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城牧人乃孟

第136章 失魂落魄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沉默了很久的长乐驿突然热闹了起来。乐山大白天的也泡在酒肆里,外面喧嚣让他睁开了半梦半醉的双眼。

“太上皇回来了!太上皇自巴蜀回朝了!”

街上的老百姓奔走相告,欢天喜地,似乎忘记了是谁把他们送入战争的无尽深渊,又弃他们而去的。

“太上皇在成都有一年多了吧?”酒肆里吃酒的客人在议论着。

“这么算来,有一年半了。

“你说他不好好在成都待着,还回长安来干什么?”

“长安可是帝都,待在成都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什么。”

“恐怕是当今圣上怕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才让老皇帝回来做样子的吧?”旁边一老者压低了声音说。

“说不定老皇上还想要回天下呢?”另外一个人说了一句,心知不妥,赶紧掩住了嘴巴。

“那圣人还敢让太上皇回来,不怕……?”

大家正在窃窃私语,突然有人指着远方说,“快看,快看,新皇帝和老皇帝一起过来了。”

“小点声,当心你的脑袋!”

众人虽小心,却纷纷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队伍中,一人穿着黄袍骑马在前,应是李亨。后面还有一老者也穿着黄袍,当是李隆基。李亨恭恭敬敬在前引路,李隆基未乘法驾,也骑着马在后跟随。大家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便向刚刚说话那位老者请教。

“这是唱的哪出?”

“尧舜传贤,样子总是要做的。”

乐山迷迷糊糊的听见皇帝、太上皇,远远的似乎看见了圣驾,于是踉踉跄跄的离开酒肆,牵上马,向鸾驾而来。

还没有靠近肃宗和玄宗的队伍,已经有羽林军把乐山拦了下来。何方来的一个醉醺醺、邋里邋遢,还提着剑的狂徒,妄图接近圣驾,意图不轨。

羽林军想把乐山拿下,又哪里是乐山的对手。乐山晃晃悠悠的,并未拔剑,只是内力一振,就把三四个围着他的金吾卫弹飞了出去。羽林军一阵骚乱,以为有人行刺,顿时有大队人马围拢过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妄图行刺,格杀勿论!”羽林兵曹参军大吼道。

“韦见素呢,给我出来!”乐山不理会围上来的羽林军,冲着鸾驾怒吼。

“拿下!”曹参军见乐山直呼太子太师的名字,知道来者不善。

众羽林兵持白杆枪从四周刺过来,乐山脚尖点地,飞到半空,剑气从剑鞘溢出,临空划了一个圈。羽林军被剑气扫荡的倒成一片,乐山歪歪斜斜的落回原地。

曹参军见势不妙,此人武功居然如此高强,慌忙招呼更多羽林军增援,以防圣人和太上皇不测。

正在此时,一位银甲将军驱马而至,脚点马鞍,飞到乐山面前,宝剑出鞘,寒光迎面而来。乐山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避过剑锋,但锐利的剑气还是让他的酒醒了三分。酒还没有全醒,第二剑已经刺到眼前,乐山下意识的拔剑一挡,两剑相碰,发出刺耳的长啸,来人倒飞出去数尺。

“乐山?”银甲将军落地,稳住身形,轻一声唤。

乐山定睛一看,原来是史天赐。

史天赐斥退了羽林军,把乐山拉到一边。

“乐山,你怎么变成这个样了?”原来乐山一个月来颓废饮酒,胡子拉碴,史天赐一时竟然没有认得出来。

“韦见素呢?”乐山收剑入鞘,酒气被剑气激发了出来,头痛欲裂。

“韦大人迎太上皇有功,这会正陪在两位天子身边呢。”

“韦雪不在他身边嘛?”

“韦姑娘,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嘛?你们自从长安光复、圣驾回京就不见了踪影,我还想问你们去了哪里呢!”

“我要杀了韦见素!”乐山也知道韦雪不可能跟她的阿爷在一起,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想杀了韦见素。

“兄弟不要胡闹,前面就是圣驾,惊了圣驾可是不赦之罪。”

乐山也知道自己这么胡闹毫无意义,因为自己根本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只能一摆手对天赐说道:“你走吧,莫要管我!”

史天赐扭头望了望圣驾,自己确是必须赶紧回去护驾了,虽然不放心眼前的兄弟,但看乐山的样子,却也无可奈何。

“乐山,李泌大人已经归隐衡山,他走前让我若在遇见你,一定要跟你说,别忘记他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李泌走了?”

