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桢记青灯轻剑斩黄泉
第591章 悟后躬身明罪愆,泪陈己过谢群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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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大吴史?后妃传》载:“德佑十四年十二月廿五,瓦剌屯兵通州,李太后召帝萧桓于慈宁宫,以‘玄夜卫退卒’所递密信为据,劝帝‘以龙体为重,暂迁南京避祸’,称‘胡骑势盛,京师难守,宗庙可暂移南都,待援兵齐聚再复神京’。¨s′o,u·s+o-u`2\0-2`5+.?c¨o*m?帝疑其伪,遣玄夜卫勘验密信,果查得为石迁(李谟余党,脱逃未获)所伪造,牵连太后近侍王氏、宫女林氏,殿内宫闱之议遂止。”《玄夜卫档?宫闱录》补:“玄夜卫查得,石迁脱逃后,匿于太后近侍王氏之兄王六私宅,得王氏援引,伪充‘玄夜卫退卒’,借‘奏报军情’之名面见李太后——其所递密信用理刑院旧纸,仿玄夜卫‘急递’格式,然骑缝章‘玄夜卫北司’为私刻,墨色为松烟墨(玄夜卫日常用桐烟墨,色褐而淡,松烟墨色黑带青,二者差异显着),玄夜卫文勘房验视即察其伪。王氏受石迁银饰二十件,供词称‘迁言助太后劝帝迁避,可安帝身,他日必获重赏’。另查得宫女林氏,其父林皋为前镇刑司书吏,李谟伏诛时连坐流放,林氏入宫后为石迁旧党张成(已伏诛)所联络,张成许‘瓦剌破城后封林氏为妃’,林氏遂屡向太后呈递‘京师兵卒逃散过半’的伪报,其所书伪报墨色,与石迁篡改边军密信所用松烟墨一致;玄夜卫又于林氏居处搜出张成所赠银钗(钗身刻‘林’字),与张成案中查获的赃物银饰形制完全相同。李太后得悉实情后,愧悔不已,即日捐私产三万两充作边军军饷,闭门省己三日,拒见外臣,此节分入《石迁蛊惑后宫案勘卷》《林氏通敌案勘卷》,分别存于诏狱署东库第二十九柜、第二十八柜。”其一后宫惑起听谗言,伪传胡骑逼宫垣。妄报京师兵尽溃,乱君筹策扰圣筵。慈闱念切龙体重,苦劝暂迁避险艰。谢郎持节陈忠款,力谏死守志弥坚。玄夜勘书露伪迹,密擒奸佞破连环。近侍招辜承诡计,终教邪祟伏刑愆。慈闱愧悟明大义,同扶宗社固金天。其二慈闱初惑堕谗渊,误信奸言劝帝迁。悟后躬身明罪愆,泪陈己过谢群贤。捐金助饷充军实,散产纾难安社稷。闭门省己思前失,绝却尘缘避佞牵。帝整干纲防宫乱,新颁国法禁私传。十二月廿五的寒夜,慈宁宫的烛火透着窗纸,映出李太后焦虑的身影。她坐在紫檀木椅上,手里捏着宫人林氏刚送来的密报,指尖反复摩挲着“瓦剌破卢沟桥,明日攻西直门”几字,心像被寒针扎着疼。自瓦剌增兵通州,她每日都派宫人探听军情,可今日这密报,比往日任何一次都更惊心——若京师真破,桓儿(萧桓)身为天子,必不能苟活,这大吴的社稷,也就要完了。“太后,”林氏端着参汤进来,声音压得极低,眼角却瞟着太后手里的密报,“这是石迁先生托奴婢递的‘迁避策’,先生说,他前几日在居庸关亲见瓦剌骑兵,个个披重甲,京师守兵根本挡不住——若陛下肯暂迁太子和后妃去南京,就算京师有失,也能保住大吴的根。¨x*s\c_m?s_w·.?c^o·m+”李太后抬头,看着林氏——这宫女是三年前入宫的,手脚勤快,又懂些诗书,平日里常陪她说话解闷,故而格外信任。“石迁...不是前次弹劾谢渊的罪臣吗?”太后略起疑,林氏却立刻跪地道:“太后明鉴!石先生是被冤枉的!他前次弹劾,是怕谢侍郎主战误国,如今见京师危急,冒死递策,全是为了陛下和社稷啊!”林氏的眼泪掉下来,砸在青砖上:“奴婢父林皋,前镇刑司书吏,去年因李谟案连坐,奴婢入宫后,常听石先生说‘太后仁慈,陛下仁孝,绝不能让胡虏害了皇家’——这策子,真是为了陛下好!”