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牧人乃孟

第166章 河阳之战

乐山离开庐山北上,一路上兵荒马乱,接近洛阳的时候更是烽火重燃,原来是史思明占领洛阳之后,遭到了李光弼大军的围剿,在洛河南北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激战。

邺城大胜后,史思明吞并安庆绪部众,自称“大燕皇帝”,尽占河北,拥兵数十万,气焰滔天。他乘胜南下,意图席卷河南,直捣关中。

唐军新败,士气低落,无力坚守洛阳。时任东京留守、负责洛阳防务的李光弼,做出了一个极具魄力且引起争议的决定:主动放弃洛阳空城!他率军两万,携带洛阳官民物资,退守洛阳北面、黄河北岸的河阳三城,中潬城、南城、北城,以此作为拱卫关中的最后一道屏障。

河阳位于黄河重要渡口,三城互为犄角,控制着南北交通咽喉。守住河阳,就能阻止史思明大军西进潼关、威胁长安。

李光弼率军民抵达河阳后,立即进行总动员。他深知兵力悬殊,必须依靠坚固的城防和严明的纪律。坚壁清野,构筑铁城

李光弼命人加固城防,日夜抢修城墙、挖掘壕沟、设置拒马、蒺藜。尤其利用冬季严寒,在城墙上泼水结冰,形成光滑难以攀爬的冰墙。又将洛阳带来的粮食、器械合理分配,并严令节约,只待敌军的到来。

史思明大军很快抵达河阳北岸,扎下连绵营寨,旌旗蔽日。他轻视李光弼兵少,企图速战速决。

史思明深知河阳的重要性,却没有把李光弼的两万守军放在眼里,首战派骁将刘龙仙率精骑至城下挑战,肆意谩骂侮辱。李光弼不动声色,问帐下:“谁能取此狂徒?”大将仆固怀恩请战,李光弼却点将偏将白孝德。白孝德仅带两名随从,单骑出城,佯装传话接近刘龙仙,趁其不备,突然暴起,将其斩杀于马下,提首级而还!唐军士气大振,叛军惊骇。史思明初战受挫,锐气顿减。

而此时乐山也恰好来到和河阳,他虽然惦记洛阳城里那些老朋友,但自知无能为力,便打算依照母亲李腾空所言,先找到史天赐再说。

这日来到一处浅滩,时值暮春,两岸正是水草丰美,多日赶路正是人困马乏,乐山决定稍事休息。

马儿沿着河岸吃着草,乐山坐在岸边喝着水,想起了多年前未能完成的风陵渡之行。南八已经不在了,自己,韦雪、天赐,蒋灵儿也星飞云散,还有那慷慨仗义的渭南县令路嗣恭和趁火打劫的哥舒晃,不知道身在何处,又是何下场。

乐山正在出神,河对面却传来了人喊马嘶。乐山抬头望去,只见上千匹战马正在被士兵牵到河边放牧洗澡。虽然隔着一条河道,依稀能看出是叛军的打扮。

乐山站起身来,去找自己的马,打算离开。虽然自己一身布衣,叛军也在对岸,但还是不想卷入任何麻烦。

叛军也无暇顾及一个小老百姓,纷纷脱掉上衣,吆喝着跳进河里给战马洗澡。整个河滩上人欢马叫,好不热闹。

乐山牵着自己的马背向而行,喧闹声越离越远,刚刚以为要脱离是非之地,前方却又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声音。

放眼望去,果然又有数百匹马迎面而来,向着河滩飞奔而去。

这些马却不像战马,跟刚刚河对岸叛军的高头大马比起来,显得矮小许多。

再仔细一看,数百匹都是清一色的母马。

这些母马并无人牵引,只能看到远处有隐隐绰绰的唐军的旗帜。

“今天是什么牧马的好日子嘛?”乐山心里犯着嘀咕,唐军又怎么只有母马。

乐山停下脚步,抓住自己马儿的缰绳,以免被冲散。只见那些母马来到河边,便纷纷停下步伐,低下头来吃草,有些还径直向着河对岸游去。

叛军的战马闻到了母马的气味,立刻靠近过来,几千匹马就这样在河道两岸厮混在了一起,场面好不壮观。

乐山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要不是手中仅仅握着缰绳,自己的马儿也要被吸引过去。

对面放牧洗澡的叛军一开始也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到唐军的几百匹马不仅无法跟自己的良驹媲美,还都无人看管,不禁放声大笑。

