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雪野猎踪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王秀兰就已经在灶房里忙活开了。她往铝制饭盒里装了三张玉米饼、两块咸菜疙瘩,又用油纸包了半斤酱牛肉。手指碰到挂在墙上的猎枪时,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枪托上那朵歪歪扭扭的达子香花纹,是二十年前用缝衣针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姑,把这个戴上。"王谦递过来的新手套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那是硝制皮子时留下的气味。王秀兰把脸埋进手套里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想起自己出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雪后初晴的早晨,她偷偷把猎枪塞进了嫁妆箱子。
老黑狗急不可耐地在雪地里转圈,爪子刨出的雪沫子溅到杜小荷的棉鞋上。她怀里的小家伙伸出胖手去抓狗尾巴,嘴里"啊啊"地叫着。
"臭小子,跟你爹一样野。"杜小荷轻轻拍开儿子的手,转头给王谦紧了紧狗皮帽子的系带,"北坡那片石砬子去年塌过方,当心着点。"
北坡的雪深得能没到膝盖。王秀兰走在前头,时不时用猎枪拨开覆雪的灌木。阳光穿过树隙,在她斑白的鬓角上跳跃。忽然,她蹲下身,摘掉手套摸了摸雪地上的凹痕:"三趾印,前深后浅,是狐狸没错。"冻红的手指沿着痕迹移动,"但到这里突然乱了..."
老黑狗的呜咽声像道闪电劈进寂静。王谦一把拽住姑姑的皮带往后拖,几乎同时,前方的落叶松林里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七八头野猪排成楔形阵冲出,领头的公猪鬃毛倒竖,呼出的白气在獠牙上凝成冰霜。
"后退!慢慢..."王谦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见姑姑的右手食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那是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姿势:拇指压住击锤,食指第二关节发力,七爷说这叫"凤凰三点头"。
枪声炸响的瞬间,王谦看清了姑姑手腕的微调——枪口故意偏了三分。子弹擦着公猪耳尖掠过,精准地打断后方一棵小树的树梢。积雪"哗啦"倾泻而下,正好淋了猪群满头满脸。
公猪彻底发了狂。三百多斤的躯体像辆失控的拖拉机,碗口粗的桦树被拦腰撞断。王谦推开姑姑时,獠牙擦着他大腿划过,棉裤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温热的血立刻渗出来,在雪地上滴成一条红线。
"谦子!"王秀兰的尖叫惊飞了树上的松鸦。她手忙脚乱地去摸腰间的急救包,却发现多年不用的包带早已朽断。
王谦却笑了。他单膝跪地,猎枪稳稳架在左臂弯。公猪调头冲来的身影在准星里越来越大,十步、八步、五步...当猪嘴里呼出的腥气都能闻到时,他扣动了扳机。
"砰!"子弹穿过左眼的闷响像开了个西瓜。公猪的前蹄还保持着奔跑姿势,后身却已经塌了下去,在雪地上犁出一道深沟。
王秀兰撕开衬衣给王谦包扎,手指抖得系不成结。血渗过布条,在她掌心凝成暗红的冰碴。
"没事儿,就蹭破层油皮。"王谦龇牙咧嘴地摸出铁皮酒壶,"七爷泡的熊胆酒,消毒最好使。"
烈酒淋在伤口上,腾起一片白雾。王秀兰突然"噗嗤"笑出声:"记得你八岁那年不?非要跟我学打枪,结果后坐力把你掀了个跟头。"
"您还好意思说!"王谦灌了口酒,"明明能装小口径子弹,偏给我塞了颗12号霰弹。"
老黑狗的狂吠打断了两人的笑声。三十步外的灌木丛里,一头百来斤的母猪正慌不择路地乱窜。王谦和姑姑同时举枪,又同时停住。
"比比?"王谦眨眨眼。
"老规矩。"王秀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打左耳算我的,右耳归你。"
两声枪响几乎叠在一起。母猪应声倒地时,两人已经小跑着去查看战果。弹孔在猪头两侧对称地绽放,像朵诡异的血花。
"平手!"王谦大笑,却见姑姑突然弯腰,从猪耳朵里抠出颗变形的弹头。
"臭小子..."王秀兰把弹头弹到他脑门上,"你的子弹穿过右耳打进了左耳,这手'穿糖葫芦'跟谁学的?"
日头偏西时,他们用树枝做了个简易拖架。王谦扛着公猪走在前面,踩出的雪窝子正好让姑姑拖着母猪省些力气。老黑狗时不时跑回来,舔舔王谦腿上的伤,又去蹭蹭王秀兰的手。
"姑,您那枪..."王谦喘着粗气,"明明能打死头猪,为啥故意打偏?"
王秀兰的脚步顿了顿:"赵有才第一次跟我进山,也遇上这么群野猪。"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那畜生吓得尿了裤子,把我推出去挡枪..."
林子里突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几只松鸡被惊飞。王秀兰抬头望着它们消失在暮色里,轻声哼起旧时的调子:
"二月雪厚没膝盖,
一老一少进山来。
老的故意打偏靶,
小的青出于蓝哉......"
屯口的炊烟近在眼前。王谦看见杜小荷抱着孩子站在磨盘上张望,身后是举着麻绳准备拖猎物的父亲。
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杆刻着达子香的猎枪影子,笔直地指向远方尚未消融的雪山。