太后看着她哭得真切,之前的疑虑渐渐散了:是啊,若不是真心为社稷,石迁怎会冒死递策?林氏又怎会这般急切?她接过“迁避策”,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却写得恳切:“帝若留京,必为胡虏擒;迁南京,可凭长江之险,徐图恢复。愿太后劝帝,以龙体为重,以宗庙传承为重。”太后的手开始发抖,想起萧桓幼时生病,她整夜抱着他喂药的模样——这孩子自登基来,没享过几日安稳,如今又要面临城破之危,她怎能不心疼?“知道了,”太后叹了口气,把密报和策子藏在袖中,“明日我便召桓儿来,劝他迁避。”十二月廿六的清晨,萧桓刚从兵部议事回来,就被太监引去慈宁宫。进殿时,见李太后坐在榻上,眼圈红肿,桌上摆着他幼时穿的小袄,心里顿时一紧:“母后,您怎么了?”太后拉着他的手,掌心的凉意透过龙袍传过来:“桓儿,你坐下,母后有话跟你说。”萧桓依言坐下,太后从袖中掏出密报和“迁避策”,递到他面前:“昨夜林宫人递来的,说瓦剌已破卢沟桥,明日就攻西直门——桓儿,京师守不住了,听母后的话,暂迁太子和后妃去南京,你留京督战,若真不行,也能南撤,保住性命要紧啊!”萧桓拿起密报,扫过“瓦剌破卢沟桥”几字,眉头立刻皱起——昨日谢渊还递来奏报,说卢沟桥守兵稳固,瓦剌攻了三次都没破,怎么一夜之间就“破了”?再看“迁避策”,笔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只觉得墨色发滞,与寻常奏疏所用桐烟墨不同。
“母后,”萧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疑虑,“这密报是谁递的?石迁前次篡改边信,已是罪臣,他的‘迁避策’,怎能信?”太后却急了,攥紧他的手:“桓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谁递的?林宫人说,她亲见瓦剌骑兵往京师来,石迁也是为了救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母后怎么活?大吴的宗庙怎么传?”太后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滚烫的:“当年你父皇走得早,母后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是盼你平平安安的——京师破了可以再夺,龙体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听母后的话,迁吧!”萧桓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他知道母后是为他好,可“迁避”意味着弃京师、弃百姓,他怎能做这等事?“母后,”萧桓扶着太后的肩,“这事得从长计议,我已让谢渊加固城防,大同、宣府援兵也到了,瓦剌未必能破城。+w^o\s*y!w..′c-o¢m+您先别急,我去让玄夜卫查查这密报的虚实,若真危急,再议迁避也不迟。”太后见他松口,点头道:“好,你快去查,可千万别耽误了!” 萧桓刚出慈宁宫,就撞见谢渊急匆匆赶来。“陛下,”谢渊的甲胄还沾着雪,“卢沟桥守将李默递来急报,说瓦剌昨夜攻了一次,被打退了,城防完好——臣听说太后召您,可是为了‘迁避’之事?”萧桓把密报和“迁避策”递给谢渊:“母后得了这东西,劝朕迁避。你看,这密报说‘瓦剌破卢沟桥’,与李默的奏报完全相反;这策子的笔迹,你认不认得?”谢渊接过,只看了一眼墨色,就道:“陛下,这墨是松烟墨,与石迁篡改边信时用的墨一致!笔迹虽刻意模仿常人,可‘迁’字的竖笔收尾带钩,正是石迁的习惯——这必是石迁的党羽递的伪报!”萧桓的脸色瞬间沉了:“果然是奸人作祟!母后不知内情,才被蒙骗。