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林疑影(二)
桃源岭村。
这是一座偏安在县城以东四十公里外林区边缘的山村。其地势断裂如折扇,村舍顺着山势错落分布,几乎没有统一的街巷结构。一场雨刚过,湿雾在村中弥漫开来,田埂上积着泥水,空气中满是潮湿腐叶的味道。
林音,是这起失踪人口案件的关键证人。她曾在桃源岭村的梁某家经历过噩梦般的遭遇,正是她向警方报案,称有人在桃源岭村非法拘禁女性。此刻,她坐在车后座,脸紧紧贴着玻璃,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与不安,小声提醒着:“我们当时是从左边的山道进去的,坡很陡……要走到后林沟去得绕后山。那条道一般不通车,只有拖木的货车能走。”
上午九点,程望,这位经验丰富的刑警支队队长,带领着随行人员抵达了村口。他神色凝重,眼神中透着坚毅与敏锐。听到林音的话后,程望微微点头,转头严肃地对随行的法医和刑技人员说:“勘查组暂时在主村等我。我先带人实地查看一遍,不上报,不打草惊蛇。我要的是真实的第一印象,而不是某些‘提前被修剪过’的现场。”
随车还有一名本地派出所干警李海,四十岁出头,是村口片区的负责人员。从上车那刻起,他的眉头就紧紧皱着,仿佛有什么心事。
“程队,我得提醒一下啊,”李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这户人家……不太好惹。”
程望目光如炬,看向李海,问道:“怎么个不好惹法?”
“姓梁,五十多岁,早年跑运输,后来在这边建了个木材收购站,虽然不算正式企业,但村里人都把他当能人。关键是,他从不跟村里吵架,也不惹事,谁要进他家院子,都得打招呼,不然狗咬人他都不担责。”李海详细地说道。
“有没有案底?”程望紧接着问。
“无前科无投诉,最多就是几次养狗扰民我们去调解,态度也好。”李海回答。
“那失踪人口线索有没有人提过?”程望继续追问。
李海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没有。桃源岭虽然偏,但村里人串门还是有的,没人说过他家进过陌生女人。”
程望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冷冷地说:“如果有失踪女子进了他家,没人反映,那不是没人看见,是没人敢说。”
车停在了一段碎石路的尽头。雨后的山道泥泞湿滑,林音穿着一双医院发的便鞋,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吃力,但她咬着牙,坚持跟着队伍。
绕行山后,林音抬手,指了指前方一个几乎被竹林包围的小院落,声音有些颤抖:“就是那里。”
远远望去,那栋房子被泥石构筑的围墙包围着,铁门紧闭。房檐下挂着风干的猎物和几根烟熏过的柴条,墙角隐约能看到有摄像头,但已经歪斜生锈,看样子可能早已损坏。
程望抬手示意众人停下,他独自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前观察。他注意到院子墙内侧有一条被踩出光带的路径,这表明院内常有人走动;门锁是内扣式,且还加装了铁链,明显是防出而非防入。
他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铁门,声音在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但无人应答。
他再次用力敲门,提高音量:“公安,请开门。”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程望转头看向林音,后者轻声道:“平时早上会有人喂狗,要不……他们没在,要不就是……”她没说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恐惧。
程望已绕至院子西侧,他敏锐的目光瞬间捕捉到后围墙的一处破损点。那处墙砖明显新旧混杂,像是补修过的,但内外地面连接处有未干透的脚印,一只偏大、一只偏小,朝外延伸。
“有人刚刚走过。”程望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紧迫感。他回身招手,果断地说:“拆锁,准备入内。”
李海神色复杂,他凑到程望身边,低声提醒:“程队,这不走搜查证流程吗?”
程望严肃地看着李海,认真解释道:“根据相关法律,有人报案指控非法拘禁,且现在现场有潜逃迹象,我们有权力依法先行检查。这是为了避免证据流失和嫌疑人逃脱,情况紧急,没时间等搜查证了。你要是怕,我替你写报告。”
李海连忙摇头,从兜里掏出多功能钳配合开锁。
“咔哒”一声,门锁响了,铁链松落,门缓缓打开。
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没有人。
没有狗。
只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和潮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程望没有急于进屋,而是先谨慎地环视四周。后院有一间临时搭建的木棚,地面泥泞处有明显蹭拖痕迹,像是重物被拖行留下的轨迹。
他缓缓走近,蹲下身仔细查看,发现泥地里嵌着些许棕褐色的细碎纤维,顺着纤维的指向,正是那座棚子门口的排水沟。
刑技人员蹲下采样时,眉头紧皱,语气凝重:“有血迹,干的,有人试图用水冲刷过。”
程望面色凝重,凑近查看后问:“能判断出血量大概多少吗?这对案件性质的判断很关键。”
刑技人员仔细观察了一下,摇摇头:“目前还不好判断,得带回去详细检测。”
程望示意林音过来。
“你确定,她们曾经关在这栋屋子里?”程望目光紧紧盯着林音,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林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点点头,但声音颤抖:“对,前面三间是厨房和客厅,后头那两间是我们睡觉的地方,白天干活……晚上就关进去。”
程望神色冷峻,他挥手果断地说:“开门,全部进屋,戴手套。”
屋内陈设简单但异常整洁。客厅桌上茶具未动,电视还是老式影像盒机;厨房有刚熄灭的灶火,还残留着些许温度,说明此处有人居住至今不久前。
最里面那两间房,处于锁闭状态。
门外把手虽普通,但内侧木门框上,有明显铁扣痕迹,像是曾经被从外部加固过。
强制开锁后,两间屋子分别呈现出不同状态——
一间内有两张单人床,床上整洁,被褥薄而干净,但地面极少生活痕迹,墙角一只小铁桶,盖子扣得很紧。
另一间却充满生活气息,却是令人难以名状的“沉默生活”——床上凌乱、墙角有洗漱盆、衣物被整齐折起放在塑料箱中,但所有窗户都钉死,墙体发霉处贴着旧报纸封光。
最醒目的,是每张床头上方都有一个铁钩,挂着断裂的尼龙绳。
程望沉默地盯着那断绳看了数秒,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他转身问林音:“她们晚上是否拴着?”
林音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过了一会才艰难地点点头:“是……怕有人半夜跑……有个试过,被打断了腿……后来大家都不敢了。”
全场一片沉默,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刑技人员迅速标注采样,法医认真记录下每个关键点。
程望站在门口,眼神逐渐冷冽下来。
这个地方不是窝点,不是传销,也不是寻常囚禁。
这是一场有计划、长时间、以“人”为目的的控制。
而控制她们的,不止一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愤怒,看向屋外林子深处。
“从现在开始,调出这片林区三公里范围内所有土地使用登记。我们要知道这人姓梁的到底在掩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