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抱火

第77章抱火

“我又何尝不想找到我的特等奖。”

应云碎话音刚落,迟燎的呼吸就变得很热。

应云碎能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开着玩笑:“你是不是也需要动次手术?”

迟燎没说话,头往下低,吻住他的嘴唇。

应云碎踮起的脚又落下。

他和迟燎接吻从来不需要踮脚,迟燎会把自己的腰弯下,让应云碎的视线全是他,抑或是把应云碎抱起,让应云碎侧腰都发着麻。

外面的鸟鸣声回响盘旋,都掩盖了他们的吻。

迟燎突然皱了皱眉头。

他把应云碎推开,打开木屋的门。

群鸟密布在天空,像实体的飓风像远方袭去。

连松鼠都在往下蹿。

应云碎被迟燎宽阔的背遮挡,却仍能看到屋外,他来时路的那片风景,多了一层黑烟火光。

他猛然一怔。

以为自己眼花,然而迟燎已经转过身来。

久不住人的木屋,什么都没有。唯一的水源是那半瓶矿泉水,他二话不说往应云碎身上浇去。

衣裤淋湿,应云碎浑身一激灵,心脏也跟着一激灵。

——临走时蒋玉那道丧心病狂亡命之徒般的笑容:“应云碎算我求你,快去找他。”

——路途中特意为他指路的老人,蒋玉的管家。

屋外鸟虫鸣叫和树叶碰撞的声音宛如沸腾。

应云碎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指节发白。

他甚至还没说话,迟燎已经把自己里面的黑t脱下,打湿后捆绑住应云碎的下半张脸,捂住口鼻。

“有点闷,忍一会儿。”迟燎沉声说,下颌线紧绷,但目光却很冷静,像山火永远点不燃的冰川。

应云碎只能看到他薄运动外套里□□的腹肌线条,快速起伏。

水仅剩几滴,迟燎也象征性地让自己外套湿润了下,然后拉紧拉链。对视上应云碎的眼神,才安抚快速地吻了下他的眼皮:

“没事儿的。别怕。”

他右手戴上刻木雕的手套,把应云碎抱起来。

还是反背书包式。

“搂紧。”他命令应云碎的手臂,视线下移,又说:“夹紧。”是命令应云碎的腿。

应云碎刚经历了大型手术,一个人走了他从来没走过的山路,18岁的事故以更狰狞的灾难形势来临之际,虚弱疲惫的他仓皇不定,被迟燎抱着逃生,就是不拖累的最优解。

所以他虽骂自己无用,却还是没有犹豫矫情地按迟燎指示,紧紧拥住他的身体。

迟燎笑了笑,满意地托了下他的屁股:“好哥哥。”

把卫衣帽拉紧扣住应云碎脑袋后,迟燎便大踏步迈了出去。

没来得及看凝聚幼年回忆的木屋最后一眼。

来时的路必然已走不通,迟燎粗浅判断了下,从东南方横向往植被稀疏的地方跑。

应云碎本怀着侥幸心理祈祷火势不会很大,哪怕是有人刻意纵火,就是想烧了包括他们的一切,也不会很大。

可是没过多久,他的视线就渐渐被烟雾模糊。

迟燎把他脸往自己侧颈一压,但他还是能听到火焰野兽般的咆哮,和生灵逃命时的嘈杂噪音。

他们穿过一片已烧起来的森林,他感受不到地面的灼热,看不到树木如炬般高高耸立,可却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凄厉作响,那是被吞噬毁灭的声音。

应云碎的皮肤都开始发烫。

还有眼睛。

还有心脏。

可渐渐地,当他整个人一直随着迟燎的奔跑上下颠簸,他什么燃烧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迟燎的声音。

他匆急却稳健的脚步,他仍如擂鼓的心跳,他越来越重的呼吸。

应云碎突然觉得不是火在燃烧,不是山脉在燃烧。

燃烧的是他的迟燎。

捂住口鼻的黑t布料在呼吸间快速地一鼓一张,它用最简单的蓝月亮洗衣液清洗,再被三块钱的农夫山泉浸湿,挥发出主人的味道,一点点汗水和一点点肌肤的味道,让应云碎着迷又安心的,永恒夏天的味道。

他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搂住迟燎的脖子,迟燎的身体很热,很干燥。他却在这个时候,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哦不也不是很久,甚至连一年都没满的之前,迟燎用同样的姿势把他抱着,穿过一片暴雨之林。

而如今,迟燎是抱着他穿过一片烈焰之海。

他和暴雨之间,他和山火之间,他和所有危险之间。

永远隔着一个迟燎。

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泪水夺眶而出,止不住。应云碎连忙用袖子去擦,迟燎卫衣的袖子,长长地遮住手。