谢侍郎,你立刻让周显查宫人林氏,看她是不是石迁的党羽!”谢渊躬身道:“臣这就去!陛下,太后那边,您需委婉解释,莫让她动气——太后是为陛下安危着想,只是被奸人利用了。”萧桓点头,心里五味杂陈——母后的担忧是真的,可奸人的算计也毒,若今日他信了密报,真议迁避,朝堂必乱,瓦剌再趁虚而入,京师就真的完了。他转身往慈宁宫去,想先跟母后说明情况,却见林氏从宫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个食盒,看见他,眼神突然慌了,慌忙低头行礼。周显带着玄夜卫卒到林氏的住处时,她正收拾行李,想从后门逃走。食盒里的糕点撒了一地,贴身的银钗掉在地上,钗底刻着“林”字——这钗的形制,与张成案中查获的银器一模一样。“林氏,”周显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私递伪报,勾结石迁旧党,还想逃?”林氏瘫坐在地上,泪水混着鼻涕流下来:“我...我是被张成逼的!他说,若我不递密报劝太后迁避,就杀了我在流放地的父亲!”周显拿出从她枕下搜出的密信,是张成写的:“事成后,保你封妃,接你父回京。”周显把信扔在她面前:“逼你?张成许你封妃,接父回京,这也是逼你?”林氏再也无话可说,只是哭着求饶:“我错了...求大人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周显让人把她押下去,立刻去慈宁宫见萧桓,递上查获的银钗和密信:“陛下,林氏招了,她父林皋是前镇刑司书吏,李谟案连坐流放,张成以她父性命要挟,让她入宫后联络太后,递伪报劝迁——石迁的‘迁避策’,也是张成死前交给她的。”萧桓看着银钗,想起母后刚才的眼泪,心里又气又疼——气奸人利用母后的仁慈,疼母后被蒙骗却全然不知。他起身道:“摆驾慈宁宫,朕要亲自跟母后说明白。”慈宁宫的烛火依旧明亮,李太后却没了之前的焦虑,只是坐在榻上,反复摩挲着桌上的小袄。萧桓进来时,见她眼角还有泪痕,心里一软:“母后。”太后抬头,看见他身后的周显,手里还拿着银钗和密信,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桓儿...这...这是怎么回事?”萧桓坐在她身边,把密信和银钗递过去,轻声道:“母后,林氏是石迁旧党张成的人,她递的密报是假的,卢沟桥没破,瓦剌也没攻到西直门——她这么做,是想骗您劝朕迁避,好让瓦剌趁机破城。”太后接过密信,看着上面“封妃”“接父回京”的字样,手开始发抖:“我...我竟信了她的话...还劝你迁避...我差点害了大吴,害了你...”太后的眼泪又掉下来,这次是愧疚:“桓儿,母后糊涂啊!只想着你的安危,却没查这密报的真假,若你真听了我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萧桓握住她的手:“母后,您是为了朕好,朕知道。奸人狡猾,您也是被蒙骗的,不怪您。”周显躬身道:“太后仁慈,只是被奸人利用。如今林氏已被擒,石迁旧党也在清查,京师防务稳固,太后不必担忧。”太后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桓儿,你放心,母后再也不会听信谗言了。明日起,我就把私产捐出来充军饷,闭门省己,不再干预朝政——只求能补过。”十二月廿七的清晨,李太后捐私产三万两的消息传遍京师。百姓们听说太后为守城捐产,纷纷称赞“贤后”,之前因“迁避”之说而起的恐慌,彻底消散。谢渊拿着户部递来的捐银清单,对萧桓道:“陛下,太后捐的三万两,可造箭簇十万支、云梯五十架,解了工部的燃眉之急。”
