶。
可让这些兵众在打了胜仗以后,还能被寨民郡民们当作亲朋一般对待,却能使他们在刀剑舔血的日子里,感受到家人的温馨。”
李镇手底下那些腾甲军,也都不过是百姓家的青壮而已。
有时候需要的,恰是打了胜仗以后的,一场来自于百姓的欢呼和激励。
攀阿噶直呼高明,心想自己之前咋就想不到哪呢?
好歹是看过兵书的,难道自己那些兵书都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