“是,建宁王被皇帝赐死了,李泌大人一怒之下,决意归隐。”

“建宁王,李倓?”乐山的脑子里还有些迷迷糊糊,但是建宁王骁勇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不是李亨的亲儿子嘛?”

史天赐见左右已经退开,低声说道:“建宁王一向与大太监李辅国不睦,阉贼诬陷李倓欲谋害其兄广平王李俶,肃宗听信谗言,赐了李倓鸩酒。广平王和李泌郎君均未及救。”

乐山冷笑一声,心中戚然,皇家之事如此冷血,骨肉相残,更不用说如何对待天下百姓了。

“李泌多次直言肃宗,尝闻《黄台瓜》乎,帝有悔意却依然宠信阉党,郎君心灰意冷,遂离去。”

“好,走的好!”乐山心中本就郁结,史天赐说的这事情让他更加愤闷。

“兄弟,你多保重,你这个样子,我们都不安心。”天赐拍了拍乐山的肩膀说,“你随后也回长安来找我吧,等你来了,韦姑娘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乐山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史天赐上马离去去追赶圣驾,留下乐山一个人在原地,又失去了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乐山独自在路上晃晃悠悠的走着,酒壶里的酒已干,乐山抖了抖最后几滴,干脆一扬手,将酒壶丢了出去,转身想要回刚刚的驿站再去寻酒。

还没有走上几步,却遇到了几个黑衣人迎面而来。乐山有些神志不清,踉踉跄跄和几人擦肩而过之时,拦住了对方的去路,吆喝着:

“有酒嘛?给我酒!”

几人见是个醉汉,随手一推就想把乐山打发了。没想到这一推不要紧,乐山本能的用内力一挡,对方立刻被震退了三步。

“原来是硬点子,上!”

对方不知道乐山是假醉还是真找茬,便一拥而上,动起手来,只有领头的一人站在一旁,眼神中露出一丝异样。

乐山本就心灰意冷,并没有心情与人动手,加上酒醉的厉害,神志不清,被几个黑衣人围攻,竟也不还手。

乐山虽然拿着剑,却不还手,几个黑衣人刀剑相加,不一会便在乐山身上划出了不少伤口,乐山虽然本能的运真气护体,还是吃痛,仰天长啸了一声,随即昏死过去。

几个黑衣人正想上前结果了他的性命,一直站在一边旁观的那人却突然大喝了一声,道:

“住手!”声音清脆,竟是个女的。

几个黑衣人闻声立刻挺住了手中的刀剑,不解的望向女人。

“此人行为古怪,杀了一了白了,莫要坏了我们的事。”

“此人我有用处,你们先进长安等我。”

黑衣人们相互看了看,也不再多说,留下女人和乐山,沿着之前史天赐他们离去的方向消失在官道上。

乐山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农舍之中,自己昏迷了多久,为何会来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最后记得的事情就是被几个黑衣人围殴,即便这一幕是真是假还是梦,他也分不清楚。

乐山努力的支撑着坐了起来,脑袋像石头一般的沉,身上有伤口隐隐作痛,这才证明了自己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真的。

“你醒啦?”

正当乐山努力的想弄清楚自己在哪里的时候,屋外走进来一个女子,手里端着一碗药汤,正是前日黑衣人中的一员。

但此刻这女子却未着黑衣,而是穿着着普通人家的衣服,一袭青衫显得身材婀娜,一张略施粉黛的脸如朝霞映雪。

乐山觉得自己认得这张脸,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更确切的说,自己见过的是这双眼睛。

“你?”乐山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和她在一起,而这个女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自己是更加疑惑。

“先把这药喝了,你的伤会好的快一些。”青衣女子坐在了床边,递过手中的碗,里面是半碗黄色的汤药。

“皮外伤,不碍事。”伤口虽然还有些痛,但这些小伤,乐山又怎么会放在心上,更何况伤口已经明显被处理过了。

“不是酒就不喝了?”女人轻轻一笑,把药放在了一边。

“你到底是谁?”乐山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叫鹿呦呦,你也可以叫我呦呦。”

“你是拱卫司的人,又为何要救我?”乐山并不关心她叫什么名字,而是她的身份和动机。

“你是说这次救你,还是上次在洛阳救你?”鹿呦呦微微一笑,眼睛弯成两条线,眉目中溢出的娇媚,乐山一定在哪里见过。

“洛阳?”鹿呦呦的一颦一笑,让乐山觉得那么熟悉,却又有些不得其解。

“我换了女装,你就不认识我了?”鹿呦呦把声音一变,竟是那洛阳城里的白面书生。

“那也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鹿呦呦站了起来,背对着乐山,窗户外的光线应托着她曼妙的身材。

