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墨香犹带旧年痕
暮春的摄影棚内浮着一层暖黄的柔光,苏明远握着剧本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宣纸边缘,新磨的墨香混着空调冷风钻进鼻腔,让他想起庆朝贡院那些悬笔待书的清晨。导演组的争执声从监视器后传来,他望着剧本上“当街鞭打”四个字,砚台里的墨色突然晃出涟漪——这不该是状元郎苏明远会做出的事。
“导演您看这走位……”场记举着木板的手被突然闯入的阴影覆盖,苏明远广袖拂过道具案几,腰间玉佩轻响。导演正对着分镜图皱眉,指尖敲着“冲突升级”的批注:“男主再不爆发,观众该换台了。”
“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否?”苏明远长揖及地,发间玉冠在顶灯折射下闪过冷光。副导演憋笑别过脸去,场务小张慌忙把差点笑掉的口罩扯回鼻梁——这位“古人”又开始之乎者也了。
“说吧说吧,”导演揉着眉心示意,“反正这剧本已经被你们这些文化人改得快认不出了。”
“非是在下多嘴,”苏明远展开袖口藏着的《礼记》抄本,泛黄纸页间夹着半片干枯的竹叶,“《曲礼》有云:‘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我朝士大夫纵有惩戒,亦当循‘蒲鞭示辱’之礼,何况状元郎乃斯文表率……”
“停,”导演抬手打断,“咱们这是偶像剧,不是《百家讲坛》。观众要看的是肾上腺素,不是之乎者也。”他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鞭打”二字上画了三个圈,“啪”地合上剧本,“就这么定了,下午三点开拍。”
苏明远望着导演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剧本扉页,那页纸上“苏明远”三个字正对着他笑——现代的他写得一手好瘦金体,却唯独缺了几分古人的骨血。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分镜图,指尖抚过“小厮抱头”的简笔画,忽然想起初到现代时被城管追赶的清晨,那时他攥着毛笔字画卷在胡同里狂奔,不也像极了这画中仓惶的小厮?
“或许……”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笃定,“可以换一种冲突。”
摄影棚角落的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青烟,苏明远跪坐在临时搭建的古街道具前,面前的榆木案几上摆着从古董店借来的青铜酒爵。导演抱着臂站在监视器后,镜头里的状元郎正对着空气作揖,神情庄重得像在金銮殿面圣。
“a!”
“张兄,且听某一言。”苏明远的声音里带着古玉般的清越,他示意小厮——其实是场务老陈客串——跪在蒲团上,“昔日鲁公治郓,以‘乡饮酒礼’化干戈为玉帛,某虽不才,愿仿先贤……”
“停!”导演的声音从喇叭里炸响,“这哪是调解,分明是开祠堂!”他踩着电线走到苏明远身边,皮鞋尖差点踢翻酒爵,“观众要看的是爽感,不是你在这儿上课!”
苏明远垂眸望着案几上晃动的烛影,忽闻远处传来卖豆花的电子喇叭声,脑海中却浮现出庆朝街头的击柝声。现代与古代的声音在他耳畔交织,忽然让他想起李芳教他用“比心”手势时,他却比作了作揖的滑稽场景。
“导演容禀,”他忽然露出微笑,指尖划过酒爵上的云雷纹,“若让男主以礼调解,却遭巡警误会……”他指了指街角的摄像头道具,“譬如,这‘解纷礼’被误认为封建迷信,如何?”
导演挑眉:“继续说。”
“案几可摆《吕刑》竹简,”苏明远越说越兴奋,袖口扫过砚台差点泼墨,“小厮需免冠徒跣,按《周礼》‘束矢钧金’之制交纳诉讼费——当然,用现代纸币亦可。”他忽然压低声音,“待巡警介入时,男主可持竹简背诵《唐律疏议》,却被当作背台词……”
副导演终于笑出声:“这画面,想想就有喜感。”
“还需一支毛笔,”苏明远补充道,“男主欲写调解书,却发现没有宣纸,只得在巡警的笔记本上题字——用狂草。”
导演摩挲着下巴:“有点意思。但冲突还不够——这样,让小厮突然晕倒,男主按古礼施‘跽坐压胸’急救,却被误认为暴力殴打!”
苏明远眼睛一亮:“妙哉!此时可插入闪回——男主在现代医院学过心肺复苏,却因记混古礼而手忙脚乱。”他越说越快,“巡警掏出对讲机时,男主误以为是‘金銮殿鸣冤鼓’,竟当场背诵《登闻鼓制》……”
“停!”导演举起手,眼里却有了光,“就这么改。不过——”他指了指苏明远的广袖,“你这袖子太碍事,等下急救时别把道具撞翻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摄影棚顶棚的缝隙洒落,苏明远站在“古街”中央,看着场务们搬来写有“现代巡警岗”的灯箱。小厮老陈穿着粗布短打蹲在墙角,正偷偷用手机刷短视频,见苏明远看过来,慌忙把手机藏在背后:“苏老师,等下我往哪儿倒啊?”
“且随在下手势,”苏明远示范着虚扶的动作,“待某说完‘礼之用,和为贵’,你便以袖掩面,作眩晕状。”他忽然压低声音,“切记,倒时莫压坏了道具酒爵,那可是明代真品。”
老陈咽了咽口水:“明白,比我家祖坟还金贵。”
“各单位注意!”导演的喇叭再次响起,“第八十六场,a!”
