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 北冥神教
“振振公子,蔼蔼吉士,名实符兮。如珪如璋,既公且王,宠禄崇兮。明德若昧,夷道若颣,性惟冲兮。昊天不佣,降此鞫凶,命不融兮。惟永惟久,厥声不朽,表令终兮。”
写完这几个字,薛崇简轻咳了一声,愤而搁笔。洋洋洒洒千字,他一气呵成,这是写给自己的墓志铭。
“薛叔叔,你真的打算这么做?”李腾空终于在袁州找到了薛崇简。薛崇简虽然对于这个小侄女千里迢迢的来找自己完全意想不到,更意想不到的是如此盛世之下,自己堂堂宗亲,雪中送炭的竟只有这么一位不相干的小侄女。
薛崇简起初想送腾空和寻真回京,但是腾空坚决不从,一定要留在薛崇简身边。薛崇简无奈,只得专门辟出一进宅院,安置了蔡李二人。时日一久,薛崇简也大概明白了腾空对自己的意思,但碍于宗亲、辈分,腾空在她眼里心中始终只是小侄女,不敢有丝毫逾矩。但腾空的真诚、勇敢以及一天一天成长的女人味,也在逐渐打动着薛崇简的心,推着自己向腾空打开自己的心扉。
薛崇简也经常带着李腾空和蔡寻真游山玩水,这一日在仙女湖畔漫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仙女湖上有一人一舟,舟上之人纵酒吟诗,“秋坐金张馆,繁阴昼不开。空烟迷雨色,萧飒望中来。翳翳昏垫苦,沉沉忧恨催。清秋何以慰,白酒盈吾杯。吟咏思管乐,此人已成灰。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弹剑谢公子,无鱼良可哀。”
一字一句飘逸豪放,气象不凡。三人正听的入神,忽听得噗通一声,舟山之人竟摇摇晃晃的落入水中。
李腾空和蔡寻真这些年学医的同时也习了些武功,蔡寻真见势不妙,一招水上漂,跃到了船上,幸而那人落水不久,衣襟还浮在水上。蔡寻真一把将人从水里提了起来,丢在了船上,又将小船划回了岸边。
船上之人狼狈不堪,竟是喝醉了站立不稳才掉入水中,此时被湖水一激,已经醒了七分。
“郎君是何人,怎么在此落水?”
“在下李白,感谢众位的救命之恩。”
“郎君有何忧心之事,竟在此借酒消愁,险些丢了性命。”
“不瞒各位恩公,在下望以诗书入仕,怎奈无人赏识。又一心向道,数次求访玉真公主不得,这才幽游至此,感怀遭遇,不免多喝了两杯。”
薛崇简三人面面相觑,觉得此人颇为有趣,李白也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便在匡庐常住了下来。一来二去,几人变成了好友。
李白虽然不足而立之年,却满腹经纶,尤其是诗词歌赋空无依傍,笔法多端,达到了任随性之而变幻莫测、摇曳多姿的神奇境界。薛崇简对他刮目相看,蔡李二人更是趋之若鹜。
薛崇简等人虽然一直没有表露身份,但是谈吐见识也同样让李白惊为天人,没想到在匡庐这样的世外之地,竟有这样的高人,还不止一个。
李白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渐渐的开始郁郁寡欢,原来心里还记记挂着玉真公主。
薛崇简灵机一动,找李白饮酒闲谈的时候对他说:“我看郎君一心向道,我倒是有个人可以介绍与你认识。”
“郎君介绍的一定是高人,学生愿闻其详。”
“我有一个朋友叫李青城,是青城派的大弟子。我曾经听他说过,青城山里有一位修仙的道人名叫元丹丘。”
“啊!元丹丘,我知道此人。”李白脱口而出道,“玉真公主也曾在青城山修道,并与这元丹丘相识。”
“这位李青城道长与元丹丘是挚友,你若去青城山,定可介绍你二人相识,至于元丹丘是否愿意为你引荐玉真公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李白大喜,接下了薛崇简的书贴,急急匆匆的向蜀中而去。
日子看似平静,但直到有一天,薛崇拜简却突然和李腾空说出了一个惊天的想法。
“我本对圣人还有一丝奢望,不能说是奢望,只能说希望他能放过我。但是你婶娘和耀卿哥哥的事,只能说我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朝廷里传来消息,圣人又要传召我回京。”薛崇简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每次回京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
“与腾空在这里生活的这些日子,我愈发的感到平静和快乐。但皇帝心头的那根刺永远是悬在我头顶的剑,我已经提心吊胆的活了这么多年,与其这样下去,等到有一天他一纸诏书一杯毒酒,不如‘死了’让他放心,也让自己放心。”
“叔叔想用假死骗皇上?”
