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债主

一张脸上在刹那间由绿变红,仔细一瞧确有五光十色的感觉。


蔺甘棠手指摩挲着下巴颏,眯起眼睛欣赏着这近在眼前的开场戏。


窗边的风声喧嚣。


这位张公子环顾四周,在一刹那间把持住了自己的身形,堪堪将要如柳枝般不堪一折的腰身立起。


杨柳绿的袍子在他身上微微飘动。


他在定了几秒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还未反应过来的众人一个点头,踩着沉重的步子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众人在桌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刷刷探出头看着张公子急匆匆地出了天外楼。


又眼看着他急匆匆地奔向了永世钱庄。


再眼看着他调转了方向,冲向了永世钱庄隔壁的另一条街。


嗯?跑了?


蔺甘棠坐在座位上看着众人在窗前眼神相接,神交自如,最后又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挑了挑眉。


在这一片无言的沉默声中,唯有蔺甘棠一人在自斟自饮。


众人神情各异,皆是拿捏不住现在情况。


外面对永世钱庄声讨的音浪越来越大,终是传得人尽皆知。


嘈杂声声入耳,蔺甘棠挠了挠耳朵,即使手掌覆盖了耳廓,依旧听的是清清楚楚。


他暗地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的殿下究竟是上哪里找到了这么一群大嗓门的百姓。


蔺甘棠此时倒是不甚担心,只是内心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是他家殿下,并不像让她牵扯太深。


不过,他相信,凭借自家殿下的聪明才智,即使深陷其中还是能成功把自己从白菜地里摘干净。


蔺甘棠夹了一块红烧肉。


这肉质鲜嫩的很,着实应该带回去让殿下尝一尝。


他透过红烧肉看着幻想中的殿下垂涎欲滴的样子,倒是唇角微微一勾。


只不过这表情放在别人的眼里,就是能使别人吓到瞳孔收缩的程度了。


巧的是,这抹微笑正巧落在了县令大人眼里。


县令大人瞳孔睁大,不自觉吁了口气。


他定了定神缓了缓,率先回神,首先晃了晃脑袋,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表示所有的事情尽在掌握。


县令大人压了压手掌,转身躬身,“诸位同仁受惊了,小事小事。张公子处理这点事情不在话下,肯定是误会!他先走一步,各位就坐我们先吃——”


随即他余光掠过蔺甘棠,暗自在心底捏了一把汗。


蔺甘棠抬眸目光落在县令大人身上,又愉快地笑了笑。


看起来不像作伪!


县令大人心里的石头稍微放了一放,重新落座,执起了筷子。


众人也皆是回到了各自的座位,貌似一片祥和之色。


蔺甘棠目光微敛。


关于县令大人心里的小九九,蔺甘棠自然知道的,也知道他这是惧怕什么。


毕竟他在他们面前除却昏君那一边,还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插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跑到主持公道的那条路上。


就如在章州做的事。


那就是对他们来说得不偿失了。


即使他蔺甘棠是个昏君,像是个花架子,但是毕竟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说完全没有实权。只要没被人发现有什么多余的意图,自然不会有人来刻意触霉头。


这中州出事儿捅到天上,这他这个县令也有不察之过。


所以张公子捅出来的烂摊子自然是要帮衬着的。


这帮衬的方法之一自然是开始各种吹彩虹屁。


于是这饭桌上就是各种永世钱庄的事迹。


也就是将前任掌柜的诸多事迹移花接木到张公子身上。


蔺甘棠也是微笑地听着,是不是点点头附和几声。


这位低调的张公子一直以来在这一群人里面以一种能不说话绝不说话,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的姿态闻名,显得颇为儒雅。


可实际上,想说的话可全从别人的口里说出来了。就比如当下这个场子,就突然从众人开始在蔺甘棠口中套利益到众人变着法的维护永世钱庄了。


在众人吹嘘的空余,蔺甘棠撂下手中的筷子想了想。


就先牵线木偶戏一样。


面前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语互相交错着,连表情都是像预先演练过的一样,没有真情实感。


明明是突发状况,听了上句就知下句的话语,就如同听熟了的船头小调一般。


蔺甘棠暗自出神,说起来牵线木偶戏可是在他十几岁时最爱的类型。


因为他家殿下曾经就喜欢在闲暇时候拉着他一起演戏。


用木头雕刻的木偶被小心翼翼保护在床底,直到宫变那场大火把殿下的寝宫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的思绪又跑到了曾经那些个年岁。


