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听雨废园
三日后，黎明时分。
燕九歌勒住马缰，望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山谷。一座荒废的庄园若隐若现，残破的牌坊上"听雨"二字依稀可辨。
"就是那里了。"柳无眠轻抚腰间红伞，连日的奔波让她眼下浮现淡淡的青影。
自青林镇遇袭后，两人昼夜兼程，途中又遭遇两次伏击。那些杀手招式狠辣，却始终不肯透露幕后主使。燕九歌摸了摸怀中那块刻有"听风"二字的铜牌，眉头紧锁。
"小心为上。"他翻身下马，双刀在晨光中泛着冷芒，"若情况有异，立刻撤离。"
柳无眠点头，红伞已握在手中。伞面在昨日战斗中破损，却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通往废园的小径长满杂草，两旁古树枝丫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燕九歌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凝神戒备。忽然，他脚下一顿——泥土中有新鲜的脚印。
"有人先到了。"他低声道。
柳无眠俯身查看："不止一人...七个，不，八个。脚印深浅不一，都是练家子。"
燕九歌心头一紧。墨白说风雨老人只带了四名弟子，多出来的人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改变路线，借着灌木掩护绕到废园侧面。围墙坍塌处形成一个天然入口，燕九歌刚要踏入，忽听园内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啊！师父小心——"是墨白的声音，随即戛然而止。
燕九歌不假思索纵身跃入，柳无眠急忙跟上。眼前的景象令二人愕然——园中空地上，墨白与三名同伴背靠背站立，护着中间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者。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四具黑衣人的尸体，而更远处，十余名持刀杀手正缓缓逼近。
"燕少侠！"墨白瞥见二人，脸上闪过喜色，"这些是听风楼的杀手，他们——"
话音未落，杀手们已发动攻击。燕九歌双刀出鞘，如猛虎下山冲入战团。阳刀横扫，将两名杀手逼退；阴刀诡刺，直取第三人咽喉。柳无眠红伞旋开，伞骨中银针激射，精准命中两名杀手腕部，令其兵刃脱手。
轮椅上的白发老者忽然抬手，袖中飞出数点寒星，瞬间击倒最远处的三名杀手。余下杀手见势不妙，一声呼哨迅速撤退，转眼消失在废园深处。
"不必追了。"白发老者声音沙哑，"他们只是试探的棋子。"
燕九歌这才有机会打量这位传说中的风雨老人。老人约莫七十岁年纪，面容枯瘦，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双腿盖着毛毯，右手缺了两根手指，显然经历过惨烈战斗。
"晚辈燕九歌，见过前辈。"燕九歌抱拳行礼，却未放松警惕。
柳无眠站在他身侧，红伞半开，随时可以防御："您真是风雨老人？"
老人呵呵一笑，笑声如同枯叶摩擦："柳丫头还是这般谨慎。你七岁那年，你父亲带你来见我，你躲在父亲身后，手里就攥着这把红伞的伞穗。"
柳无眠瞳孔微缩——这事她只有模糊印象，从未对人提起过。
"进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老人转动轮椅，墨白立刻上前推扶，"听雨楼虽已不在，但这废园里还有几间完好的密室。"
跟随老人穿过残破的回廊，燕九歌注意到园中布局暗合五行八卦，假山池塘的位置都别有深意。一处看似普通的石壁前，老人示意墨白按下隐藏的机关，石壁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
"这是当年听雨楼真正的核心所在。"老人语气中带着追忆，"燕南天、柳随风和我，就是在这里谋划如何对抗东厂...可惜最终功亏一篑。"
密室比想象中宽敞，四壁点着长明灯，中央一张石桌上摊开着地图和文书。墨白为众人斟茶后，带着同伴退出密室，只留下老人与燕九歌二人。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风雨老人直视二人，"时间有限，我就直说了——冯保和冷千秋不过是棋子，真正的'银雨计划'主谋是当朝首辅严嵩。"
"严嵩？"燕九歌震惊，"可正是他下令彻查东厂..."
老人冷笑："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冯保与他争权多年，他不过借你们之手除掉政敌。而'银雨计划'真正的目的，是铲除朝中清流，控制江湖势力，为严家谋取更大权力。"
柳无眠蹙眉："前辈如何知晓这些？又为何现在才现身？"
"因为我也是最近才确定。"老人叹息，"二十年前那场内乱后，我双腿被废，隐居山林。直到三年前，我才发现严嵩与听风楼暗中有联系。可惜为时已晚，听风楼已暗中壮大，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燕九歌想起那些黑衣杀手："所以袭击我们的是..."