“假死只是我和寻真在古医书上看到案例,不知是否可行。我两的医术也尚浅,书上只是说用金针封住穴位,让人短期停止呼吸和心跳,之后再施针恢复。但是,但是……”
“你是担心李隆基一定会派人来验尸,验尸的过程万一时间太长,就活不过来了嘛?”
“嗯……”李腾空已经急得满脸通红,鬓角渗出了汗水。
“那就听天由命吧,真死了也比一天天的提心吊胆好。”薛崇简叹了口气说道,“我死了,他应当会放过婉儿,这也许也是对婉儿最好的结果。”
见薛崇简心意已决,腾空也别无他法,况且这是崇简对她极大的信任,把性命交到了自己手上,腾空的心里也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无论我是真死还是假死,你把这副墓志铭交给婉儿,让她送我的尸体回咸阳薛氏祖坟安葬。如果我真能侥幸逃过这一关,你也不要告诉她真相,只有她相信我死了,李隆基才会相信。我希望她下半生都能活得简简单单,做我的女儿,是我对不起她。”
之后的一段时间,腾空数次让寻真在自己身上试针假死,假死并不难,复苏也不难,难的还是中间可以坚持多长时间。从半刻到一刻,从半炷香到一炷香,寻真不敢也不忍心再试下去,但是腾空一再坚持,不得已,寻真跑去告知了薛崇简。崇简大怒,斥责腾空不得再试,这才作罢。但崇简心中也被这小姑娘为了自己不顾生死的心所感,如真能度过此劫,那么自己和她……
一切准备就绪,薛崇简开始装病,蔡李二人的医术要比袁州的赤脚医生高明的多,随便做了些手脚,就弄出个不治之症的症状。虽受冷落,毕竟也是宗室,袁州地方也不敢怠慢,派医问诊数次无果之后,速速的报了朝廷。玄宗果然不放心,立刻派了心腹内侍宦官林招隐前来探视。众人算好日子,林招隐还未到袁州,薛崇简已然“暴毙”。
袁州地方官匆匆前来吊唁,寻真施针,崇简第一次假死,轻松骗过。之后崇简藏身府内地窖,全府披麻戴孝,连小女儿婉儿亦不知真情,从京城夫家赶来吊唁,接连丧母又丧父,哭的死去活来。
林招隐的探视也变成了吊唁,实则是要监察薛崇简是否真的死了。
随蔡寻真一路前来的赵姓小厮在这个时候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各种拿银子上下疏通,从袁州府打探朝廷的消息。又帮蔡李二人打下手,准备假棺椁,咸鱼烂肉,做足功夫。
三日之后,林招隐到了袁州,并未在袁州府衙做停留,而是在长史的陪同下当即来了薛府。
赵姓小厮早就得了消息,一直在府门外一条街口的地方等着,看到林招隐的队伍,立刻飞奔回府。薛崇简从密道回到灵房,蔡寻真再次施针让他进入假死状态。李腾空和赵姓小厮随即把一些咸鱼烂肉涂抹在薛崇简的手上、脸上,房间里顿时弥漫着腐臭的味道。
三人盖好棺木,退回地道之中,侧耳倾听着灵堂里的动静。
林招隐曾服侍过睿宗李旦,与玄宗和崇简相熟多年,玄宗特意派他来,也是别有用心。果然一进灵堂,林招隐装模做样的参拜了一下之后,就叫人打开了棺椁。薛家人正想上前阻止,却被长史的人拦在了外面。林招隐假意流着眼泪,呼喊着崇简的名字,凑近了察看。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林招隐眉头一皱,扭过头去。长史立刻贴上来,谄媚的说道:“林大人,卑职已经检查过了,确实是薛别驾。这已走了三四日,尸身开始腐臭,大人还是莫脏了手。”
林招隐并没有理他,而是从袖口抖出一块手帕捂住了口鼻,强忍着转回头,仔细看了看薛崇简的面庞,又探了探鼻息,摸了摸脉搏,确是薛崇简无疑,确是死人无疑,这才放下心来。
林招隐用帕子擦了擦手,丢给身边的小太监,大踏步的走出门去,头也不回。长史屁颠颠的跟在后面,盘算着要如何溜须拍马才好。
等待官府的人走远,薛府的人重新钉好棺木,蔡李赵三人才赶紧从地道出来,施针重新将薛崇简救活。刚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薛崇简缓了半天猛然醒来,仿佛真的阎罗殿走了一圈。几个人终于放下所有的担心,也不管什么满屋的恶臭,相视而笑。
随后,赵姓小厮将提前在城外捡来的流浪汉的尸身放进了薛崇简的棺椁,几日之后下葬,并于两年之后由婉儿迁回咸阳薛武氏祖坟安葬。