苏明远在案几后正襟危坐,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像一幅会动的古画。小厮“扑通”跪下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麻雀,他展开竹简的动作突然卡顿——那竹简边缘竟有虫蛀的痕迹,和他前世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张兄所讼之事,某已了然于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棚内回荡,“今按《仪礼?乡射礼》,为尔等——”
“不许动!”尖锐的警笛声突然刺破空气,扮演巡警的演员冲过来时踢翻了道具水桶,水花溅在苏明远的皂靴上。他下意识起身作揖,广袖却带翻了砚台,墨汁在巡警的制服上洇开一片乌云。
“什么情况?”巡警掏出“对讲机”,却因紧张按错了开关,里面传来《最炫民族风》的彩铃。苏明远瞳孔骤缩,这声音竟与他初到现代时听见的“铁盒传音器”异响如出一辙!
“大胆!”他下意识按古礼踏前半步,却因皂靴打滑差点摔倒,“此乃‘解纷礼’现场,尔等怎可——”话未说完,他看见小厮老陈正拼命憋笑,肩膀抖得像筛糠,突然想起李芳说过的“喜剧节奏”。
“且慢,”他放缓语气,从袖中摸出现代名片——上面印着“明远书院山长”——“某乃文化研究者,此乃古法调解……”
“少废话,跟我们回局里!”巡警夺过他手中的竹简,却被竹刺扎得龇牙,“什么年代了还玩封建迷信!”
苏明远望着被夺走的竹简,突然福至心灵,抓起巡警的笔记本和笔:“容某写个情况说明!”他饱蘸墨汁,在“询问笔录”页上笔走龙蛇,狂草字迹如惊蛇入草,看得巡警目瞪口呆。
“这、这写的什么?”
“《吕刑》‘五刑之疑有赦’篇,”苏明远正色道,“昔者周穆王训夏赎刑,此乃中华法系之源头……”
“停!”导演笑到拍大腿,“这段必须保留!”他转头对场记说,“给特写,就拍巡警看天书的表情!”
棚外忽然飘来细雨,打湿了摄影棚外的霓虹灯牌。苏明远望着镜头里自己狼狈却认真的模样,忽然想起林婉儿说过的“反差萌”——原来古人与现代的碰撞,竟能生出这般奇妙的火花。
“卡!完美!”导演走过来用力拍他肩膀,“苏老师,你这临场发挥绝了!尤其是摔那一下,比专业演员还自然!”
苏明远揉着发酸的膝盖,看着地上的墨渍和歪倒的酒爵,忽然笑出声。这场景若被前世的同窗看见,怕是要笑掉大牙——堂堂状元郎,竟在现代街头“演”了一出闹剧。
“导演谬赞,”他拂袖整理衣冠,玉佩在胸前轻晃,“只是苦了老陈,倒得那般逼真。”
“要说逼真,还得数你那声‘竖子敢尔’!”副导演递来毛巾,“把巡警都吓出表情包了。”
苏明远接过毛巾时,指尖触到布料上的云雷纹刺绣,忽然想起第四卷时被杀手追杀的夜晚。那时他用算盘反击,称其为“算珠暗器”,如今却在镜头前用《礼记》“舌战群儒”——命运的轨迹,竟这般奇妙。
雨停了,摄影棚内重新亮起暖光。苏明远望着工作人员收拾道具,忽然注意到案几上那半片干枯的竹叶——那是他初到现代时,在胡同里捡到的。他小心翼翼将它夹回《礼记》,墨香与竹香交织,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苏老师,”场务小张举着手机跑过来,“您看网上都炸了!刚才那段花絮被路透,热搜已经第五了!”
苏明远凑近看去,屏幕上“状元郎现代巡警”的词条下,满是网友的调侃:“建议苏老师开个《礼记》脱口秀”“那个背《唐律疏议》的片段笑到我打鸣”。他忽然想起李芳说过的“黑红也是红”,不禁摇头失笑——古人诚不我欺,这现代的“舆情”,倒比庆朝的官场还热闹几分。
收工时分,暮色已染透棚顶。苏明远背着古琴走在巷子里,忽闻身后有人喊:“苏老师!”回头只见导演抱着剧本追来,鬓角还沾着片场的木屑。
“有个事想请教,”导演喘着气翻开剧本,“下一场吻戏,您看是按现代方式来,还是……”
苏明远指尖一颤,琴弦发出一声走调的轻响。他望着远处的霓虹灯,想起林婉儿教他自拍时的情景——那时他摆了个“科举中第”的pose,被她笑了整整三天。
“这个……”他清了清嗓子,耳尖微微发烫,“容在下查考《仪礼?士昏礼》,明日再议如何?”
导演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苏明远看着他转身时剧本上的“古今融合”四个字,忽然觉得,这穿越之旅,倒真是比戏文还精彩几分。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起他的广袖。远处传来卖夜宵的推车声,他摸出手机——李芳教他设置的“千里传音筒”——给林婉儿发了条消息:“今日拍戏,忽念及你教我的‘比心’手势,不知可否当面再学一次?”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在屏幕里的倒影——身着汉服,却戴着蓝牙耳机,这般不伦不类,却又这般和谐。或许,这便是李芳说的“反差萌”,亦是他苏明远的“古今之道”。
星光渐次亮起,他抱琴前行,琴弦在夜风中轻颤,仿佛奏着一首无声的《古今词》。远处的红绿灯交替闪烁,他却觉得,这现代的“星罗棋布”,倒比庆朝的孔明灯还要璀璨几分。
这一日,终是在墨香与笑声中落幕。而明日,又会有怎样的文化碰撞,在等着这位“古代状元”呢?苏明远不禁轻笑——且待明日,再与这现代江湖,战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