“你把话说清楚。”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茅山,你还记得吗?”鹿呦呦转过身,故意瞪大了眼睛看着乐山。

这双眼睛就像一扇大门,一瞬间打开了乐山的记忆,对,他在龙盘上见过这双眼睛。当时拱卫司引爆了藏在山庄里的火药,各路武林人士死伤不计,会客厅坍塌之时,乐山救过一个差点被横梁砸到的女子,他还以为那女人是来参加九皇会的宾客。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拱卫司混进茅山庄的奸细,那些火药说不定就是她埋下的。

“还有长安的传音坊里。”

“红线姑娘?”乐山再次惊呼道,怪不得自己在妓坊看见那舞姬的时候,觉得哪里有些似曾相识,原来只有眼睛相同,而每次自己看到的脸都是不一样的。

“你会易容!”乐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让人觉得相识的,正是这双眼睛。

“所以你更喜欢我哪张脸?”鹿呦呦又笑了,她一笑的时候就有一种勾人魂魄的魅力。

乐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便转移了话题问道:“所以你是因为我在茅山的九皇会上救过你?”

“可能是因为我喜欢你呢。”鹿呦呦坐会到床边,再次端起了药送到乐山的眼前。

乐山的脑子嗡嗡的,接过了药,却还是放在了一边。他现在没有心情打情骂俏,眼前的女人既然言不由衷,他也不想再追问下去,过去的很多事情,对于现在的李乐山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乐山晃了晃,站起身,虽然头还有些晕,已然没有大碍,便准备离去。

“你要去哪?”鹿呦呦没有阻拦,却冲着乐山的背影问道。

“这一问却把乐山问住了,自己要去哪?去找韦见素报仇嘛?还是去找韦雪?又要到哪里去找韦雪?

“你那位韦雪姑娘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鹿呦呦像是看透了乐山的心事,一阵见血的刺痛着乐山的心。

“你也知道韦雪?”

“你别忘了,我是拱卫司的人。”

“这和你无关!”乐山猛地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鹿呦呦说道,“你是拱卫司派来刺杀李亨的吧,你不去完成你的任务,却为何要跟我纠缠?”

“我早已厌倦了拱卫司,安禄山已死,大燕大势已去,正是离开这阴沟粪土的时候。”

鹿呦呦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妩媚消失了,流露的是暗沉和无奈。乐山也被她突然阴郁的情绪感染了,想想这些年来的几次相遇,眼前的这个女人都是走在自己的对立面,藏在阴暗里,背后的难言之隐和痛苦呕心,又有谁知。

“那么要恭喜你脱离苦海。”虽然有些被鹿呦呦的遭遇触动,但乐山还是不愿纠缠,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举步想要朝外走去。

“最近江湖传闻,有人在重建青城派,且大张其词,不知何人所为,但我想应该让你知道。”眼看乐山就要离去,鹿呦呦突然悠悠的地说道。

乐山停住了脚步,他突然想起来,这是韦雪出的计策,让张琴重建青城派,以吸引龙梦云重出江湖。

“你不是一直都在找青城之宝嘛?”鹿呦呦见自己果然击中了乐山的要害,咯咯的笑了,姗姗的走到乐山的身边,并肩而立。

“你也知道青城之宝?”

“全天下都在找青城之宝,李隆基在找,安禄山在找,你也在找,只是目的不同。”

青城之宝,这个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答案,现在对自己真的还重要嘛?乐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自己现在又能去哪里呢?自己既然是出自青城,也许回青城去,也许找到龙梦云问清楚当年的来龙去脉,是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去处吧。

“你在长安的时候装作舞姬也是为了故意接近我,寻找青城之宝的线索嘛?”

“那到不是,在妓坊里是为了监视安禄山的那些爱将是否有异心。”

拱卫司和君子卫一样,替自己的主子做着各种见不得光的暗桩,如今改天换地,也到了风流云散的时候。

“那你有何打算?”乐山忍不住问鹿呦呦。

“早秋惊落叶,飘零似客心。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

冬天已经过了大半,冰雨渐渐的变成了暴雪,将长安城和长乐驿都覆盖在冰雪之下。江湖儿女犹如这一片片的雪花,时代的风吹向哪里,命运便去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