这几年,薛崇简带着李腾空、蔡寻真和赵姓小厮一直躲在庐山深处,不再担忧随时可能被赐死,倒也活的无忧无考。腾空、寻真继续学医修道,只要在崇简身边,腾空觉得怎样都好。赵姓小厮依然精明强干,除了照顾几人的起居,还负责打探各种长安的消息。
然而,静好的岁月并不长久,没有多久之后,就传来了薛耀卿战死吐蕃的消息。薛崇简老泪纵横,玄宗一定要把自己的儿子派去沙场,等的就是这一天吧。
谁知道一个噩耗接着一个噩耗,薛崇简还没有从痛失爱子的悲伤中恢复过来,赵姓小厮从京城得来了更坏的消息。李隆基因所宠武惠妃谗言,将三个儿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废为庶人并杀害。三王之难牵涉甚广,薛婉儿的夫家也被定为谋反,全家赐死。李隆基终于借此从眼中拔除了太平公主留下的最后一根刺,连一个刚刚及笄出嫁的少女都不放过。
薛崇简的整个天都塌下来了,婉儿是他最爱的小女儿,如果说儿子的死他在心中已有准备,小女儿的惨死是他完全无法接受的。甚至于他的假死,除了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这个女儿。因为玄宗最大的心病是自己,只要自己一死,他不至于对已经隔代不相干的女娃儿下手。谁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李隆基的心狠手辣,低估了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血雨腥风的表兄弟的险恶。
薛崇简躲进佛手岩,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李腾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每天送些吃的在崖边,自己远远的看着崇简的身体一天天的萎顿下去,心痛不已。
正当李腾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第八天,薛崇简从佛手岩上下来了。腾空赶紧迎了上去,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见薛崇简仿佛变了一个人,虽然身形消瘦,却目光坚韧,浑身散发着斗志,从前的温柔也不见了。
“腾空,我有一件大事要做,你要帮我。”
李腾空不知道薛崇简需要自己做什么,但无论做什么,自己都不会犹豫,也求之不得。他能够从伤心欲绝中走出来,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薛崇简吃了点东西,养了养精神之后,给腾空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是镇国太平公主和太常卿薛绍之子,武则天皇帝的外孙。因为长相酷肖外祖母,从小就深得父母和外祖母的喜爱三岁即被封郢国公。我幼年即与表兄李隆基,也就是现在的玄宗皇帝,关系匪浅,一起在外祖母膝下长大,一起入太学,一起封王封侯。他三岁就被封楚王,后降封为临淄王。因外祖母疑心其母窦妃“厌蛊咒诅”而将其处死,后舅父李旦又因私自结交朝臣而被幽禁,弱冠之年表兄也屡受牵连。直到外祖母去世,表兄才得以再次出阁,在此期间,只有我常探望于他,因此二人关系也非同一般。
外祖母去世后,中宗李显懦弱无能,朝政大权慢慢落到了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之手。二人卖官鬻爵,任人唯亲,朝廷忠臣纷纷被贬,太子李重俊甚至被杀。景龙四年,中宗终于死于韦皇后和安乐公主之手,被她们合谋毒杀。韦后立李重茂为傀儡皇帝,实则想学外祖母,做第二个女皇。此时,幸得我母亲太平公主和表哥李隆基联手平乱,才有了睿宗李旦重拾社稷以及后来表兄得君临天下。