"听风楼，严嵩圈养的另一条恶犬。"老人眼中闪过恨意，"他们专杀不肯归顺的江湖人士，手法干净不留痕迹。你师父苦荷大师...就是死于他们之手。"
燕九歌如遭雷击，双拳紧握："不是冷千秋杀的？"
"冷千秋只是补了最后一刀。"老人摇头，"真正重创苦荷的是听风楼主'无声剑'薛无泪。此人剑法通神，更擅长用毒，江湖上少有人知他存在。"
密室内一时沉寂。燕九歌胸口起伏，师父惨死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柳无眠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温暖的触感让他稍稍平静。
"前辈召我们前来，不只是为了告知这些吧？"柳无眠敏锐地问道。
风雨老人露出赞许的目光："不错。第一，我要将'银雨计划'的全部证据交给你们。"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里面记录了严嵩与东厂、听风楼往来的密函抄本，以及被他们害死的忠良名单。"
燕九歌接过册子，只见扉页上写着"风雨同舟，誓除奸佞"八个字，笔迹苍劲有力。
"第二，"老人继续道，"我要将毕生武学传授给你们。燕九歌，你的'天罡正气诀'只练到第六重吧？"
燕九歌愕然："前辈如何知道？"
"因为这套功法本就是我与你父亲共同创立的。"老人眼中闪过追忆，"当年我们三人——我、燕南天、柳随风，各有所长。我精通风雨雷电四绝学，燕南天擅长刚猛刀法，柳随风轻功暗器独步天下。我们取长补短，共创了三套武学。"
柳无眠呼吸微促："所以我父亲的'柳絮随风'..."
"正是其中之一。"老人点头，"燕九歌，你且运功让我看看。"
燕九歌依言运转"天罡正气诀"，双刀随之泛起淡淡光芒。老人仔细观察后，指出几处运功瑕疵，又传授了几句口诀。燕九歌按指点调整，顿觉体内真气流转更为顺畅，双刀光芒大盛。
"好！"老人赞叹，"你已摸到第七重门槛。所谓'天罡正气诀'最高境界，不是刚猛无俦，而是刚柔并济，阴阳化生。"
说罢，他忽然从轮椅扶手中抽出一柄软剑，剑光如雨点般向燕九歌罩来。燕九歌仓促格挡，却发现老人剑势忽刚忽柔，难以捉摸。三招过后，老人剑尖已点在他咽喉处。
"看明白了吗？"老人收剑问道。
燕九歌若有所思："阴阳相济，变化由心..."
"正是。"老人满意地点头，转向柳无眠，"柳丫头，你的'柳絮随风'已有八成火候，但暗器手法还欠些变化。看好了！"
老人袖中突然飞出三点寒星，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竟绕过石柱击中后方三个不同的目标。柳无眠看得目不转睛，这手法与她父亲所传如出一辙，却更为精妙。
"这叫'细雨无声'，最适合在狭小空间使用。"老人耐心讲解要领，柳无眠天资聪颖，很快掌握了七八分。
传授持续了整整一日。傍晚时分，老人显得疲惫不堪，却仍坚持将最后几式剑法演示给燕九歌。就在他讲解"阴阳化生"的终极奥义时，密室外突然传来打斗声！
"师父！听风楼的人攻进来了！"墨白撞开石门，胸前一道剑伤鲜血淋漓。
老人面色一变："不可能！这处密室极为隐秘..."
"是那个红伞女子！"墨白咬牙道，"她身上有追踪的香料，敌人循着气味找来的！"
柳无眠脸色煞白，急忙检查红伞，果然在伞骨缝隙发现少许奇特粉末："什么时候..."
