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牵扯太大
王安倔强的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连同齐洛武怨毒的咒骂和一众人的脚步声，都一并被黑暗吞噬，囚室也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空气里，只剩下浓郁的血腥味和潮湿的霉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秦录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用眼神示意。
他身后的锦衣卫和王翎的亲兵立刻会意，一部分人迅速散开，守住了甬道的各个出口，另一部分人则如同雕塑一般，肃立在囚室门口，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整个诏狱三层，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铁桶。
清场完毕。
王翎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
他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林旭面前。
那双虎目死死盯着林旭身上的伤口，看着他被鲜血浸透的囚服，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还有那道从额角一直延伸到脸颊、深可见骨的鞭痕。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这位镇西将军的胸膛里轰然炸开。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嘎吱”的脆响，手臂上的青筋如虬龙般暴起。
“齐洛武！”
王翎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却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咆哮。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
“皇家，就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戎马一生，杀敌无数，身上煞气之重，足以令鬼神退避。此刻怒火攻心，那股铁血煞气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竟让整个囚室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他猛地回头，对着身后一名亲兵厉声喝道。
“还杵着干什么？”
“把老子随身带的‘白玉续骨膏’拿来！”
“快！”
那名亲兵浑身一颤，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恭敬地递了上来。
“将军……”林旭挣扎着想开口，却被喉间涌上的一股腥甜打断。
他没有反抗，任由那名亲兵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破烂的衣衫，将清凉的药膏涂抹在他狰狞的伤口上。
刺骨的疼痛被一股暖流取代，让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多谢……师父。”
他声音沙哑地道。
王翎看着他这副模样，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有心疼，有惋惜，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大半的力气。
“谢我？”
王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你这小子，真是不让老夫省心。”
他走到林旭身边，蹲下身，与他平视。昏暗的火光，将他脸上的沟壑照得愈发深刻。
王翎看着林旭的惨状，忽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孩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雷霆之怒，只剩下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与不解。
“我知道你心怀天下，是个好官。可凡事，总要讲究个方法。”
王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刺林旭的内心。
“当着文武百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一刀杀了国丈董术。”
“林旭，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把天都给捅下来了？”
“这件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不好办，非常不好办了！”
听着王翎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林旭的脸上，却缓缓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
那笑容，配上他此刻的惨状，显得有些诡异，却又无比坦荡。“将军。”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天，既然已经捅了，那就没有补起来的道理。”
“我林旭，也不想去补。”
他微微动了动身体，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他的眼神，却依旧明亮。
“我没有后悔。”
“董术在兖州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他勾结黑风寨，私运官粮，致使数万灾民活活饿死、惨遭屠戮。”
“此等国之巨蠹，不杀，何以慰藉那数万冤魂？”
“不杀，何以对得起兖州府嗷嗷待哺的百姓？”
他抬起头，迎上王翎复杂的目光，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只有一片澄澈的决绝。
“所以，我杀了他。”
“就算时光倒流，让我再选一次，我的刀，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捅进他的胸膛。”
“至于后果……”
林旭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我林旭本就是烂命一条，能以我一人之死，换数万百姓苟活，换朝堂清明一分，值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我做了，我就认。”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狠狠砸在王翎的心头。
王翎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终，所有的责备和无奈，都化作了一声更为沉重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小子的骨头，比他想象的还要硬。
王翎站起身，在狭小的囚室里来回踱了两步，身上的甲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录，此刻也走上前来，冷峻的目光在林旭身上停留了片刻。
王翎停下脚步，决定不再隐瞒。
“小子，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以为，这只是杀一个贪官污吏那么简单吗？”
“董术，他是谁？他是当朝国丈，是皇后的亲生父亲！你杀了他，等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皇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皇后背后，是盘根错节的董氏一族。更重要的，是那位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蔡太师！”
“你这一刀下去，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张网，一张足以颠覆朝局的大网！”
王翎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林旭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老夫也不瞒你。”
王翎的声音更低了。
“陛下，其实一直都有心保你。从你在京城废丁税，到去南境推广酿酒，再到这次兖州查案，你做的每一件事，陛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陛下，是欣赏你的。”
“可是现在……”
王翎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愁云。
“你把事情做得太绝了，没有给任何人留下转圜的余地。当众刺死国丈，这口实太大了。大到……连陛下都不知道该如何为你开脱了。”
“现在朝堂之上，弹劾你的奏折，恐怕已经堆成了山。皇后在后宫哭闹，蔡太师在朝堂施压，陛下他……也被你架在了火上烤，进退两难！”
听到这里，林旭的心，猛地一沉。
但紧接着，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划破了他脑中的迷雾。
陛下……有心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