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年六月,那一天,李重茂被立为帝,而舅父李旦被架空为太子太师,母亲召我和表兄商议对策,决心起事。母亲素与韦后和安乐公主不和,前太子李重俊被诬谋反之时,安乐公主与宗兵部尚书楚客想趁机陷害我母太平与舅父与李旦,诬告他们与太子同谋。后因主审官御史中丞萧至忠对中宗李显流泪进谏,二人才得以幸免于难。此时韦后、安乐一旦主政,如不先下手为强,我母与舅父全族必祸在旦夕。
我记得当时母亲问表兄,是否先告知舅父相王李旦,表兄说为了拯救社稷,为君主、阿爷救急,成功了福祉归于宗庙与社稷,失败了因忠孝而死,绝不连累父王。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说这番话得神情,也成就了我决定为他和母亲赴死的决心。
表哥自出阁之后,一直活动于禁军万骑,与万骑果毅李仙凫、葛福顺、陈玄礼等将领及禁苑总监钟绍京关系都甚好。他还让手下人网罗了不少江湖人士,对韦氏的党羽进行跟踪、暗杀。乙丑日亥时,葛福顺突袭羽林营,诛杀韦后党羽韦跨、韦播、高嵩,策反了羽林军,并攻入玄德门。李仙凫亦引兵攻入白兽门,于三更会师于凌烟阁。我与表哥引兵进入内宫,一帮武林高手提前进入内宫打开了宫门,守卫内宫的武士见状纷纷倒戈响应,韦后逃入飞骑营反被斩首,宗楚客、安乐公主、武延秀、上官婉儿等人也陆续被杀。我和表哥满手鲜血的站在皇城禁苑的城楼上,看着满城风雨,韦氏一族,凡高于马鞭之男子尽皆被杀,至此,大功告成。
此后,我们才将一切告知舅父李旦,舅父抱着表哥痛哭流涕。当日,表哥即被改封为平王,兼殿中监,押左右万骑。之后母亲迫使李重茂禅让,由舅父李旦重新即位是为睿宗。睿宗随即与大臣议立太子,按嫡长子制,宋王李成器应为太子,但李成器坚决辞让说:‘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平王有功于国,自己决不居平王之上。’众大臣也齐声附和。舅父顺水推舟,言:‘宗庙社稷之祸乃隆基平定,神明与百姓亦仰赖隆基之力。’遂封三表哥为太子。
我也因为在这场斗争中立下功劳,母亲大人和表哥对我更加青睐,官拜卫尉少卿,加银青光禄大夫,徙燕国公,封立节郡王,一时风光无限。
但是一切却在功成之后发生了变化。我母亲少时就得武则天皇帝喜爱,也是几个兄弟姐妹中天资最聪颖、行事最果断之人。早年在朝中便多有经营,如果说韦后、安乐之变,表哥隆基是冲在前面的先锋官,母上大人就是运筹帷幄的幕后统帅。因此拥立舅父睿宗之后,母亲更加权倾朝野。
母亲每次入朝,舅父皆同母亲商议朝政;母亲未上朝谒见时,舅父也会派宰相到家中与母亲询问政见。凡是母亲想干的事,舅父没有不同意的。经过她的举荐而平步青云担任要职的士人不可胜数,朝中文武百官自宰相以下,或升迁或降免,全在她的一句话。
表哥时为太子,且精明能干,又怎会甘心受我母亲摆布。母亲起初认为表哥年轻,未将其放在心上,之后发现舅父不仅对自己言听计从,对三表哥的意见也非常重视,不禁开始担心表哥的威望会威胁到自己。甚至有几次笼络朝臣,试图废太子另立,两个人的矛盾愈来愈深,连舅父都开始对此感到不安。到景云三年,舅父怕在这样下去,李唐江山又大乱,于是不顾我母亲的反对,毅然把帝位让给了李隆基,改元先天。
谁知道舅父的禅让加剧了母亲和表哥的矛盾。双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当时朝中七位宰相之中,有五位是出自母亲门下,文臣武将之中也有一半以上依附于她。母亲觉得大权在握,有心废帝,我不愿看到两个我最亲的人兵戎相见,也无从选择,一再劝阻母亲。谁知道母亲竟收买了宫女元氏,准备在进献给李隆基服用的天麻粉中投毒。我得知之后,实在不忍曾共患难的手足罹难,偷偷把此事告诉了表哥,让他逃过一劫,但也因此让母亲和我反目。
母亲见事情败露,已无回旋余地,于是联合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新兴王李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寺卿唐和胡僧慧范等准备发难。