乐山担心自己的马不受控制,立刻上马扬鞭,向着唐军的营帐方向飞驰而来。

正在叛军得意洋洋之时,唐军这边又有了动静。乐山侧耳倾听,原来是唐军的大营里传来了嘶鸣之声,来到近前一看,原来唐军士兵正在马厩里哄赶几百匹小马驹。

小马驹的嘶鸣声响起,原本还在河中嬉戏的母马立刻嘶叫回应,并且转身就跑。

这一叫一跑不要紧,已经被勾引上的叛军公马哪里肯放弃,悉浮渡河,跟着母马们奔向了唐军的营地。

刚刚还在得意忘形的叛军这下傻了眼,想要渡河怎奈河道很宽,游泳的速度根本追不上战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上千匹高头骏马成为了唐军的囊中之物。

乐山这才明白唐军放出几百匹母马的原因,心中暗想,不知道唐军里的哪位高人如此足智多谋。

乐山不知不觉来到了唐军的营帐前,立刻有守军警惕的拦住了去路。

“来者何人,胆敢闯我大唐军营!”

乐山还没来得及回应,听到喊声的其他巡逻兵也围拢了过来,深怕是叛军的奸细。

“这不是武神嘛?”包围乐山的队伍中突然有老兵说道。

“对,是他,我在南阳见过他!”

“没错,是武神,我也在荆州的战船上见过!”

不断的有人附和着,让唐军欢呼了起来。

“快去通报将军!”

乐山有些哭笑不得,但此刻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唐兵簇拥着,自己也无可奈何。

“都让开,都让开,将军来了!”不一会有人吆喝着将人群分开,迎面大刀阔斧的走来了一位银盔银甲的虬髯将军。

“李大侠!”来将拱手施礼。

“不知这位将军是?”乐山连忙下马,还礼道。

“在下郝廷玉,过了这几年,恩公便不认得我了嘛?”

来将摘下头盔,乐山这才认出,对方竟是与自己里应外合,在嘉山迎李光弼进城的郝廷玉,也是自己当年在茅山放过他一马的黑衣人。

“郝兄弟,真是许久未见,兄弟如今一副大将风范,莫怪我认不出来了!”

“若不是恩公,我也没机会随李将军征战,做了他的偏将。”

“没想到竟能在这遇到你!”

“何止是我,我知道还有一位故人,你一定想见。”

“何人?”

“中郎将史天赐,史将军,我知史将军与大侠乃挚友。”

“不瞒兄弟说,我正是来寻他的!”

“史将军现在仆固怀恩将军帐下效力,正在河阳城中,恩公随我来便是!”

“那还要劳烦李将军引路了!”

郝廷玉命人牵来了自己的战马,与乐山一同上马离开了军营,往不远处的河阳城出发,只留下身后的大唐士兵在齐声高喊着:“武神,武神!”

二人来到河阳城中,早有人通报了史天赐,兄弟二人在城门口相见,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乐山,你怎么会在这?”

“你又如何会在此处?”

“说来话长,我们进城再细说。”史天赐谢过李抱玉,拉着乐山来到了城中自己的临时住所。

“你这几年去哪里了,我记得上次一别还是太上皇回京的时候。”

“我去了青城山。”

“我想起来了,曾有江湖传闻说你和龙梦云有过巅峰一战,不知结果如何。”

“不重要,总之龙梦云不是杀害青城道人的凶手。”

“所以你找到青城之宝了嘛?”

乐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史天赐,只能摇了摇头。

史天赐当初和乐山他们一起寻找青城之宝,是希望青城之宝有助于自己重振天山派。如今自己已经成了四品中郎将,太子身边的红人,对青城之宝自然不会再放在心上。乐山没有回答,他也就没有追问。

“说来也巧,灵儿前不久来信,韦雪现就在我京城的府中。”

听到韦雪的名字,乐山心中一震,虽然他此行就是为了韦雪,但是听到爱人的名字还是有些忐忑。

“灵儿信中还说,你和韦雪有些误会,这下正好,回到长安,让我和灵儿帮你们撮合一下。”

“你也要回长安嘛?”