即使饭桌上的热闹依旧,外面的喧嚣也如同熊熊烈火般在蔓延,蔺甘棠旁若无人地露出了个略带伤感的微笑。


手指尖敲打着桌面。


蔺甘棠刚刚好一抬头,太阳高高挂在天空上,光影正好折射在蔺甘棠的酒杯上。


他顺着光线望去,太阳一跃到了正中央,对着蔺甘棠展开了笑颜。


眼见着正午到了,蔺甘棠当下想起了约定,他自然是不敢不遵守。


眼前的众人还在说永世钱庄的事迹,见蔺甘棠没有被窗外的言论所影响,都放心了些许,更加的为所欲为。


这等乏味的戏码他着实有些厌,也该开始下一场戏了。


蔺甘棠暗不做声地眼珠子从左边游移到右边。


截了个可以说话的口子,便插了进去。


“诸位说的有理。”蔺甘棠微笑着点了点头,“永世钱庄自然是中晟闻名的大钱庄。哪位出门在外不倚仗永世。”


他顿了一顿,斜斜往椅子背上一靠,书写着正大光明的折扇一开,“既然永世钱庄被人污蔑,本公子也得尽一份力不是。”


众人此时早已吃的五饱六饱,席上的佳肴已没了七八分。


心思迥异的众人闻言更加放心了几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皆是喜上眉梢。


旁边有位官员闻言拱手笑着问道,“如此公子有何见解?”


蔺甘棠但笑不语,斜扭着身子打了个响指,“管家。”


众人皆知蔺甘棠此行唯带了一管家,也都礼让三分。


平日里不出门,谁料到今日却将之带了出来。


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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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一个佝偻的身影逐渐走进包间,没多少的工夫便站在了他的面前。


蔺甘棠瞥了一眼管家冲他说道:“去把我们的银子都交到永世钱庄手里。”


众人闻言一惊,随后皆道:“好手笔!”


县令大人此时心思微转,闻言道:“公子大手笔!本县令佩服!公子此举颇有江湖豪杰的风范,不拘小节!张公子可是得感谢公子的大恩大德。”


“好说好说。”蔺甘棠微笑应下。


看着县令眼睛中透露出的欣喜是毫无掩盖之意,蔺甘棠便知道永世钱庄的水比想得要深。中州的大小官员都与之有些瓜葛。


试想永世钱庄大小分号遍布中晟各地,其中银两多为百姓立足之本。


若众官员将之视为抽取银子的无底洞,取之不竭,那么百姓的钱财便无从取出。


这就是现在钱庄面临的现状。


“公子,此举恐怕不得行。”管家略带沧桑的嗓音响起。


“嗯?”蔺甘棠斜着眼觑他。


眼瞧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县令大人的眼珠都瞪得比之前圆了些,“此言何意?!”


周遭一片沉默。


管家面色有些苍白,几次欲脱口而出,却都有些为难。


“你说。”蔺甘棠又瞧了县令一眼。


“是。”管家最后毕恭毕敬地朝县令鞠了一躬,“回大人,公子此次出行取了永世钱庄,昭文钱庄,一名钱庄的银票。后两家在支取上没有问题,唯有永世钱庄,几次三番去兑换银子被赶了出来。”


蔺甘棠闻言歪了歪头,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睫毛微微轻颤。


他慢悠悠地抬头看了看雅间的房檐,不带任何情绪淡淡道:“管家,你要不再重复一遍?本公子好像没有听清楚。”


他顿了顿,随后略带有威慑性地挑着眉环视四周众人,又问道:“你是说,本公子的银票兑换不出银子?”


在这一瞬间,锐利的光芒从蔺甘棠的眸中射出,透过饭桌便射进了县令大人的内心深处。


县令大人垂在桌下的手抖了三抖。


见势如此,心脏扑通一跳,双腿一软差点就要给他跪下。


突然,他眼珠子提溜一转。


当下想到只要跟眼下这个昏君好好说一说,没准就能糊弄过去。


他当即就动用自己的全部脑筋开始思索如何把这个事情给遮掩过去,“这——”


不过心底叫苦连连,想着自己被张公子给连累惨了,这之后不宰他个黄金万两着实是说不过去。


谁能想到张公子居然敢把能帮他的人给坑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自己跳到里面去了嘛!


蔺甘棠出手制止了要出口解释的县令大人。


他作势像是认真的思考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于是在众人皆是战战兢兢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恍然大悟,笑着开口了。


蔺甘棠带着五分淡然,三分平静,两分愠怒,说了三句话。


“你是说,永世钱庄拖欠银子拖欠到本公子头上来了?”


他顿了顿,“在本公子还想出银子帮他的情况下?”


蔺甘棠站起身,合上他的折扇,“来人,随本公子去永世钱庄讨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