而李隆基也因下毒之事提前有了警惕,与岐王李范、薛王李业、龙武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太仆少卿李令问、尚乘奉御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打算先发制人。
我夹在双方之间,进退维谷,正在此时,母亲召我密谈。我以为母亲还是要责难我坏了她的大事,让表哥有了警惕。谁知道她说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也就是今天我要对你说的事。”
薛崇简一口气说了很久,二十多年前血雨腥风的宫廷内斗,你死我活的手足相残,一幕幕在腾空的眼前展开。腾空听得已经傻了,薛崇简想对自己说的,或者说太平公主到底说的是什么?
“母亲跟我说,她已经得到消息,李隆基已有了准备,两边都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双方势均力敌,鹿死谁手也未可知。”薛崇简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已经回到了那个刀光剑影的年代。
“如果母亲最终败了,我需要给薛家和武家留一丝血脉。”薛崇简的眼睛红了,“这是母亲对我说的话。”
“母亲交给了我两样东西,武则天皇帝的玉玺,以及武皇帝和我母亲隐藏在各地的财富。”
“母亲跟我说,如果事发功败,薛武两家玄宗皇帝唯一有可能放过的人就是我。不仅是因为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更因为我救过他的性命,他对朝臣们不能表现的恩将仇报。把玉玺和财富留给我,是希望有一天我如果和李隆基反目,还能有与他分庭抗礼的能力。”
“为此母亲进一步和我划清界限,故意在众人面前鞭笞我,让李隆基觉得我是完完全全的站在他那边。”薛崇简一边说一边留下了眼泪,亲生母亲以备万一的最后一颗棋子,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我母亲和表哥最初都投鼠忌器,担心太上皇李旦的态度,不敢轻举妄动,但最终还是李隆基先动了手。先天二年七月初三,先是左、右羽林大将军常元楷、李慈被李隆基豢养的江湖人士所杀,断了支持母亲的兵力。接着李隆基率太仆少卿李令问、王守一,内侍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亲信又擒获了母亲的亲信散骑常侍贾膺福及中书舍人李猷,劫着杀了宰相岑羲、萧至忠,尚书右仆射窦怀贞也自裁于家中。母亲亲信尽失,措不及防,不得不逃入南山神僧范惠的佛寺,三日后方返。当时我劝母亲不要返回,想法逃走,母亲却说舅父不会见死不救,就算舅父无能为力也一定会有人来救她离开。
舅父太上皇李旦确实出面请李隆基恕我母死罪,却被李隆基拒绝,母亲最终被赐死家中,最后也没有等到来救她的人。我的兄弟姐妹七人无一幸免,朝中受株连的大臣不下百人。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李隆基把年号改为开元,彻底的把大唐的江山握在了自己手中。”
“只有我活了下来,就像母亲说的,正如母亲安排的,李隆基把我作为有功之臣留了下来,一个害死自己母亲和手足的功臣。”薛崇简已经泪如雨下,但噙满泪水的眼睛里也流露着愤恨。
“我自知没有力量可以和李隆基抗衡,我也没有想过要和他抗衡。我只要自己的一家还能活着,背负着对母亲的愧疚活着,母亲交给我的一切我只能默默的埋藏在心里。开元之初,李隆基也确实励精图治,重用姚崇、宋璟,改革吏治,休养生息。对我们一家表面上也是礼遇荣养,我虽时常担心他心里的屠刀并未放下,但也从未动过异心,但求一家老小安康度日即可。没想到,他不仅一直把我当作要拔除的芒刺,连我无辜的孩子们也不放过。”
“所以,叔叔,你是想反?”腾空说的很小声,但已经明白了崇简的心意。
“母亲给我的两样东西,我没有想过要用,我本来准备带进棺材。但如今,即便夺不了李隆基的江山,也要让李唐的江山乱上一乱,为母亲、为耀卿和婉儿报仇。”
“叔叔想要如何做?”