“朝中恐生变故,太子命我回京复旨。”

“朝中又有何变故?”

“你还记得那宦官李辅国嘛?”

“就是害死建宁郡王李倓之人?”

史天赐点了点头,放低声音说:“他如今权倾朝野,与那张皇后勾结,想要拥立张皇后的儿子越王李系,太子怎能不防?”

乐山摇了摇头,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虽有帝王血脉,却没有生在帝王家。

“我正想问你,是何人出此‘美马计’?”乐山将在河边看到的一幕告诉了史天赐。

“那自然是副帅李光弼!”史天赐哈哈大笑道,“幸好有李光弼足智多谋,屡出奇兵,可以说是那贼人史思明的克星。”

“有如此智勇双全的主帅,洛阳光复当是指日可待。”

“兄弟有所不知,你可知这东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是谁?”

乐山摇摇头。

“原本是郭子仪,只可惜他承担相州兵败之责,被召回京师,失去兵权。”

“现如今正是那越王李系领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李光弼为副帅。”

“李系能当元帅是因为李辅国和张皇后?”

“正是!”

“所以洛阳光复,战功便被那越王领了,太子将会授柄于人?”

“所以李光弼虽然想要早日光复洛阳,但太子一党的将领们就没有那么配合了。”

“难道为了宫闱斗争牺牲洛阳满城百姓?”

“洛阳百姓早就被牺牲了。”

“此话怎讲?”

“大唐借回纥之兵收复两京,按大唐与回纥的约定,回纥入东京时,入府库收财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而止。财物不可胜计,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

听着史天赐的话,乐山目瞪口呆,恨的牙根痒痒,自己熟悉的那些洛阳百姓有多少逃过了安禄山的魔爪,却没想到光伏之日难逃劫难。

“所以你也是太子派来监视李光弼的?”

“仆固怀恩父子是太子一党,我只是在他的帐下效力罢了。”

“天赐,你变了。”乐山心中不悦,但他也知道虽然自己不愿意身陷权力的明争暗斗,做背信弃义,寡廉鲜耻之事,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

“乐山你放心,太子宅心仁厚,只要想办法消除了李辅国和张皇后的威胁,不仅是洛阳百姓,整个大唐的百姓未来都会迎来一位明君,重享太平。”

“那你要和我一起回长安嘛?”乐山不想与他争辩,也争辩不出一个结果,希望史天赐说的是对的。

“我的腿在香积寺一战中受了伤,一直未能痊愈,别拖了兄弟的后退。”天赐此言一出,乐山才意识到自己隐隐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妥,原来是腿脚不便。

“仆固怀恩还要和李光弼推演下一步的战局,我摸清他们的运筹之后才能回去和太子复旨,兄弟先行一步,我十天半月便会赶上。”

“那我明日便先走一步,你好自为之。”

“兄弟回到长安,且去我府中居住,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喝它个三天三夜。”

乐山未置可否,起身便准备离去,史天赐知道不便挽留,只得最后说道:

“安执仁逃离洛阳之后,拱卫司被李辅国收编,武痴也在其中。你这次回长安,一定不要轻举妄动,待我回去,再做从长计议。”

史天赐的话又让乐山有些感动,时过境迁,身份和立场也今非昔比,但最起码兄弟的情义还在。

乐山想要尽快赶往长安,却不料恼羞成怒的史思明在当夜对河阳发动了持续猛烈的进攻,离开河阳变得没有那么容易。

史思明先猛攻位于黄河沙洲上的中潬城。李光弼亲临南城督战,命大将荔非元礼率精兵死守。叛军用船运兵,架设浮桥,反复冲击。唐军依据木栅、土垒,以强弓硬弩、擂石滚木痛击。双方在狭窄的沙洲上反复拉锯,尸积如山,血染河水。关键时刻,李光弼亲执帅旗,厉声喝道:“望吾旗而战!退者斩!”唐军拼死抵抗,终于打退叛军数次猛攻,保住了中潬城这个关键支点。

强攻中潬城不下,史思明改变策略,命大将周挚集中主力猛攻南城。叛军如潮水般涌来,填平壕沟,破坏栅栏,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唐军伤亡惨重,防线多处告急。

正在李乐山进退维谷之时,郝廷玉再次找来,原来是他向李光弼报告了乐山来到之事,李光弼定要见他一面。

“当日嘉山大捷,多亏少侠相助,今日在河阳再见,定是上天眷顾大唐,又要赐我军一场大胜!”数年未见,李光弼苍老了不少,历经战事,操劳的风霜已经爬上了他的双鬓,唯有坚定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

“李大人殚精竭虑,力挽狂澜,小人敬佩。”

“开门见山,河阳一役,事关重大,我希望少侠还能如当年在嘉州一般,助我一臂之力!”