没时间追究了。燕九歌双刀在手："前辈，我们从密道撤离！"
老人却摇头："我时日无多，今日得遇故人之子，已无遗憾。墨白，带你师弟师妹们先走。燕九歌，柳无眠，你们也走，务必将证据带出去！"
"不行！"燕九歌断然拒绝，"我们岂能丢下前辈！"
老人突然暴喝："糊涂！'银雨计划'证据若落入敌手，多少人要白白牺牲？走！"
密室外打斗声越来越近。墨白红着眼睛拉起燕九歌："燕兄，师父早有安排，我们快走！"
柳无眠也知情况危急，一把抓住燕九歌的手："走！"
众人刚冲入密道，身后石门便被轰开。燕九歌回头瞥见十余名黑衣人涌入密室，为首者一袭青衫，面容阴鸷，手中长剑泛着幽蓝光芒——想必就是"无声剑"薛无泪！
密道曲折幽深，众人疾奔半刻钟才见到出口。刚冲出密道，身后便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废园都在震颤！
"师父启动了自毁机关..."墨白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燕九歌胸口如压大石。短短一日相处，风雨老人已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更解开诸多谜团。如今老人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份恩情如何报答？
"小心！"柳无眠突然惊呼。
一支冷箭从林中射出，直取燕九歌后心！柳无眠红伞急旋，挡开冷箭，却见更多箭矢如雨点般袭来。听风楼的杀手竟在出口处设下埋伏！
"分开走！"墨白咬牙道，"我们引开他们，你们带着证据往东去！"
不等燕九歌回应，墨白已带着同伴冲向箭矢最密集处。燕九歌知道这是唯一机会，拉着柳无眠往东侧树林突围。
箭矢破空声中，燕九歌忽然感到后背一凉，接着是火辣辣的疼痛——一支箭擦过他的肩膀，带出一蓬鲜血。他咬牙忍住，双刀挥舞成光幕，护着柳无眠且战且退。
"你受伤了！"柳无眠声音发颤。
"不碍事！"燕九歌强撑着，但眼前已开始发黑。箭上淬了毒！
两人跌跌撞撞逃入密林深处，身后的追兵暂时甩脱。燕九歌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柳无眠急忙检查他的伤势，发现箭伤虽不深，但伤口周围已泛起诡异的青色。
"是'青丝绕'！"柳无眠脸色惨白，"三个时辰内不解毒必死无疑！"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银针，为燕九歌封住几处大穴，延缓毒素扩散。燕九歌意识开始模糊，却仍紧握着那本证据册子。
"柳...无眠..."他艰难地呼唤，"你先走...别管我..."
"闭嘴！"柳无眠眼中噙泪，一把将他背起，"我不会丢下你！"
夜色降临，山林中飘起细雨。柳无眠背着燕九歌艰难前行，红伞早已不知丢在何处。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终于，她找到一处山洞，急忙将燕九歌安置其中。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检查燕九歌的伤势——毒素已扩散至胸口，情况危急。
"坚持住..."柳无眠颤抖着取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却发现药不对症。她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燕九歌伤口上——柳家血脉特殊，有一定的抗毒能力，但效果有限。
燕九歌开始发高烧，神志不清地呢喃："柳妹...别怕...我会保护你..."
柳无眠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俯身抱住燕九歌，在他耳边轻声道："傻瓜...该是我保护你才对..."
雨越下越大，山洞外电闪雷鸣。柳无眠彻夜未眠，用尽所学为燕九歌疗伤。天蒙蒙亮时，燕九歌的高烧终于退了些，却仍昏迷不醒。
柳无眠疲惫不堪，却不敢合眼。她翻开风雨老人给的册子，想找找是否有关于"青丝绕"的记载。翻到最后一页时，一个小物件掉了出来——一把精致的铜钥匙，上面刻着凤凰纹路。
柳无眠如遭雷击——这纹路与她红伞柄底的图案一模一样！
正当她惊疑不定时，洞外传来脚步声。柳无眠立刻警觉起来，暗器已扣在指尖。
"柳姑娘？"是墨白的声音，"你们在里面吗？"
柳无眠松了口气，却又立刻戒备："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师父临终前告诉我一个秘密地点，那里有解'青丝绕'的解药。"墨白站在洞口，浑身是伤，"我拼死取来了。"
柳无眠犹豫片刻，终究让墨白进入。墨白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紫色药丸："一粒内服，一粒外敷。"
药果然神奇，燕九歌的呼吸很快平稳下来，脸上也有了血色。柳无眠这才彻底放松，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靠在石壁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睁开眼，只见燕九歌已经坐起，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你...没事了？"柳无眠声音沙哑。
燕九歌点头，眼中满是复杂情绪："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洞外雨已停歇，一缕晨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燕九歌忽然发现柳无眠掌心的铜钥匙："这是？"
"风雨老人留下的。"柳无眠轻声道，"上面的纹路...与我娘红伞上的一模一样。"
燕九歌仔细端详钥匙："看来我们下一步，得查查这钥匙的来历了。"
柳无眠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险，他们都将风雨同舟，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