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光阴如溪,潺潺而过

当天夜里,胤禛的寝殿内烛火通明。

他端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应对策略,旁边还摆着一盏凉透的茶。

“若皇阿玛说‘二哥身子弱,不能久留’,我便答——”

“儿臣明白,定不会让太子二哥劳累,只略坐片刻便走。”

“若皇阿玛说‘时间要减半’,我便答——”

他眼神一凛,语气恭敬却又不卑不亢:

“皇阿玛体恤太子二哥,儿臣自当遵从,只是太子二哥昨日还提起想念弟弟们,若儿臣去得太匆忙,反倒让他挂心,不利于静养。”

“若皇阿玛直接说‘半刻钟’,我便……”

胤禛眉头一皱,指尖敲了敲桌面,思索片刻后,缓缓写下:

“儿臣谨遵圣意,只是太子二哥若问起其他兄弟近况,儿臣是否可略答几句?以免他忧思过重。”

如此反复推演,直到窗外天色微亮,胤禛才合上纸张,揉了揉发酸的脖颈,长舒一口气。

“这下,总该万无一失了。”

翌日,乾清宫。

胤禛恭敬行礼:“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正低头批折子,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来了?”

胤禛心头一紧,立刻打起精神,垂首应道:“是,太子殿下病中寂寥,儿臣想去陪他说说话。”

康熙“嗯”了一声,随手搁下朱笔,语气随意:“去吧,别待太久,保成需要静养。”

胤禛一怔,准备好的长篇大论瞬间卡在喉咙里——就这?

他谨慎地抬眼,试探道:“皇阿玛,儿臣……该待多久合适?”

康熙漫不经心地摆摆手:“两刻钟。”

胤禛:“……?”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不对啊?

大哥不是说,皇阿玛严格限制时间吗?

待他告退时,梁九功笑眯眯地送他出门,见他神色犹疑,便低声道:“四阿哥不必紧张,万岁爷在太子爷的劝说下,已经放宽了时辰。”

胤禛:“……”

他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梁九功笑道:“昨儿用午膳的时候,太子爷提起的,万岁爷当即就应了。”

胤禛闭了闭眼,想起自己昨日在胤禔,胤祉那儿“倾家荡产”换来的“重要情报”,以及被强行抢走的那一匣子画像,胸口一阵闷痛。

当天下午,阿哥所的庭院里格外热闹。

胤禛正坐在廊下喝茶,试图平复被坑走所有画像的郁结,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他抬眼一看——

胤禔手里拿着一幅画,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过,边走边啧啧赞叹:“这画工真是绝了,瞧瞧这眉眼,这神韵,不愧是老四的手笔!”

胤禛:“……”

还没等他缓过神,胤祉也慢悠悠地踱了过来,手里同样展开一幅画,故作惊讶道:“大哥,你这幅画得可真传神啊!不过我这幅也不差,瞧瞧,多生动!”

胤禔凑过去看了一眼,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不错!不过还是我这幅更胜一筹,瞧瞧这细节,连衣角的暗纹都画得清清楚楚!”

胤禛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紧,指节泛白。

——这两个人,故意的!

不远处,老九胤禟、老十胤、老十二胤祹和老十三胤祥正站在回廊拐角,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胤压低声音,憋着笑:“四哥的脸色……啧啧,比锅底还黑。”

胤禟摇着扇子,幸灾乐祸:“难得见四哥吃瘪,有意思。”

胤祹小声嘀咕:“大哥和三哥……是不是有点缺德了?”

胤祥无奈扶额:“何止是‘有点’……”

正说着,胤禔和胤祉已经一唱一和地走到了胤禛面前。

胤禔笑眯眯道:“老四啊,你这画技真是越来越好了,不如……再给大哥画两幅?”

胤祉也凑热闹:“是啊是啊,三哥这儿也缺一幅呢!”

胤禛:“……”

他缓缓闭了闭眼,终于破防了——

“你们……全都给我适可而止!!!”

然而,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笑声,以及胤禔和胤祉得意洋洋的炫耀声。

光阴如溪,潺潺而过。

樱桃早已红透,零落成泥;

芭蕉新叶又展,翠色欲滴。

烈日灼空,蝉鸣撕扯着滚烫的空气;紫薇怒放,将枝头燃成一片锦绣;

荷塘里,新绽的莲朵含着金晖,恍若釉色未干的秘色瓷。

风过回廊,掀动书页的簌簌声里,光阴正从指缝间悄然溜走。

可这盛夏啊,依旧这般浓墨重彩,仿佛永远停驻在最炽烈的时刻。

那些以为会永远持续的暑气、永远聒噪的蝉声、永远绚烂的晚霞,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黄昏,随着最后一缕灼热的风,悄然远去。

但此刻,且让我们沉醉在这永不褪色的盛夏里——

看凌霄攀上朱墙,听骤雨敲打荷叶,任汗水浸透衣衫。

毕竟,连时光路过这绚烂时节,都会忍不住放慢脚步。

乾清宫的庭院里,紫薇花开得正盛,一簇簇粉紫缀满枝头,在烈日下灼灼生辉。

碧绿的芭蕉叶舒展开来,投下一片清凉的阴影。

池塘里的清荷亭亭玉立,粉白的花瓣上还滚动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彩。

康熙站在廊下,望着院中那个执卷读书的身影,眼底的笑意比这盛夏的阳光还要温暖几分。

胤礽倚在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一袭天水碧长衫随风轻漾,衬得他如竹间新雪般清逸出尘。

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正专注地落在书页上。

偶尔有风吹过,带起他垂落的发丝,也送来阵阵荷香。

“保成。”康熙轻声唤道。

胤礽闻声抬头,见是康熙,立刻放下书卷要起身行礼。

康熙连忙快走几步按住他的肩:“坐着就好。”

“谢阿玛。”胤礽眉眼弯弯,指了指身旁的石凳,“儿臣正读到《楚辞》里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您看这满池荷花,倒应了景。”

康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碧波荡漾间,粉荷袅娜,确实美不胜收。

他接过胤礽手中的书,随手翻了几页:“身子刚好些,别太劳神。”

“儿臣已经大好了。”胤礽笑道,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紫薇花瓣,“您看,都能在这儿坐一上午了。”

确实,比起月前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如今的胤礽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身形依旧清瘦,但脸上已有了血色,说话时眼中带笑,连声音都清朗了许多。

蝉鸣忽然大作,此起彼伏地响彻庭院。

若在往年,康熙早该皱眉命人粘竿,此刻却觉得这声音生机勃勃,竟有几分悦耳。

只要他的保成能这样安然坐在树下赏花听蝉,便是再聒噪的蝉鸣,在他耳中也成了仙乐。

“想吃冰镇的莲子羹吗?”康熙忽然问道,“朕让人去准备。”

胤礽眼睛一亮:“要加些蜂蜜。”

“好,加蜂蜜。”康熙笑着应下。

微风拂过,吹落一阵花雨。

康熙伸手替儿子拂去肩头的花瓣,心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真好。

天道慈悲,终究不忍将这精心雕琢的琼枝玉树,过早地收回九重。

于是春风又度,让那垂落的羽睫重新染上了生机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