萧桓点头,心里颇感欣慰——母后虽一时糊涂,却能及时醒悟,还以实际行动补过,这份大义,实属难得。他看向窗外,玄夜卫卒正在清查宫中人,凡与林氏有往来者,皆被带走勘问;慈宁宫的宫门紧闭,太后已开始闭门省己,每日只诵经祈福,不再见外臣。“陛下,”谢渊又道,“周显查得,林氏的父亲林皋,已在流放地病逝,张成是故意用‘接父回京’骗她——这奸人,连死人都利用。”萧桓的目光变冷:“林氏虽被蒙骗,却也助纣为虐,按律处置;张成的余党,继续清查,绝不能留。”同日,萧桓下旨:“后宫不得干预朝政,凡宫人与外臣私通消息者,斩;设‘宫闱监察司’,由玄夜卫统领,专查宫中人言行,防奸人渗透。”这道旨意,既肃清了后宫的隐患,也让朝堂上下明白,帝后一心,皆以死守京师为念。十二月廿八的午后,瓦剌太师也先见京师防务稳固,援兵又至,粮草耗尽,终于率部退离通州。消息传到慈宁宫,李太后正在诵经,听到后,忍不住落下泪来——这几日的愧疚、担忧,终于随着瓦剌的退去而消散。她让人叫来太监,吩咐道:“去告诉陛下,就说母后为他高兴,也为大吴高兴。往后,母后只求京师安稳,百姓安康。”萧桓接到回话时,正与谢渊、李东阳商议后续防务。他笑着对二人道:“母后能放下心结,朕也放心了。这一次,虽有后宫惑乱,却也让咱们看清了奸人的伎俩,加固了宫闱防线——也算是因祸得福。”李东阳躬身道:“陛下仁孝,太后明大义,君臣同心,百姓拥护,这才是大吴得以安稳的根本。”德佑十五年正月初一,京师开城,百姓们涌上街头,庆祝新年,也庆祝京师解围。李太后虽闭门省己,却让人送来亲手缝制的冬衣百件,分发给守城的兵卒。兵卒们捧着暖和的冬衣,纷纷对着慈宁宫的方向躬身行礼——他们知道,这位太后虽曾一时糊涂,却也是真心为了大吴。萧桓在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贺,看着殿下的谢渊、李东阳、周显等人,又想起母后的补过之举,心里突然坚定:大吴的江山,不是靠迁避能守住的,是靠君臣的忠勇、百姓的拥护,还有家人的理解与支持。他起身道:“今日京师安稳,是诸位臣工死战之功,是百姓拥护之功,也是太后明大义、补己过之功。往后,朕与诸位,当同心同德,守好这大吴的江山,护好这天下的百姓!”百官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殿内烛火晃了晃,也震得窗外的积雪,轻轻落在太和殿的金砖上——那是新年的雪,也是安宁的雪,覆盖了之前的烽烟,也预示着大吴的新生。片尾德佑十五年正月,李太后捐私产三万两充军饷后,又散宫中珍宝,换银两万两,用于安抚宣府卫、大同卫的死难将士家属;闭门省己三月后,虽偶与帝后相见,却再不提朝政,每日只诵经祈福,为大吴祈求平安。林氏因“通敌递伪报”,被判流放大漠,终身不得回京;其党羽凡五人,皆伏诛。玄夜卫“宫闱监察司”正式设立,选调精干卒三十人,驻于后宫外围,凡宫中人出入、外臣与后宫往来,皆需经其勘验,后宫干预朝政之患遂绝。谢渊因守城有功,升兵部尚书,总领九边军务;周显升玄夜卫指挥使,仍掌诏狱署;李东阳加太子太傅,继续辅理内阁。京师内外,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只有城墙上的箭痕,还在默默诉说着那场“后宫惑乱、君臣共守”的往事。卷尾《大吴史?后妃传》载:“李太后,帝桓生母也。德佑十四年十二月,为宫人林氏所惑,劝帝迁避,后知林氏通奸党,愧悔,捐私产五万两充军饷,闭门省己三月,终身不复干预朝政。帝感其大义,每岁正月朔日,必率后妃入慈宁宫问安,天下称‘贤后’。”《玄夜卫档?宫闱录》补:“宫闱监察司设立后,定‘三禁’之制:禁宫人与外臣私通消息,禁后宫为外臣求官,禁宫人传布宫外谣言。德佑十五年至永熙帝朝,后宫无干预朝政之事,宫闱肃然。林氏流放后,玄夜卫查其党羽,凡涉及镇刑司旧吏者,皆流放边地,永不叙用,李谟余党彻底肃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