“外祖母和母亲留下的财富,富可敌国,如果用钱去收买手握重兵的藩镇将领是最直接的办法。但我想过了,开元正盛,现在没有谁有实力和胆量和朝廷对抗。况且我们对他们没有制衡,拿了银子不办事,我们也无可奈何。更有甚者翻脸再把我们和盘托出给李隆基,我们更加只会鸡飞蛋打。贸然起事,无济于事。”
“难不成我们自己招兵买马?”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没等我们招好兵马,已经没被剿灭了。不过,有一个掩人耳目的办法。”
“叔叔快说。”
“我朝历来对各教派皆采取宽松的政策,除了佛道儒并盛之外,景教、袄教、摩尼教等等也均信众繁多,教场遍布。朝廷和地方不仅不加干涉,常常还从中渔利。我们可以假借是某一西域传入的教派,利用母亲留下的财富在各地设坛设点、招揽信众,甚至可以贿赂地方官员为我们所用。这样即使朝廷看在眼里,也不会警惕,等我们壮大到有实力振臂一呼的时候,自然应者云集。同时我们也要用李隆基的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笼络武林高手,组织教众、对抗对方的江湖人士,以备不时之需。”
薛崇简已经想的这么详密,腾空有些出乎预料。
“只是这些都非一日之功,也许需要十年,也许需要二十年。”崇简感慨道。
时间是腾空最不在意的东西,只要能和崇简一起,十年、二十年,正是她所希望的。
“不过时间也是我们的朋友,除了慢慢搭建组织之外,以李隆基心狠、多疑的性格,你别看今天大唐盛世如玉壶光转,时间长了必然其中败絮,社稷腐蠹。到时候无论是我们义旗高举还是藩镇自乱,都是给李隆基当头痛击的机会。”
薛崇简说完,认真的看着腾空的眼睛,“腾空,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是我心里只有仇恨。这些都与你无关,都会引来杀身大祸,你若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我们的教会叫什么名字。”腾空明眸皓月,俏皮的一笑,已经表明了自己态度。
“我本想叫它太平教,用母亲的名讳,但太过招摇。起一个跟西域有点关系的名字,就叫北冥教吧。”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一语双关,好名字!”
薛崇简开始了以庐山为大本营的运筹帷幄,李腾空、蔡寻真和赵姓小厮从旁辅佐。凭借着巨大的财富和几个人的经营,北冥教开始逐渐崭露头角。
与此同时,开元的最初几年,李隆基量才任官,提拔贤能,任用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贤相,整顿吏治、发展经济,拨乱反正,令大唐走上正轨并一度盛世重现。
然后盛世之后,李隆基逐渐开始满足了,沉溺于享乐之中。没有了先前的励精图治精神,也没有改革时的节俭之风了。正直的宰相张九龄等人先后被罢官,李林甫爬上了相位。
开元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病逝。裴光庭的妻子是武三思的女儿,曾与李林甫有私情,而宦官高力士也出身于武三思府中。裴光庭死后,武氏向高力士提出请求,希望他能推荐李林甫接任宰相,高力士却未敢答应。唐玄宗因中书令萧嵩的举荐,任命尚书右丞韩休为侍中。高力士将这个消息泄露给武氏,让李林甫提前告诉韩休。韩休拜相后,与萧嵩不和,却对李林甫非常感激,便推荐李林甫,认为他有宰相之才。武惠妃也暗中相助,李林甫因此被授为黄门侍郎。
李隆基任用奸相,滥杀无辜也引来越来越多人的反对,北冥教也借此日益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