乐山看着李光弼的眼睛,没有接茬,今时不同往日,他虽然不愿意接北冥教主的位置,为父反唐,但也没有继续帮助唐军的想法。

“河阳若失,河北便全盘落入叛军之手,长安恐又有重蹈覆辙的危险,不知道多少黎民百姓又要遭殃。”李光弼看出了乐山的犹豫,并没有放弃,继续苦口婆心的说道,“少侠武功盖世,如得少侠相助,河阳之战的胜算便多了一分,大唐百姓的苦难也便少了一分。”

“李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派出去侦察叛军营寨分布、兵力调动、粮草囤积点的探子每次都有去无回......”

“我知道了,我去探一探叛军的虚实便是!”

当天夜里,李乐山利用夜色掩护,施展潜行匿踪之术,像幽灵一样渗透出城,潜入叛军营地附近。

在周挚猛攻南城、战况最激烈、城内城外联络可能被切断的危急时刻,李乐山穿越火线,不仅带回了叛军的情报,更是数次在箭雨和叛军缝隙中将李光弼的指令送达至南城守军,确保了防御体系的协调。

面对南城危局,李光弼见情势危急,决心死战破敌。他敏锐的观察到周挚将所有精锐都投入南城进攻,其北城方向营垒必然空虚!于是询问诸将:“叛军哪面最难抵挡?”都说:“西北角的叛军最强。”

李光弼对郝廷玉说:“进攻西北角的叛军凶顽难以抵挡,你去为我取胜而回。”郝廷玉说:“我所率的部下,都是步兵,希望您能拍给我五百名骑兵。”李光弼把三百名精锐骑兵交给他,并下令:“你们都看着我的旗子作战,如果我的旗子挥动缓慢,就任凭你们选择有利时机出战,如果我急速往地上挥动旗子三下,你们就全军齐发,冒死前进,稍有后退者杀!”

郝廷玉奋命先登,流矢雨集,他的战马受伤而退。李光弼登城望见,惊骇地说:“郝廷玉败退,我军就完了!”于是命左右取郝廷玉首级来,郝廷玉见使者前来,说:“是马中毒箭,不是兵败了。”李光弼命人为他换马再战,郝廷玉跃马直冲敌阵,往来驰突,斩获无数。

与此同时李光弼亲率精锐部队悄悄出北城,与大将仆固怀恩、论惟贞等人绕道渡过结冰的河汊,直扑周挚在北城外的指挥大营!

叛军没有想到河面上会有敌人来犯,根本就未加防范,原来是乐山在日夜监视冰层厚度和坚固程度,及时向李光弼报告何处冰面可过人马,何处脆弱危险,这才帮助唐军神兵天降!

叛军猝不及防,指挥系统瞬间瘫痪。唐军陌刀队如墙而进,所向披靡,叛军大溃。与此同时,南城守军见主帅出击得手,也士气大振,奋勇反击。

周挚在亲兵死保下仅以身免,丢弃大量辎重狼狈逃回北岸大营。此役唐军大获全胜,斩首万余,俘虏八千,缴获军械粮草无数。史思明闻周挚大败,进攻南城的部队也仓皇撤退。

河阳血战数月,史思明损兵折将,战马被夺,士气低落。李光弼的防线坚如磐石,无机可乘。加上后方粮草转运困难,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僵持到上元元年正月,史思明见取胜无望,只得下令焚毁营寨,解围北撤。河阳之围遂解。

河阳解围,李光弼取得辉煌胜利。当众将论功行赏时,李乐山却已悄然隐退,消失在通往西北的道路上。

河阳城下,冰河血染。李光弼的帅旗与李乐山的侠影,共同铸就了这座铁城不朽的传奇。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在帝国的至暗时刻,点燃了希望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