然后应云碎擡起手,拿袖子捂住迟燎的口鼻。

迟燎的脸黑黑的,不知道仅仅是烟雾和燃烧物质的沉积,还是高温热量造成的灼伤。应云碎不敢细想,只静静看了他一眼。

在山呼火啸间,他们这个对视却无比安静。安静地,好像勾住了漫长的时空。

迟燎又把他的脸压回自己侧颈。

太阳渐渐往下沉。

傍晚,风势加大了些。

滨川北脉地形复杂,号称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各种越山气流与难测涡流导致局地风向愈发难判断,是以火势也很诡谲。

但迟燎总能避开最危急的瞬间,灵活敏捷又娴熟,哪怕浓烟滚滚,视线都受阻,他也没有摔倒过一次,哪怕是树就倒在他眼前,灌木一圈圈地燃烧,他都能稳稳当当迈过去。

就好像他真的是自然之子,总是选择的正确答案,走到哪儿,火焰都会退避几舍。

但应云碎清楚,他只是凭着幼年生长在森林的经验与直觉,谨慎地冒着险,赌着博。

直到一条路岔开,迟燎犹豫了。

他直觉往西小路走,那儿好像是逆风方向。

结果都跑了几步了,胸前的应云碎突然奋力挣扎。

“走另一条。”应云碎的声音隐在黑t下,很模糊,很虚弱,但很有力,

他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像琥珀,明亮得仿佛能映照方向。

即便身体在发抖。

应云碎想起来了。

火焰、草地、救护车、奄奄一息的人、心理医生让记录的各种瞬间……

频繁的噩梦场景在脑海里闪现,到这条分岔的路他竟才迟迟反应过来,

他正在经历噩梦里的场景。

那他应是提前知晓过双选一的错误答案。

所以——

“迟燎,走另一条。”

于是迟燎就改了路,甚至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愣一下,立马折返,选择了另一条。

-

另一条是往上山方向走,约等于离公路越来越远。

好不容易找到一植被少,火焰低的地带。

迟燎发现了一块巨型岩石。

他觉得可能再逃,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他确实也完全没有了力气。

暮色沉沉,余晖攀上,明明是如此壮烈甚至生灵涂炭的时刻,天空却一如既往美艳。

迟燎费力地呼吸着,绕到岩石角落,把应云碎放在那儿;再主动点火烧掉周围的一些荒草可燃物,以期形成一块空地。

“躺好。”他终于解开了绑住应云碎下半张脸的黑t,早就干得皱巴巴的。他揉揉应云碎的头发,声音都哑完了,

“跟着我受委屈了,带待会儿被救了一定要揍死蒋玉这个疯子。”

说完他咳嗽了几声,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看上去有多狼狈,皮肤黝黑色,手指烧伤,裤腿气的,反正他对痛感也没太在意。确认应云碎没啥外伤后,他就让他面朝岩石躺下。

然后从背后抱住他,把自己变成另一半面岩石。

他的身体这么笼罩覆盖下来,应云碎想起了18岁,猛然侧身,推着他胸口,同样哑声骂:“迟燎,我他妈不要你做我的木雕。”

“嗯?”迟燎看上去眼睛都快垂上了,被这么一推体力不支地笑了笑,反应力迟钝地理解了下应云碎的话,然后说,“我没有。”

“可是哥哥,”他突然把无名指的戒指摘下,戴到应云碎右手尺寸稍微吻合的大拇指上,然后紧紧握住。

他的手指关节被烧得皮开肉绽,可是蒋玉给他视频里看到的那个遗体又是这种伤口的多少倍?那个死亡的“应云碎”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迟燎又怎么可能让眼前人重蹈覆辙?

所以他无比认真道: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我绝对不准你死第二次。”

声音很低,仿佛裹着无数火砂。应云碎霎时被恐慌攫紧,手疯狂挣扎却也逃不出迟燎仅存的力气。

为什么要把戒指给自己?他看着好像是下定决心报着必死之志也保护他的19岁男人,好像就看到了噩梦的最终结局仍以成型。

“那你就能死一次吗?”

“你死了你觉得我还能怎么活?”

这些话都已经凝聚在了舌尖,最后却又随着眼泪咽了下去,太矫情,应云碎用力咬了下唇,这太矫情,太像肥皂剧的结局。

这不是结局。

他不允许这是结局。

眼神变得锋利,他突然无比强硬、冷冽、甚至嘲讽地丢下一句:

“姓迟的,你幼不幼稚。”

迟燎愣了瞬。

“别指望我和你玩儿这自我感动的英雄戏码。”

手被迟燎紧紧握住,他任着他握,但迟燎控制不住他的脸,他的唇。

应云碎凑上去发了狠地亲他,咬他,啃他丧失颜色的嘴唇,舌尖挤进去,鸠占鹊巢。知道在这,迟燎绝对不会赶他。

今晚又是一片瑰丽的火烧云,不知道是本来就有,还是一场意外山火彻底点燃了天,让它变得如血炽烈。

空地不远处,焰火仍萤般飞舞,山林仍浓烟滚滚。

应云碎和迟燎也仍在无休无止地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